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良 陈沃聪
在评估研究文献讨论中,规律(regularity)被认为是一种难以令人信服的因果关系模型。“每次因素A 发生变化因素B 都会发生相应变化”,它只是一种结果,它不会直接表明因素B 变化的真正原因。而真正的原因被称为黑匣子(the black box)(Emmel,Greenhalgh,Manzano,Monaghan&Dalkin,2018;Weiss,Rog&Fournier,1997)。为展示如何通过实践研究评估社会工作干预,笔者从2017年开始,参与一项为遭遇意外或“养家者”忽然病逝的家庭,提供资金和心理精神健康的援助计划(以下简称“援助计划评估”)。此计划针对这类家庭的中长期服务支持,协助受事故影响的各家庭成员,面对突变,建立个人能力,继而重建健康家园。研究团队在2017年7月受到正式委托,进行一项为期18个月的实践研究。在此研究中,笔者以批判实在论(critical realism)为指导视角,确定和评估社会工作干预在个案工作中达到因果关系的进程。
实践研究不仅着重评估,且对于社会工作介入过程及经验亦相当重视。社会工作实践,与一般带有诊断工作(如医学或精神科)的介入工作不同。社会工作的性质及处境,往往难以采用诊断—定症—医治方式进行。根据社会工作实践经验,社会工作所面对的问题在介入过程中经常转变。转变原因可能出于事态的发展,也可能出于案主看法的改变,或是家庭成员的互动争持所带来的影响等。很多时候,个案的介入对象(objects of intervention),在数量、问题轻重排序或范畴判断,均处于一种变量(variables)状态。社会工作实践进程经常受到介入对象的改变作出调整及重构。因此,社会工作个案介入的评估不能单一以一个疾病的医治是否成功作为判断标准。本研究中的第一个重点在评估方面,特别考虑多变的社会工作个案介入对象流程的表现。
在监督方面,研究提出社会工作团队在实践中建立流程监督。由于社会工作实践处于流动变化之中,每个个案因应自身特殊情况而呈现独特性。团队建立监督工具干预个案事态发展,对介入成效有着决定性意义。因此,研究的第二个重点,是介入计划中的监督。实践研究第三个范畴注重整个介入能否在实践中提升学习能力。社会工作处理个案,累积每个个案经验,给往后工作对介入手法及思维模式的反思提供借鉴。实践研究除评估实践成效外,亦希望实践者在实务中能够发现新体验,创造新手法。这些发现与创见,为社会工作建立崭新的实践知识。
曾有学者说:“批判实在论(critical realism)能够在特定背景下提出解释,对探讨特定干预措施中出现某些结果的方式和原因的能力,已被建议作为评估社会工作实践和经验为本的理论替代方法”(Craig&Bigby,2015:311)。似乎批判实在论对社会工作实践上不仅能够解释社会现象及社会问题,亦在社会工作介入的评估工作上提供可靠的论点(Kjørstad&Solem,2018)。批判实在论给予社会工作者希望,因为“对评估研究可能产生的影响是,不仅有感兴趣于方法(干预措施)及其结果,而且还有产生它们的因素”(Blom&Moren,2011;Moren&Blom,2003)。由于批评实在论出现,社会工作获得一种“后设理论”,应用于研究专业干预效果。郎浩拿等人更以此理论作为实践研究的基础,反映出此理论的重要意义 (Longhofer,Floersch,&Hoy,2012)。
本体地图(the ontological map)分为三层现实领域,包括真实的(the real)、实际的(the actual)和经验(theempirical)的。
批判实在论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本体论(即什么是真实,现实的本质)不能还原到认识论(即人们对现实的认识)。人类知识只捕获一小部分更深更广的现实的。批判实在论认为世界需要理论,而不是世界由理论决定。批判实在论不否认有一个真正的现实世界,可以尝试通过哲学和社会科学来理解,但有些知识比另一些知识可能更接近现实。关键的是,批判实在论者可以从理论层面或多或少认识真相。
批判实在论认定外在世界可分为3层:真实的(或深层的),是一种带有效果的力量和流程,在现实世界产生效果,产生一些可凭经验观察的事件,但它不会让人直接由经验目睹。真实领域是指现象背后的结构、权力、机制和倾向;真实存在的是物理的、社会的和心理的。存在于真实领域的,只有通过理论才能获得。实际的领域是事件的发生,无论我们是否经历过,无论它是否是物质性的。经验领域是可观察和可测量事件。经验领域由直接或间接经历的东西组成。在这里,研究者可以找到资料或事实。
表1 本体地图
批判实在论有助于接近现实,利用对社会事件的理性判断而选择理论。批判实在论有助于确定因果机制,即有生成性机制(generative mechanisms)。这个机制洞明推动社会事件、活动或现象的原因。批判实在论有助于分析社会世界,培养解释能力和因果分析能力。因果关系的出现与潜在的生成性机制有关(Moren&Blom,2003)。生成性机制是不可观察的,它们是潜在的和无形的。批判实在论研究者观察事实形态,从可见的(或经验的)事态背后确定能在经验层面产生效果的因素或力量。这种因素或力量,批判实在论称为生成性机制(Elder-Vass,2010;Bygstad,2010;Bygstad,Munkvold,&Volkoff,2016)。“生成性机制作为事物的原因存在……这些事物是复杂的物体,因此它们具有倾向、责任和权力的集合”(Bhaskar,1975:50-51)。研究者若要解释社会工作的介入成效,必需证明社会工作者的服务能创造或建立生成性机制,并使其能够在有利情况中创造出预定效果。生成性机制的存在与运作,是整个理论的核心。但生成性机制却被认定为不能直接观察出来的真实(real)事物,而只能以理论概念间接推敲出来(Danermark,Ekstrom,Jakobsen&Karlsson,2002)。布尔与莫伦指出:“这些机制虽不能直接观察,但不是不那么真实,它的确存在(在真实领域),只取决于我们能否将它们概念化。因此,这种解释性知识需要一种理论语言能够穿透经验领域,并与处于实际事件层面下存在的真实建立联系”(Blom&Moren,2011:63)。
