梁平
咫尺和天涯,
只有一杯酒的距离。
你和酒在一起,我从酒局出逃,
在南河苑阳台上独饮霓虹。
外面的花天酒地与我们无关,
你的酒和我的霓虹正在化学反应,
不着一字的千言万语,
卷起千堆雪。
立秋的雪谁也看不见,
隐秘的疼痛,没有蛛丝马迹。
与醉相拥,夜半孤独醒来,
坐守一颗寒星。
昨夜我应该是你的酒,
一杯一杯点燃,
上天入地。
一个人从娘胎里出来,
说话以后,都在说别人的话,
说着说着就没有意思了。
总在想语出惊人,
总想一语中的。
有些话说了,收不回去,
比冰雪冷,比刀更锋利,
天空就暗下来。
看不见荷塘的月色,
湖面的星星,看不见雨打芭蕉。
尤其是憋了很久的话,
就讓它憋着,憋不死人。
有些话可以不说,
时间久了,话就化了。
府南河的白鹭,
越来越多,总是在早晨,
在河岸远近高低的树枝上与我照面。
先是三五只,然后成群,
那纯净的白,过目不忘的白,
我羞于正视。
树上没见过它们栖身的巢,
从来不知道它们回家的路。
我经常顺着沿河的岸边寻找,
不放过每一处草丛,
也只能无功而返。
遇见过蛇,遇见过鼠,
遇见过失散多年傻傻的萨摩耶,
唯独找不到白鹭的落脚之处。
我不敢相信它们是白鹭的近邻,
在水与岸的缝隙筑巢,疏远人迹。
听说过蛇鼠一窝,
但蛇鼠怕我,都是仓皇逃窜。
萨摩耶流浪多年居无定所,
而白鹭集百宠于一身,赞美词,
没有一句可以兑换安全感。
白鹭娇贵得有点高冷,
我见过一只因为涨水流离失所,
在岸边一户人家的门前,
黑夜遮挡不住的白,
太耀眼,从此落下病根。
夜有所梦。
都说春梦里的对象很陌生,
对此我将信将疑,但很多人认同。
我的梦不在春天,没有斑斓,
夏、秋、冬里也没有春。
我梦里都是神出鬼没,
那天神对我说,
赐你万能的权力,诅咒你敌人。
我在手机上翻检所有的名录,
都笑容可掬,没有。
鬼又过来,拿一帖索命符,
去把你身边的小人带来。
我省略了学生时代,从职场过滤,
也找不到可以送帖的人。
世界很大分不清子丑寅卯,
习惯忽冷忽热的面具,
看淡渐行渐远的背影。
与人过招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轻易指认敌人和小人,
自己就小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光荣受伤,
也要让我的血稀释成泪,
以泪洗面,比血水更干净。
我的桂花长满新鲜的叶子,
在窗台,隔一层玻璃,种种暗示。
枝条纠缠一个问题,叶子疯长一个问题,
季节来得适时,我的桂花最解人意。
偶尔有风,吹落以前诵过的唐诗,
双音节叠在半空,等待温柔的手伸来。
合十为巢,为我的梦想制造眠床。
落下也无憾了,死于你掌心肯定优美。
有某种亲近,在季节里美好泛滥,
在我与桂花之间,达成默契。
其他一切都多余了,窗玻璃破碎,
有意无意消除了隔阂,清香楚楚动人。
这是一个年代记忆。电影院,
奢侈得有点望而却步,一张电影票,
可以骄傲地牵一个女孩的手,
出来就是你的人了。
城市篮球场,乡村的晒坝,
标配一块大白布和高音喇叭,
如果有星星和月亮,真是浪漫。
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百看不厌,遇上激动人心的时候,
满场集体吼一句台词。
露天的电影小孩总是无辜,
站着被呵斥,坐着看大人的后脑勺,
更多时候只有蹲在银幕的后面,
把自己看成左撇子了。
左手夹菜左手打枪左手抽耳光,
长大以后才知道形左实右。
我看过的露天电影记住的名字,
南霸天、座山雕、八姑、古兰丹姆,
男的都恶贯满盈,女的也坏,
但是漂亮得让人不能忘记。
每个人都捏过一把好牌,
战术上查无瑕疵,
战略也算深谋,
而事实是,打得稀烂。
城池被流弹击破,
一个个强将精兵灰头土脸,
金花做了别人的压寨。
桌上的风水不靠谱,
破局、算计、时机、运势,
都在一念之间。
好牌捏久了都是渣渣,
即使顺子,炸弹武装到牙齿,
大王小王辜负满朝威武,
不如鸡。
没有任何一张牌可有可无,
没有任何一个对手心慈手软。
胜券在握就要大打出手,
遇鬼杀鬼片甲不留。
别相信胜败乃兵家常事,
别相信轮回和反转,
一失足的恨,就是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