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没出现伟大的女性艺术家？

叶滢

英国国家美术馆曾以360万英镑的价格买回17世纪意大利女性艺术家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的自画像《亚历山大的加大肋纳自画像》，将近期对于女性艺术的梳理和认定拉回到了巴洛克时期，这也许意味着关于女性艺术的重新书写，将可能重构艺术史的重要章节。

01 阿尔泰米西娅 · 真蒂莱斯基，《亚历山大的加大肋纳自画像》，1615-1617。02 安妮·亚伯斯1937年在黑山学院的编织工作室内。03 英国国家美术馆工作人员将阿尔泰米西娅的作品《亚历山大的加大肋纳自画像》挂在展厅中。04 朵拉 · 玛尔，《穿泳衣的模特》，1936。05 在包豪斯学院学习的女孩儿们，1927。06 路易丝 · 布尔乔亚，《蜘蛛》，1997，佳士得纽约“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成交。

阿尔泰米西娅的艺术生涯浓缩了历史上很多成功艺术家的共通点，出身艺术世家（她的父亲奥拉齐奥是卡拉瓦乔的追随者）、拥有优秀的艺术赞助人（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本身也极富绘画天才;不同的是，作为一个女性，她在18岁时被画家阿古斯缇诺·塔西强奸，并经历了更为痛苦的法庭审判和裁决过程。她作品中“复仇、反抗与隐忍的因素”，被认为是早年经历给她的绘画题材带来的终生影响。英国国家美术馆在获得阿尔泰米西娅的自画像之后，将这幅作品放在卡拉瓦乔和她的父亲拉奥齐奥的同一展区内，让她得到作为意大利巴洛克时期重要画家应得的历史地位。

回看艺术史，“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藝术家”——这个艺术史学家琳达·诺柯林斯在1971年就展开的问题和对此进行的制度和社会学分析，在今天依然适用。她认为，很少看到“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并不是男性与女性的生理构造决定的，而是社会塑造、制度设定的产物。即便艺术史塑造的“天才”，如毕加索，如果是个女孩儿，他的父亲还会那么培养他？他还会得到那么多社会支持和异性的眷顾吗？以这种目光，在对新一轮对历史的重新审视中，发现与看清被阴影遮蔽的存在，对于在现实世界重建新的叙事也具有意义。

德国包豪斯学院成立的1919年，德国修订了《魏玛宪法》，由此德国女性第一次可以参与投票，并在议会中获得了将近十分之一的席位。当年包豪斯的首批学生中，女学员有84名，男学员有79位。据记录，1919年至1933年，从魏玛、德绍到柏林，共有462名女性先后就读于包豪斯学院，占学员总数的三分之一。但当我们提到格罗皮乌斯、密斯·凡德罗等包豪斯大师的名字时，是不是很少意识到，曾经在包豪斯学院如此活跃的女性到哪儿去了？

这些“包豪斯女孩”赋予传统技艺以现代维度，比如泰特现代美术馆所回顾的编织艺术家安妮·亚伯斯，她赋予了编织这门传统技艺以现代雕塑的观念与维度;她们也在当时新兴的摄影、工业设计等领域上表现活跃，比如摄影家格特鲁德·阿恩特，工业设计师玛丽安·布兰德。2019年在德国安格博物馆举办的展览《包豪斯女孩：从学习到生活》再现了这些女性的才华。对包豪斯女性的回溯打开了现代主义研究的新面向，那些被历史忽略或是遗忘的女性艺术家，正在回到她们本来应该存在的位置。另外，现代主义大师们身边那些“男人背后的女人”的个人艺术面貌也进入我们的视线——朵拉·玛尔不仅是“毕加索情人”，也是极具创造性的超现实主义摄影师;李·克拉斯纳不仅是杰克逊·波洛克的妻子，她本人也是重要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她们曾经的身份设定，是男性艺术家神话中的影子——学生、情人、缪斯或者妻子。琳达·诺柯林斯说：“要在白种男性特权领域内，科学、政治或艺术界有所成就，既要走出制度设定，还要解决时不时的自我怀疑，但她们也突破了这些限制，并在历史的循环中被再度认知。”

路易丝·布尔乔亚以98岁高龄去世，这位“孤独的长跑运动员”在其职业生涯晚期才得到艺术与价值上的认可。她的巨型青铜蜘蛛无疑是关于生命与力量的象征与凝结，也是她本人的化身。1997年，她的青铜雕塑代表作《蜘蛛》以3200万美元（含佣金）在纽约佳士得成交时，以80岁的高龄在当时女性艺术家作品成交纪录中排名第二。但这一事实，依然无法改变女性艺术家在艺术领域处于劣势的现状，很多女性艺术家的作品拍卖价格只有同等级男性艺术家的十分之一。

再回到中国，在现有的社会现实与艺术结构中，是什么导致从展览机会到艺术史书写，乃至市场价值方面，女性与男性艺术家的巨大落差？为什么大多数的女性艺术家宁愿选择去掉“女性”标签？不同年龄层的女性艺术家之间是否存在代际差异？从女性艺术的历史研究、创造讨论，再到现实中展览与市场的结构性变化，都还处在非常初始的阶段。而外界的驱动反而提前到来，在男女参展艺术家比例首次实现了几乎平等比例的2019年度威尼斯双年展中，中国参与主题展的女性艺术家数量也超过了男性艺术家。

策展人戴章伦对80后女性艺术家进行了考察，发现她们的创作往往在别处——“她们总是试图朝不同方向去打开全新的空间，接纳更多差异。”在她对女性艺术家创作状态的访问中，发现了中国年轻一代女性艺术家从废墟到太空中，以个体所践行的对未知空间的“历险”。这一观察竟与40年多前琳达·诺柯林斯所提出的期望产生了内在的联系，但琳达·诺柯林斯甚至比我们现在谈论女性艺术时，更拥有理性的勇气——得让真正的伟大成为对所有人开放的挑战。不分男女，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必要的危险，勇于跃入未知的世界，都可以进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