生成性机制是否能在现实中产生作用,取决于(1)实际情况是否有利;(2)能否抵销其他生成性机制的反作用力。因此,社会工作者即使致力于通过服务建立生成性机制,而服务能否成功带来效果仍然取决于实际情况中的上述两个因素。社会工作实践研究,在批判实在论指引下,需要分析工作包括鉴定介入工作的生成性机制,及追踪特有机制在特定介入工作脉络中“能否”及“如何”运作及发挥作用。
对于生成性机制的研究工作,布尔及莫伦提倡一个5个步骤工作原则:
第一步:观察(描述):收集情境、行动者、介入工作及与介入结果有关的资料;
第二步:分段及抽取:将资料分割成分析单元及不同的分析概念;
第三步:不明推理(abduction)或再描述(re-description)或理论性重释(the oreticalre-interpretation);不明推理的方法多由实际观察开始,然后研究者尝试在自己所知的理论认识中选取较为抽象的概念来理解从观察中搜集回来的资料。选材过程没有既定的原则及规范。最重要之处是研究者认为选用的概念可以提升观察资料的抽象程度(the level of abstraction)。经过这个步骤,研究工作可以将观察材料化成一连串的概念。下一步的工作集中于将这些概念连贯起来,组成有理论意义的命题(propositions)。
第四步:逆向推理或逆推理(retroduction);逆向推理是核心之二。工作的主要目标为鉴别及描述出能解释研究重点的生成性机制。逆向推理的目的在于建立问题的方法。研究者面对当前处境,必须思考哪些社会元素存在且发挥作用,才会导致眼前出现的处境及状态(Belfrage&Hauf,2017;Saether,1998;Wynn&Williams,2012;Downward&Mearman,2007)。因此,研究员需要提出一些“事实以上”(transfactual)的问题。
第五步:情境性调查(或脉络化)(contextualization)或具体化(concretization)。分析工作着重描述在第四步中获得的结果,特别是对生成性机制的存在及运作,及重置分析结果在个案的脉络里,找出各种生成性机制之间的互动形态及效果,及指出这种互动如何在个案的偶然情境中呈现或发挥生成性机制的特有效果
这个实践研究计划,以质性研究方法进行,但在评估方面实施了单一个案设计研究和目标为本纪录及服务用户满意程度调查。在20个被选取的质性研究个案中,18个开展了单一个案设计研究调查评估。不过,必须提及有关研究方法的局限。首先,单一个案设计研究纪录方法,须依靠明确订立的介入目标。这个目标大多是个人化(individualized)问题(如个人情绪不稳定;因不幸事件带来的社会功能失调等)。可是,在这次研究中,明显见到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工作与医务介入相当不同。社会工作者面对的是一个整体家庭,问题本身不单是个人化问题,也涉及家庭成员之间的挣扎甚至冲突。所以,如果介入工作仅着眼于个人化介入目标,必会遗漏其他指涉家庭关系的介入工作。其次,即使利用单一个案设计研究,可见到案主在有关“介入目标”的状况有所转变,但这些“曲线”纪录没法提供证据证明状况的转变与社会工作者的介入有关。换句话说,若要明确地指出社会工作者的介入效能,还必须通过单一个案设计研究以外方法确定因果关系。
“援助计划评估”的质性研究利用特有程序,揭示社会工作直接介入的成效,具体分为4个阶段。(1)在每个个案执行前,利用计划前的已经专门设计的表格,要求社会工作者将每次与案主(或与个案有关人士)接触情况清楚地纪录下来。这项工作需要相当大的投入。无论在时间、记忆、分析及文字工作,要求相当高。经过20个个案介入,便可留下大量文字纪录,给分析工作打下坚实基础。(2)个案纪录在“个案会议”讨论。研究团队通过研究个案发展情况,在个案中建立理解模型。计划开展10个月后,研究团队利用社会工作者的深入纪录,提出了脆弱循环理论,指出家庭在不幸事件发生后家庭成员出现负面情绪及家庭关系发生纠缠,且情况愈来愈严重情况。显而易见的是,如果社会工作者只是集中于个人化介入目标,这方面工作就会被忽略。研究团队在中期报告中指出脆弱循环存在,希望社会工作者在余下时间的介入工作中多加留意。这个可称为第二种激发(second stimulus)的方法,让社会工作者回顾之前的介入中,有否处理过这个模型引申出来的问题,同时亦要决定是否利用第二种激发来建构后续采用的介入模式。(3)生成这种模型后,介入工作进入第3 阶段,就是引用模型的观点,帮助社会工作者建构介入方法。同时,持续通过介入纪录研究介入效果。(4)个案工作完成后,检视工作开始。
实践研究利用活动纪录进行批判实在论(critical realism)式的因果分析,收集干预过程中的定量和定性数据,以提供数据进行分析工作。研究团队的个案研究利用了改动后的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进行理论建立工作,借此理解如何制订评估介入工作的有效性(Glaser&Strauss,1967;Glaser B.,1979)。研究团队将个案纪录进行编码(coding)及连续比较(constant comparison)程序,找寻出造成个案家庭难以回复平衡的各种主要因素。这种分析为介入工作提供一个理解模型,指出个案中出现的问题。并以此理解模型为框架,分析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如何改变这些家庭的困难及问题。
研究团队利用社会工作者的纪录提出脆弱循环(vulnerabilitycycle)理论。这个概念主要指出个案家庭在事故发生后,出现了脆弱周期,导致家庭关系中的纠缠使得家庭成员没法走出伤痛。这种周期性循环,与事故后家庭出现的两个因素激应性(heightened reactivity)及脆弱性(vulnerability)有关。
个案纪录反映,这些家庭出现变故后,关系显得十分敏感。成员间互相的关心,较前更为密切,特别是父母对子女的关注,当他们发现孩子的行为异常时,显得十分紧张。例如,有个案中的母亲认为孩子完成功课所需时间,较父亲在世时所用时间将近多一倍。母亲便以此作为孩子专注力变差的凭证。另一位母亲的儿子15岁,她认为家庭变故后,孩子减少了与她沟通,而放学后又很晚才回家。便认定是成长阶段里开始渴望多与朋友接触而少留在家与母亲谈话。但案主母亲没有视儿子的变化为成长的一部份,没看出儿子少留在家只是因成长而发生的改变。
另外一位案主有两位女儿,因女儿参加公开考试,在女儿考试期间,很努力地控制自己,如,保持情绪稳定、保持丈夫在世时的家务水平、扮演女儿“保护神”。同时担心分散女儿专注力,要求社会工作者停止家访。然而,案主不知道女儿们也十分注意她的情况,对她的情况十分敏感。2017年5月,两个女儿发现案主忽然喉咙肿痛,极力要求母亲前往急症室求诊,因为她们担心案主步父亲后尘。在这些个案中,家庭关系充斥着敏感情绪。危机介入文献称,这类家庭成员“敏感度提高”的特性甚为普遍。危机家庭存在的较高反应度(或激应性)(heightened reactivity/heightened sensitivity),使家庭成员的互动易出现突发性转变(Scheinkma&Fishbane,2004;Jackson-Cherry&Erford,2018)。
在个案分析中,发现家庭成员出现了较变故前提升的激应性(heightened reactivity)。较明显行为反应模式是,相比以前,更迅速地回应他人的要求或评论。从个案可见,回应有以下几种:
在独处时才敢表达情绪,偷偷哭泣,因为家人对案主很支持,她不想家人再为她担心。(44/17)
丈夫在世时,丈夫弟弟对他漠不关心,但现在又假装伤心。(44/17)
案主丈夫在广州的家人希望她将儿子送到广州交由她们照顾……她感到愤怒……案主奶奶发信息要求她协助购买生活用品,也请她带儿子到养老院探望她,她深感压力。(44/17)
她虽然知道家人对自己的关心,如弟妹将自己的利息钱交给她儿子,但她也感到被同情。(44/17)
案主不能留在家中,宁愿做个“怪人”在街上等待儿子回家。(03/17)
案主认为她不是个好母亲,因为她不能控制自己情绪,也没有足够精力好好照顾孩子。(19/17)
同事叫我(案主)不要在孩子面前哭,也不要说生活艰难,这样会影响孩子们的情绪。(03/17)
案主表示,很多同事朋友对她很关心,但她觉得很尴尬。(10/17)
案主要24小时照顾孩子感到很困难,由此她没有时间来释放压力。(19/17)
脆弱性(Vulnerability)是指个人从他们的历史或当下引起的敏感。脆弱处被触动后,带来当前亲密关系中的伤痛,就像碰到了伤口。当家庭关系动态的言语或行动触碰到脆弱点时,被动一方会产生强烈的反应和痛苦。
个案中发现,案主过往伤痛经验在心理上留下一些敏感处。若在事故发生后有一些事情又引发敏感,情绪会很波动,有时候这些情绪反应使案主不得不采取应对策略。在一个个案中,案主认为在过去的家庭生活中,亲人不太关心他们,在变故发生后,亲人作出惯常的动作甚至表达关心时,案主却有特别激动的反应。例如,丈夫弟弟在仪式中显得特别伤心,案主却愤怒,因为她比较丈夫弟弟以前的冷漠及眼前的激动,认为他行为不一致,甚至作出丈夫弟弟不真心的结论。同样地,案主的伤痛也易受触动,案主向来认为自己作为母亲十分称职,所以,广州亲友提出帮手照顾孩子时会感到愤怒。最重要是,案主丈夫自幼由广州亲戚照顾,她认为丈夫从小缺少家庭温暖。是广州经历造成了今日案主的脆弱性,案主的情绪反应就明显激烈。
这两个概念泛指个人为保护和管理自己的脆弱性而采取的一套信念(生存位置,survival positions)和策略(生存策略,survival strategies)(Scheinkma&Fishbane,2004)。生存位置影响个人思维及言行。因为这套信念可以出现在当事人能用语言表达之前,或进行批判性评估之前,而在进行批判性评估时,早已被当事人采用。生存位置包括成为“格言”的信仰或前提。例如:
哭也没用,哭能让他回来吗。(44/17)
没有老公就等于没用。(03/17)
在儿子面前要做个有能力的案主。(10/17)
生存策略是保护自己的行动。使用策略的个人会扮演看守者、家庭治疗师、缺乏他人信任的愤怒叛乱者、自我孤立的个人、学校里好孩子同时是家里的坏人的双面人,等。现实中诸如子女面前不哭的坚强案主;忙于照顾家务及孩子的照顾者;要求孩子听话及努力读书的严厉母亲。
虽然使用生存策略在于寻求自我保护,但在家庭关系里,往往适得其反地采用不能解决问题的方案。其结果是,反过来倾向于激励对方采取本是试图避免出现的行为。最后,生存策略不知不觉地促进自我实现的预言。个人采取生存策略时,通常集中于自我参考和自我防御的行事方式,对其他人的观点、需求、脆弱性或长处视而不见。这种对他人的不敏感触发家庭中关系伙伴的脆弱性;同样地,关系伙伴的脆弱性一旦被触及,会自动引发他或她的自我保护反应。当双方的脆弱性一旦被触动,每个关系伙伴的生存策略又会触发另一个生存策略,然后,触动脆弱循环在所难免。
社会工作者最初接触案主时,案主丈夫仍在世。案主一直照顾病重的丈夫,觉得很多事情都需要她下决定,她感到孤独——一种脆弱性表现。毕竟她仍盼望家庭中各人相亲相爱(生存位置),希望女儿听话服从,让病重丈夫放心。她也希望女儿关心家庭,不要谈恋爱。这些行为可以说是为避免感到孤独而作出的生存策略。基于这些脆弱性,案主要求女儿听取她的意见,想女儿多与她沟通、多参与家中工作,不可疏离。为了建立一种强硬态度(生存位置),案主却不爱跟女儿表达内心情绪,更没向女儿讲述爸爸的病情。
大女儿很怕案主严厉,又怕见她哭。这是大女儿的脆弱性。女儿只好退避,更想离开(生存策略)。大女儿也有情绪,又不愿在家中表现。女儿一味的恐惧与退缩,使之与母亲的沟通变得愈来愈单薄。由此,双方的行为启动了脆弱循环(the vulnerability cycle)(图1)。
图1 案主和女儿之间的脆弱循环(12/17)
社会工作者面对两代人的疏离,利用机会向案主转达女儿的一些感觉。在一次家访中,恰巧家中母亲和两个女儿都在,社会工作者就安排了对谈。在这个过程中,案主才知道女内心的苦闷,她向女儿袒露心声,希望她可以向他人倾诉,可以找案主或找妹妹。此后,虽然案主还未发觉大家态度有很大转变,但一家人承认是好的开始。在又一次家访对谈中,案主向女儿道歉,承认没有向两姊妹交待父亲病情。并借此机会说清楚父亲情况。在对谈中,案主的态度充满建设性,这时发觉两姊妹没有表露不悦。案主说:“姐姐和妹妹的脸色柔和多了”。
但两个月之后,脆弱循环又出现了,但不像初期那样,不断地影响着双方互动质素。案主不在女儿面前表达自己的受伤情绪,因担心自己的反应会影响女儿,担心两个女儿因此而引发哀伤,导致以后更不愿意向她表达负面情绪。明显地,案主对自己多了一分克制,没有给女儿增加压力,没有触及女儿内心的“脆弱性”。而且,当案主更了解自己及女儿心事后,也开始找寻自己生活,尝试跟亲人分享自己的困扰。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这种变化?
以下的纪录清楚反映案例1家访中的对话带来明显改变。
“社会工作者询问案主大女儿对于爸爸患病的感受时, 她没出声,只是脸转向另一面流泪。冷静一段时间以后, 妹妹指姐姐不会说出感受, 很多时候都把事情藏在心里。妹妹表示想关心姐姐, 但姐姐脸色和态度不好, 而这反过来又会令她脸色不好。
案主也问她大女儿是否觉得父母对她不好,不公平? 大女儿仍是一言不发,案主表示自己尽量做到公平, 问大女儿有没有不开心或者受委屈, 大女儿都摇头表示没有。社会工作者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平时不太会表达的,有时更难以表达。当案主小女儿表示她最怕案主骂人时, 案主大女儿也有很大反应, 在社会工作者追问下, 她才表示最怕母亲哭, 母亲一哭,她就不知该如何回应,会想离开。案主小女儿则表示案主哭只是因为担心家人, 所以她不怕。姐妹都异口同声表示母亲最凶。案主也表示她大女儿原本今天不想见社会工作者, 是她坚持让大女儿留下。案主才明白表示大女儿面对很多情绪接触的时候都会想避开。”
“社会工作者便鼓励她们可以向家人倾诉,朋友不一定懂得回应。案主小女儿也表示她的同学很八卦,她也不会向朋友讲,案主则叫她找社会工作者。可以知道案主虽然知道女儿有时需要找人倾诉,但她倾向让女儿找其他人而不是找自己……案主也表示其父亲也希望大女儿可以多帮助家庭,所以对大女儿较严厉。”
“案主由一开始很压抑自己的哀伤情绪,到现场涌现时她可以分辨这是哀伤经历的一部分。她表示自己一开始不太敢进入主人房,后来因为需要到主人房内找文件而入内,不过不会长时间逗留或在床上休息……案主表示在丈夫生病后她就一直在大厅休息……案主表示自己平时也没有朋友,只有社会工作者才会探望她。期间,案主可以和社会工作者聊天及讨论自己的事。社会工作者问及她能否参加其他活动以认识朋友,她表示自己比较内向,不喜欢参加太多活动……通过社会工作者之前心理准备案主也可以正常化自己现时经历的情绪表现。另外一方面。案主也想开始尝试新的生活,并开始做兼职,一方面希望减少挂念情绪,另一方面希望可以帮补生计。”
对话让母女3人清楚交代事情始末,减少误解。至此,家庭关系得以改善,案主以自己主动能力恢复信心。
通过以材料可以看出,社会工作者建构了多种生成性机制。
1.脉络机制(context mechanism)。社会工作者在家访过程中,适逢家庭成员俱在,立即安排对谈。这种脉络(情境)特别有趣,之所以能够产生介入效果,是在适当时空,将案主及其他相关人士带入一种直接对话处境。当然,这种即兴的要求不一定成功。例如,个案中的爸爸生前拒绝参与,使社会工作者介入时,没法让患病的他与家人互动。不过,案主与孩子的直接对话,却带来重要的效果。
2.回应机制(response mechanism)。在面对面的直接对话当中,案主“醒觉”女儿每次遇上躁动情绪时就想离开。在一次对话中,案主亲眼目睹女儿反应,明白自己对女儿太苛索只会令女儿逃避。在个案分析中,发觉“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脆弱循环”,女儿的生存策略是退缩及离开;相反,母亲却在不经意间,经常要求女儿参与及坦诚。这种矛盾存在于双方,却又互相拒绝公开沟通。在社会工作者安排下,直接表述迫使案主“回应”眼前状态。因为案主有所回应而令回应机制出现,从而改变脆弱循环的运转。
3.身份取代(role-replacement)。在社会工作者家访时,案主小女儿代替其姐姐发声,指出“姐姐不会说出感受,很多时候都把事收在心里。”这种角色取代,一方面让其姐姐声音公开地表达,让沟通变得可能。另一方面案主小女儿化作其姐姐发声,使姐姐明白妹妹尝试进入自己内心,经常试图明白姐姐想法。这种机制重要之处在于它能引发“他者”响应。在当天对话中,妹妹接下来的说话,就是一种邀请:“妹妹表示关心姐姐,但姐姐脸色和态度不好,而这反过来又会令她脸色不好。”这个邀请没有激起案主大女儿对其小女儿作出回应,反而,其小女儿角色取代,令案主很想和其大女儿对话。案主问其大女儿,父母是否对她不公平,也表示自己已经尽量做到公平,她关心大女儿是否感到委屈。当对话开始后,其小女儿从自身角度发声,表示最怕案主骂人。这时候,案主大女儿有很大反应。当社会工作者追问时,她才表示最怕母亲哭,母亲一哭她就不知所措,只想离开。社会工作者取代案主角色追问大女儿,令大女儿不得不直接回应案主。家访中面对面倾谈,让不同角色互相影响,特别是案主小女儿取代其姐姐角色向案主表达姐姐内心时,使案主与其大女儿脆弱循环受到影响,特别是大女儿愿意公开自己情绪,满足案主想其大女儿多袒露心声的期望。这个转变对后来家庭关系有较大正面作用。
这个案显示,社会工作介入制造出脉络机制,使客观环境有了积极变化,特别是社会工作者与案主母亲的关系相当成功,案主曾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朋友,只可以跟社会工作者聊天。因这种正面脉络,成功说服一家人参与一次家庭会议。这次安排造就了回应机制出现。而且,在对话中,妹妹及社会工作者的角色取代机制,再加深了其他响应机制出现,使到向来讳莫如深的心事得到释放,也因此母亲与女儿间的脆弱循环受到破坏,关系也逐渐改善。
这个家庭在父亲去世后,在很多时候对一些事情表现出激应性。
——女儿想事业有成;
——不想参加教会举办的“父亲节”;
——两个女儿认为母亲过于冷静;
——小女儿对事情警觉性提高;
——大女儿怕家人不接电话,会骂人。
这种气氛,常令家庭中案主跟两位女儿处于极端敏感的状态中。案主自尊感很低,认为“自己没有用”。案主曾中风,事后在生活中坚持避免麻烦家人。她知道经常要求女儿陪伴自己,是不明智之举,但又怕女儿不理会她,案主相当矛盾。案主曾经因为女儿不理她,独留房中;她显得很紧张,大力拍门。丈夫在世时,女儿也会表现冷淡,但她可接受。丈夫逝世后,女儿的不理不睬,容易触发她的紧张情绪。女儿曾经表示要在男朋友家中留宿。然而在电话中,她冲女儿吼:“我憎死你”。
案主显然不太了解其大女儿。女儿一直怕家人冲动,在父亲离世后,一直想一个人静下来,不认同与案主、妹妹一起生活的理念。她不想案主太依赖,令她失去自己生活。但大女儿在心里充满矛盾,怕案主“跳楼”,怕她不接听电话,怕她受不了。她又十分担心母亲孤单,因为爸爸走后,家庭已经不完整。这些脆弱性,令女儿采取了在在态度上拒绝案主。但心里又不想让案主留在家中,只好尽力与案主“捆”在一起。即使是在同一屋檐下,她表现得很生气,不愿跟母亲对话。结果,女儿愈想退避,案主愈压迫。一旦其大女儿有机会,她就争取离开案主。
该案后来得到社会工作者调解,安排家访与对话。对话让双方达成共识,女儿可以享受到自主,案主谅解女儿的矛盾,放心多了。得到舒解后,案主多了“自我能动性”(self-agency),尝试找寻自己生活的方向。该个案的特色是进行多次家访,使社会工作者对家庭成员情况十分了解,关系也很密切,顺利安排对谈。
“案主表达她最近与女儿有很多冲突,她曾发过一些‘悔气’信息,因为她认为大女儿提出不回家,是不关心她的表现。并提出解决方法:她希望大女儿可协助她过渡这段时间,迟些才提出‘过夜’要求。另外,她会尝试自己努力克服‘心魔’,减少负面思想及负面说法……会谈初期,案主向大女儿表达‘过夜’是不关心自己的表现,亦表达自己将于7月复诊,都很担心自己的情况,又以为女儿知道自己情况; 案主也主动表达自己已经有很大进步,以往都会叫醒女儿陪伴去洗手间,现在她会尽量自己去……大女儿听后都表现伤心,不断哭泣。案主随后感到很生气,突然自行离开会谈室; 经过工作员劝解后,案主冷静后,自行回到会谈室,并倒水给女儿及递上纸巾”
“大家最后同意‘过夜’安排,女儿愿意等待案主心情平伏后再提,出案主会尝试尽量克服心魔;二人最后都拖着手离开会谈室。”
图2案主和大女儿之间的脆弱循环(11/17)
图3案主和小女儿之间的脆弱循环(11/17)
这个个案显示了对话的影响力。通过双方的努力,让大家了解对方的认知,关系才会产生积极及正面的发展。
在这些数据中,可以发现社会工作者建构了多种生成性机制。
1.身份取代(role replacement) 。案主致电社会工作者,告诉大女儿自锁房间内大哭,且不回应案主。案主自觉不能协助女儿,自我形象极低。社会工作者后来联络大女儿后,知道大女儿不想家里。社会工作者再回复案主,取代女儿的角色,将女儿“不敢哭、不敢表达”的困境转述,令案主直接面对女儿的境况。当刻,案主的“响应机制”启动,表示明白女儿的难受。在该对话中,社会工作者将事件定性于“案主自我生活的方法”的处理上。这一手法带动了另一机制。
2.接受挑战及目标建构(challenge-taking mechanism and targeting mechanism)。这个机制的重点用于向案主指出既有行为偏差及找出解决方法的尝试。首先,社会工作者令案主认识到,如果继续依赖大女儿,更会令女儿不想与自己一起生活,那么,只能直面挑战;另一方面,要案主努力发掘自强自立的可行性。由此,案主尝试找自己的朋友,参加花艺班,而只抱怨自己体力的不足。社会工作者没有迫使案主找出路,只鼓励案主多与女儿商量,看是否还有可行办法。换言之,挑战是成功的,然而目标己经大致确定却未能实现。
3.脉络机制(context mechanism)。社会工作者在家访面对面的倾谈中,都给在场的每个人有机会提出邀请,或者是挑战(风险)。这次对话,案主表达了对大女儿在外留宿的不满,认为这是女儿不关心自己的表现。同时,她表示十分明白女儿的烦恼,所以已经力求改进,例如晚上不再叫女儿陪伴自己去洗手间。在这种面对面的挑战下,要求大女儿对母亲的说法作出响应。女儿的“响应机制”被启动,以一种“悲伤”(sadness)作为声音响应案主,并不断地哭泣,令案主不快,突然自行离开会谈室。这个结果,反映案主对大女儿的响应不满,“对谈”这个脉络机制没带来正面效果。幸好,社会工作者跑出房外与案主继续对话,劝解案主后,重回会谈室。这时候,案主递过一杯水和一张纸巾给女儿。这种脉络机制带来的沟通,使双方组成的脆弱循环受到影响,双方的关系张力慢慢减退。
此案例出现两个脆弱循环:案主及其丈夫姐姐之间的脆弱循环;案主及其儿子之间的脆弱循环。
案主丈夫的姐姐在她弟弟去世后,反省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照顾弟弟和弟媳。为补救过去的缺憾,她要帮助、照顾弟媳,希望弟媳不重蹈弟弟的覆辙。案主自己身患顽疾,觉得需要他人帮忙;对她人的帮助表现得很顺从。案主的反应,更加深了姐姐对她的看法,认为案主家庭生活需要自己的参与,并应在弟媳家庭中担起主导角色。
图4 案主与姐姐之间的脆弱循环(41/17a)
图5 案主和儿子之间的脆弱循环(41/17b)
在丈夫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案主面对自己儿子时,信念却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太弱,没法处理家务。所以她十分希望儿子能够自立地处理自己事情,专心地工作,不要担心自己的身体及情绪。而儿子的关心关怀,案主感到烦扰,认为儿子经常无故骚扰她。对案主的反应,他不敢表露情绪。其实,他很担心案主的健康,担心案主会离开,他不想变得孤苦无依。可惜,他愈表现关心,案主的反应愈烈,甚至认为儿子“不理解、很管制她”。两人经常出现冲突。有一天,案主认为儿子很烦:“她和他上街买粥,他说他父亲不是买这一档,而是那一档。他不停地讲,我觉得好烦。他不停提起他父亲,什么都要和以前他父亲的做法一样。我问他讲够没有,是不是要气死我才高兴。我就掐着他的脖子,他不停跟我讲对不起。我好想跳下去,我爬了一半的窗,不过他一直抓着我。”
社会工作者在3人间不断通过调解和对话,使三方增加了沟通及互相了解。
案主丈夫姐姐表示要将沙发弃置,因为有基金资助买家具。但案主儿子反对,但案主丈夫姐姐坚持要扔掉。社会工作者调解,表示沙发是案主儿子对他父亲的回忆,是遗物,建议可放在不显眼处。案主儿子表示,要与他姑妈商量,要她同意。案主说期望不大,但希望相信儿子一次。工作员留意到案主的微笑,为她对儿子的承诺感到安慰。
社会工作者解释沙发对母子俩的意义,她知道案主儿子与及其父亲每晚一同睡在沙发,是他们家的共同记忆,虽然外表残旧,但它富有意义。故此都可以考虑不急于弃置。案主儿子姑妈表示:“我想是他们睡得舒服。你说得对,龙床不如狗窝,他们说了算啦,我把沙发放在一边啦!
社会工作者尝试了解案主儿子的社会功能:“之前姑妈帮你向房署申请维修,现在跟进得如何呀?”“这些事情应该我自己询问的。之前什么都要麻烦姑妈。她真的好辛苦。她前两天端汤给我,她住好远的,东西又重。我有叫她不用过来的,但她又不听,说自己在家里没事做,我知道她是为我们好的。”社会工作者认同案主丈夫姐姐对案主儿子的支持,亦赞赏案主儿子:“你以前说好多事情自己都不懂做,需要其他人帮忙,但我不断地见证了你的改变。”
出于对案主丈夫去世,打理家务的心力交瘁。其丈夫姐姐致电社会工作者求助。起初,社会工作者的关注点放在案主及其丈夫姐姐身上。在此期间,社会工作介入带来了一种重要机制运作:
1“.承载力”(containment mechanism):案主丈夫姐姐在接触社会工作者之初,将自己对弟媳一家的愧疚一一向社会工作者表白。案主丈夫姐姐能够将“心事”寄托于“他者”,不但可以减轻自我孤寂的感觉,也会因为感到有同行者而对介入工作产生信心。特别是她将自己对侄儿不长进而产生的无力感也直接道出,可以见到她对社会工作者的信赖。
这个机制亦在处理情绪工作上发挥作用。在第一次面见,案主将自责及难受向社会工作者表达,使案主的情绪得到支持。案主丈夫“头七”那天(去世后第七天),案主的自责及情绪令她没法入睡;到第二天,人变得疲累及脆弱。案主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在社会工作者劝慰下,案主愿意接受社工的建议。她说:“我会听你的话,好感谢你,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第三天,社会工作者再次探访案主时,她虽然依然做恶梦、难过及愤怒,但依然愿意尽力令自己入睡,尽量吃东西。她向社会工作者表示,为了儿子,她不可以死。还表示,与社会工作者倾诉后舒服多了。不过,她也表示,当社会工作者离开后,负面情绪又会再出现。她的表达,反映出案主愿意承认自己出现负面态度,也愿意表示对社会工作者的需要,是一种十分正面的情绪反应。接着,社会工作者跟案主儿子面谈,发挥承载力的作用,让他因思念父亲产生的压抑释放出来,从而坚强地面对父亲的离世。
除了在面谈初期,案主与社会工作者建立具有承载力的关系外,最重要的影响是在处理脆弱循环方面的工作。在前面的分析中,案主陷入两个脆弱循环中,就是见证。
2.在介入过程中,社会工作者激发挑战机制(challenge mechanism)。首先,社会工作者与案主对谈时,提出一种想法:案主不要抱怨儿子不理家务,而是要主动邀请她儿子做帮手;另一方面,社会工作者希望她儿子可以尝试采取另一种关心案主的方法。以前她儿子只懂嘘寒问暖,这做法却带来相反后果。表面上案主表示厌烦,但实质触动了她的“脆弱处”——自己倘若不测,儿子就不懂自我照顾。案主希望自己不要太依赖家人照顾,太多关心,反而反映出对儿子依赖。由此,一方面案主儿子向案主表现愿意学习,反映接受案主的意见,在另一方面又向案主呈现出自我照顾的能力。
社会工作者向案主及其儿子提出建议,就是要挑战他们的既有方法。换句话说,社会工作者不经意间向他们各自表示既有方法不可行,需要尝试另一种方法。后来的实践中,案主儿子的表现,受到案主的认同及赞赏,案主对儿子的苛责也减少了,因此亲子关系得到改善。
3.在一次重要争论中,社会工作者采取了另一种方法,建立了另一种生成性机制:策略转移机制(strategy-replacement mechanism)。其意思是,向服务使用者提出一种策略,可满足案主的行动目标,却没有坚持采用最初的策略。这种取代避免了原初策略可能带来的负面效果,却可以满足案主原初的计划。
在案主丈夫姐姐接触社会工作者之后1个月(离开案主丈夫去世日子约5个星期),其姐姐表示要将家里的沙发弃置。案主儿子当时非常反对,案主也不愿意。但正如在前部分的分析,案主与丈夫姐姐的关系中,存在着脆弱循环,案主的生存策略是向她生活上有所依赖的人十分服从,她担心姐姐会投诉她处理家居不妥贴。
社会工作者首先与案主相谈。社会工作者建立挑战机制,提出另一种理解事物的可能性。社会工作者向案主表示,其儿子留下沙发,是因为儿子对爸爸的思念。案主了解到沙发的意义不仅只局限于家居齐整的层次,还有儿子与爸爸的联系,因此她接受了这个挑战。为了儿子,她愿意冒风险——一种响应风险机制(risk mechanism)。案主对儿子尊重,符合儿子生存策略:代替爸爸的家中角色。当案主的反应满足了儿子这种生存策略,儿子就不会感到案主依然像以前般强迫他接受训令。没再感到压迫,儿子也愿意接受案主的邀请,更多处理家务。儿子的改变,满足了案主要求儿子多做家务的愿望,她不继续责备儿子。这种改变令母亲与儿子间的脆弱循环受到影响,两人的关系亦得到正向改变。
“社会工作者建议案主主动邀请其儿子帮忙;同时其儿子亦要答应会学习做家务。案主表示要将沙发弃置……但其儿子反对……社会工作者调解,表示沙发是他与爸爸的共同回忆,是遗物,建议可放在不显眼处。案主表示与他姑奶商量,要姑奶同意。儿子很感激,亦承诺会分担家务,一星期拖地两次。案主开始表示期望不大,但给儿子一次机会。社会工作者留意到案主女士微笑,点出她对儿子的承诺感到安慰。儿子不停点头,亦乐于配合家务分工。”
虽然,母子关系有了改善,但案主要跟姐姐商讨成为一个难题。案主丈夫姐姐在电话中跟社会工作者商讨,谈到照顾母子俩的压力后,话题逐渐转移到丢弃沙发事情上。社会工作者此时指出,母子皆不希望弃掉沙发。案主姐姐表示不理解。社会工作者继而指出她很明白做姑妈的苦心,也似乎是浪费做姑妈的好意。特别是她希望这一家人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她四处张罗为他们买家具,而沙发亦都残旧,她认为母子俩浪费她心机和时间,有点愤怒。社会工作者肯定她的付出。案主姐姐心态慢慢变得平和。社会工作者解释沙发对母子俩的意义,让她知道他们父子曾经每晚一同睡在沙发上,是他们家珍贵的回忆,沙发是侄子父亲的遗物,虽外表残旧,却富有意义。”社会工作者同时强调,做姑妈的心愿是要让母子俩得到更好的生活,与更换新沙发做法相比,“保留”可能更胜一筹,何况母子俩的决定与她的心意一致。最终案主姐姐没有反对下去,反而开始感到案主有能力安排自己生活。
在后来的日子里,案主变得独立,强化了自我照顾的能力。这些改变促进了她打破脆弱循环的回旋。案主姐姐表示母子俩生活已经上轨道,自己的照顾工作也减少了。情况已经得到很大改善。
案主婆婆在儿子去世后,担心再次失去家人。对她来说,媳妇始终是外人,会有一日离开她,媳妇离开,一定会带孙子。所以,为了不被遗弃,她的策略是努力照顾孩子。案主对于婆婆的悉心照顾,她欣然接受。但是,案主仍是不太喜欢婆婆的教养方法。丈夫在世时,案主也不乐见婆婆和儿子经常吵闹。案主丈夫也曾以“发脾气”对此表达不满,但婆婆依然故我。“婆婆曾表示自己一直以来都会努力照顾其他人,她相信照顾其他人可以令到她感到开心,会被重视,每个人都很欣赏她这个优点,所以觉得她没必要改变。婆婆对于要为孙子成长而做出改变而抗拒。”这经验给案主的启示是避免纠纷。这种相对静态的响应,却引起婆婆的疑心,以为媳妇的冷淡会令她再一次失去亲人。为了弥补这种担心,婆婆在家教上表现得更热切,因而使案主儿子与其奶奶的纷争增加,令案主更退缩。
案主儿子愿意表达自己内心,他很记挂爸爸,但在对话中,孩子和奶奶的关系未有改变。
“社会工作者邀请案主儿子一同倾谈。案主儿子无意回答社会工作者的问题,多次表示不知道。婆婆要求孙子尊重社会工作者及代替孙子回答问题。社会工作者表示明白案主儿子初见陌生人很难开口,再多次尝试后,案主儿子开始表达自己不敢在妈妈面前谈及父亲逝世的事,因为妈妈每次讲起都会很伤心,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社会工作者赞赏他会下载帮助入眠的音乐给妈妈。另外,案主儿子表示不会和其他人说起爸爸去世的事,因为他的朋友大都很八卦,他担心朋友会把此事当成笑话传播,他不喜欢这样。社会工作者鼓励他有需要时,仍是可以和妈妈分享的。案主儿子多次看时钟,社会工作者问他是否有事要做。他表示自己要和奶奶协助妈妈收拾菜档。社会工作者表示会守时。案主儿子拿出Pokémon的锁匙扣,在社会工作者的细问下,他表示这是爸爸买给他的。因他爸爸在上一年暑假Pokémon风行时经常带他一同捉小精灵,社会工作者亦和他分享自己也有玩,引发话题。案主儿子表示他爸爸的等级很高,很厉害。他现时仍正在用他爸爸手机捉小精灵,经常回想起和爸爸一同生活的事。社会工作者离开时,案主儿子拿着手机雀跃地将他送到门口。”
自是次对话后,社会工作者虽安排另一次的三方对话,但是纷争依旧。
“案主比原定相约时间迟了1小时,她表示儿子不愿意面谈,她自己一个人来中心即可。后来案主多番说服,儿子才来到中心。经过一轮规劝才进面谈室,虽然社会工作者多番尝试,案主多番要求要有礼貌,她儿子只是简单地点头,以口型回答他愿意回答问题,并要社工猜他说什么,猜中了他亦愿意表示是对的。案主儿子表示觉得婆婆很麻烦, 他亦会关顾妈妈的心情及情绪。他承认自己学习上比较好, 觉得自己可以自行处理学业。”
婆婆和媳妇间较易对话,但案主只是重申她不想卷入纠纷。
“由于今天是冬至, 案主简单分享她有向婆婆表达自己在孩子管教上的困难, 儿子已开始长大, 并不是自己一说话儿子就会听。她表示自己可以这样向奶奶说清楚是不想卷入婆孙的纠纷, 因为她和儿子相处没问题, 但不想长期因婆孙关系而和儿子不和。”
图6 婆婆与媳妇之间的脆弱循环(13/17)
图7 奶奶与孙子之间的脆弱循环(13/17)
这个个案中,有一点值得注意。在危机家庭工作中,社会工作者的身份容易受质疑。这处境会令家庭对话难以推行。
“案主说,婆婆和社会工作者面谈后,婆婆向案主表示是找人来教训自己,然后对案主不理不睬。案主多次解释不果,然后激动地和奶奶说她其实关心奶奶的心情,以及想解决婆孙之间的相处情况。案主表示她一心想对婆婆好,当她是自己母亲,并非想找社会工作者来教训她。经此后婆婆才对她有回应。”
这个个案出现两个脆弱循环:奶奶与孙子及案主与婆婆。社会工作者面对这状况,介入工作的难度很大。虽然社会工作者成功地安排家访及三方直接面谈,但当社会工作者在对话中试图以朋友身份引发作为孙子对奶奶的反应机制,却经常因奶奶的出现受到影响。“社会工作者曾邀请案主儿子一同倾谈,案主儿子无意回答社会工作者的问题,多次表示不知道,奶奶要求孙子尊重社会工作者及代替孙子回答。”这是一种“身份取代”:社会工作者的“朋友”身份被取代了。当孙子遇上奶奶的指示及教训,孙子与奶奶间的脆弱循环又遭启动。孙子一直力求自立,甚至企图代替父亲照顾家庭,但奶奶的强势只会令孙子更想离开。而且,当奶奶要求孙子尊重社会工作者,社会工作者变成奶奶那一方“朋友”,孙子即使没有反感,也难以及时与社会工作者维持刚建立的关系及信任。这情况下,社会工作者介入更显困难。后来,社会工作者表示案主儿子是因为刚见陌生人难以开口。这一介入重新建立了专业位置,使他自己与案主婆婆的隔离增加。经过几番尝试,案主儿子的回应机制开始启动,并表示他一直不敢在母亲面前表达对父亲的思念。直到后来,社会工作者见到他的pokemon 锁匙扣。通过交流玩Pokémon经验,启动互换机制(exchange mechanism)而凑效。这些改变使社会工作者避免陷入奶奶—孙子的脆弱循环,也可以利用“朋友”身份建立社会工作者与案主儿子间的独立关系,介入工作才因此得以进展。
社会工作者虽然能够和案主儿子建立关系,但与奶奶的关系却变得紧张。接触1个月后,发觉案主婆婆情绪经常波动。案主婆婆先后失去丈夫及儿子,晚间经常哭泣。社会工作者与奶奶面谈时,知道她担心媳妇及孙子的生活;正因为太担心,隐藏着自己悲伤。在第一次面谈时候,奶奶多着眼于居住问题及综援方面的协助。情绪上的表达则很少。过后,社会工作者希望处理案主情绪以外,可以多了解她的心情,因为社会工作者感到做奶奶的因管教孙子的事情产生了很多负面东西。在面谈里,社会工作者企图进行“挑战”,希望案主婆婆对她孙子的行为有另一种角度去理解。“社会工作者解释,她孙子因父亲逝世而伤心。他现在已进入青春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社会工作者在这次家访后,明白到案主婆婆抗拒采取另一种角度理解孙子,而且社会工作者仍没法帮助她解决公屋及经济要求,自己与案主婆婆的工作关系不太成熟,所以,必须要减少建议,介入工作要再从长计议。
社会工作者的判断相当重要,因为“挑战”未能启动奶奶的回应机制,更会破坏以后的关系。事实的确如此,在10天后,案主告知,她婆婆和社会工作者面谈后,指责案主找人来教训自己,然后对案主不理不睬。这反应显然影响了“媳妇与婆婆”关系,特别是案主担心与婆婆争论,会令自己卷入了儿子与奶奶的纠纷,自己的“好妈妈”形象受损。在这种情况下,社会工作者先集中处理案主的心情,因为她不懂如何应付婆婆的脾性。社会工作者的处理非常专业,在当日对话后,决定减少接触奶奶。社会工作者反省,“每个人对于家人离世都有不同反应,有自己角度看待事件,对家庭成员亦存在敏感。外来人介入家庭,不是所有家庭成员觉得关心支持,而有的可能感到是压力,从而抗拒。故社会工作者者需要留意自己摆位,及接触时对方的看法。”后来,社会工作者向案主提议,“要她儿子开始学习独立,又提议她如何让婆婆慢慢建立信心,进而放手让儿子生活,最重要是要让她婆婆明白孙子已经在学习,突然改变只会令她婆婆伤心。”教导案主儿子处理他与奶奶的关系,会使奶奶与儿子之间的脆弱循环得到改变,如果案主婆婆减少因管教孙子的事情而与案主关系出现紧张,案主与婆婆的脆弱循环也会改善。在敏感及激发性极高的“三角关系”中,社会工作者集中支持案主,希望她可以有足够信心继续处理两位家人之间的冲突。案主通过社会工作者的支持,不仅可以慢慢驱散丈夫逝去阴影,也可以成功处理家庭中的纠纷。
个案出现脆弱循环的情况,家人陷入双方习惯性要求,令对方更激动,双方关系变得更差,案主及家人的情绪及个人功能更受影响。在这些个案中,社会工作者能够通过对谈及家访的共同会议,带来面对面互相交谈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在很多微细的事情上,利用很多配合当时情况的手法,令案主及家人减少再次陷入脆弱循环中。在对话中,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制造了不少生成性机制,使案主不得不响应“邀请”“挑战”,或“重新安排”等。案主的响应机制的启动,当然不会是完全因社会工作者单一影响造成的。但是社会工作者在适当时候的介入,及采取“微细”介入手段,使各陷落脆弱循环的当事人重新解脱。这些介入成效,只有分析社会工作者的详细纪录及回顾,才可以发现及肯定
此次研究结果,能够直接反映介入成效与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关系。这结果不仅向公众交待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工作,也示范了社会工作的复杂性。社会工作者为危机家庭展开介入,不能效法诊断性的心理分析工作方法,将问题个人化,而要将目光放置于家庭整体上。
为寻找因果关系,采取生成性机制作为因果机制的观点,以批判实在论作为理论工具。根据这个研究框架,研究员观察出来的事实形态,反映可见的(或经验的)事态背后的真实原因:就是存在事态背后却能在经验层面产生效果的因素或力量——生成性机制促进的后果。研究员若要解释社会工作的介入成效,必需证明社会工作者的介入能创造或建立生成性机制。
实践研究重视“评估”及“监察”之余,也讲求“学习”。传统学习的观念,强调知识传递。学生从老师一方获得知识,经过学生的吸收、揣摩、领会、消化,然后在实践中悉数“外化”知识成行动。这种传统学习方法有它的优点,却不能顾及不同事态的千变万化。实践研究强调任何专业实践皆活生生地在现实中发生,实践者面对“实践环境”,除学院提供的知识之外,在实务上取得的经验同样重要。如何在实践中实在地生产“合符当前环境”的知识,然后应用于当前的工作,在实践研究中是一个重要课题。因此,在此次实践研究指引下的研究工作,不像传统研究,单以既定的理论应用在评估工作上,而亦希望在研究社会工作介入过程中,生产与介入工作直接有关的理论架构及相关知识,借此直接地由介入过程中生产合符当下工作情境的知识,指引之后的工作。所以,实践研究希望在实践工作的过程中,“学习”相关知识,不断完善后来的介入工作。而在整个介入计划完成后,亦会从整个计划的实践中,提炼有启发性的社会工作的实践知识。
实践研究强调任何实践工作中,“研究”根本就是其中一个重要元素。若每次介入计划仍然是以研究团体及社会工作团体合作的方法来推行。这种安排引申一个问题:若每次合作也是新关系,则双方的磨合需要一段时间。若然社会工作在介入的思维中加入研究元素,反而是最经济及长远有效的方法。如何在社会工作实践中,减少强调“理论指导实践”,而是让社会工作者在介入时候,自我生产合适的介入理论,再进而在推算出介入方法,然后再在实践中反复修正完善自我生产的介入知识及理论。由实际的介入经验中产生介入理论,一方面是能建立在地理论。这是实践研究的一个追求。此次实践研究能够在实践中建构理论,也可以分析社会工作者的介入如何带来改变。这种分析不但可以证明社会工作介入效果,亦可以提供资料为社会工作者建立介入理论及知识。通过这类研究,将专业介入的细微变化及成效呈现后,也可以成为未来指引社会工作的实践工作。这种在实践经验中产生的知识,是实践者在特殊环境下的经验归纳,亦是能够帮助实践者对当下个案情况的专项分析。换言之,实践工作本来就是制造知识的绝佳场所,而实践者也是重要的知识生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