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破圈：游戏上青云，文化行万里

王煜

600年的故宫，开启“数字化”已20多年。

借着“数字化”，故宫的国风吹过了无垠的高山大海，它无疑也滋养着游戏这片土地。在我们越来越认识到软实力的重要性、越来越在此领域用心发力的当下：国风凭借力，游戏上青云，文化万里行。

“风”从“宫”里来

数字化的国风要出宫，并不轻松。

初期由于技术的局限，数字化首先满足的是博物院内部对文物的保护和研究的需求;而一旦人们不被硬件束缚，对公众的展示传播就迅速成为这项工程的另一重要使命。

数据的采集是数字化建设的基础，对故宫这样体量的单位而言，这个任务确实艰巨。2002年起，故宫建立数字化资产应用研究所，三维数字化的应用建设由此起步。目前，故宫已经采集了紫禁城112公顷的全景三维简模数据;对于包括太和殿、养心殿、乾隆花园和角楼在内的重要殿宇，则采集了室内外高清数据;室外陈设和可移动文物三维数据也通过照片建模、三维扫描等技术采集完成。

有了这些基础数据之后，该带给人们什么样的“数字化故宫”？“故宫所做的数字化一定是要从博物馆的角度出发，让文化遗产的‘本体活起来，是为了让文化遗产的‘基因活起来，是为了让在文化遗产中的‘人活起来，致力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作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2019年5月，故宫博物院数字化研究所工程师张雨辰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如此表示。

用3D、全景、VR等技术把宫殿楼宇搬上云端是最基本的操作，但“进击的故宫”并未就此止步。“AR试衣”只能在线上线下的服装店里应用吗？不，故宫里的成套的宫廷服饰也可以这样“穿”在你身上，试穿满意还可以一键把图片下载到手机里，接着分享给亲朋好友。为了让小朋友也能体会这样的乐趣、了解宫廷服装搭配的知识，故宫的工作人员特意在这套系统里适配了儿童的体型，不能更贴心了吧！

穿好了也要吃好。“养心殿御膳房”的数字化让观众们走进这个故宫美食的诞生地，按照提示一步步在虚拟环境中烹饪四道最有特色的菜肴，出锅后还要选择正确的餐具盛放摆盘。

“吃饱喝足”后，当你“漫步”到数字化的万春亭，可以顺手在平板设备上观察、拆解它的大木结构模型;还可以和皇帝嫔妃一样，在这里捧起一把“饲料”，“喂一喂”御花园里的小鹿。

这些数字化项目里的互动元素虽然没有被正式冠上“游戏”之名，但俨然已充满了游戏的核心要素。

有谁不爱游戏呢？所以故宫自己开发了十多个网页小游戏，还频频与其他游戏厂商合作。《王者荣耀》中的甄姬“游园惊梦”皮肤、《恋与制作人》的故宫篇章、《奇迹暖暖》里的宫廷套装……故宫官方参与设计制作的这些游戏扩展包，人气和它的实物文创产品一样旺，例如能让玩家角色穿上霸气“皇后冬礼服”的宫廷套装，下载量就达到了4000万。

直接与厂商合作开发一部完全是故宫主题的游戏，同样不在话下。“5点就要起床？皇帝不能偷懶多睡一会儿么！”“一天两顿饭？堂堂的皇帝竟然得饿着？”在《皇帝的一天》里扮演小皇帝，经历在故宫里的饮食起居、办公学习和休闲娱乐，人们不禁发出这些感慨。想知道自己修建故宫是怎样的体验，《故宫：口袋宫匠》可以满足你。

当故宫收藏的《千里江山图》成为手中可以变幻的风景，穿越时空寻找画中的线索，串联起人物间的缠绵故事，你是否会为之沉醉？2019年1月，故宫博物院与游戏厂商联合开发的移动端游戏《绘真·妙笔千山》上线，解谜的同时，“人在画中行，心在画中游”，让来自故宫的国风吹出了“圈”。

国风“百景图”

创意同样起源于一幅名画，一年后，《江南百景图》掀起了国风游戏的热潮。游戏的画风传承自《清明上河图》，不过不是北宋张择端的原作，而是明代画家仇英的临摹版本，因而游戏场景也随之改变，不是放在汴河流淌的开封而是位于江南水乡的明代应天府。玩家穿越回到万历年间，成为应天知府、“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

《江南百景图》掀起了国风游戏的热潮。

应天府的大报恩寺琉璃塔、苏州府的留园和山塘七狸、《白蛇传》和《牡丹亭》的故事……这些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清明上河图》的热闹本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你一开始什么也没有，进入游戏之后面对的只是应天府里的一片荒地。从建设农田、道路、房屋这些基础设施开始，你将成为城市规划师，建设属于自己的水乡桃源、江南盛景。建城的过程当然也有明代的才子们来助力，你甚至还能用上从唐宋穿越过来的才子佳人。

2020年7月游戏正式上线，仅一个月的单一平台下载量已经超过400万，口碑优秀到“爆裂”，宛然已成国风类游戏的年度爆款。如果只是一款包含国风元素的城市经营模拟游戏，它很难做到这点，毕竟同类游戏有外国的《模拟城市》等珠玉在前，玩家们并不那么容易满足。况且这是一款移动端游戏，房子建多了要升级时，难免陷入开卡氪金的老套路。

《江南百景图》的难得之处，在于它在搭建经营模拟的骨架之外，还用一个个细节让明代江南市井生活重现得有血有肉。这里的居民不是只会走来走去的背景，而是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有一天我发现我城里的一个市民到城外狩猎时被野兽咬死了，就给他在城外选了个坟墓安葬，在墓碑上我还能看到他一生的经历，本来觉得搞笑的我竟然突然有点沉重了。没想到接下来这个房子里就出现了灵堂，新住户在搬进去之前还要先祭拜，这也太真实了吧。”游戏的重度玩家“小翼”告诉《新民周刊》记者。

游戏里两个NPC居民要是聊起天来，活脱脱是段子手们开起了“吐槽大会”。许多玩家最大的乐趣不是在游戏里搞建设，而是每天盯着城市里的小人，“偷听”他们交谈里的八卦，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

至于在游戏里帮助“汤显祖”追求“丽娘”的剧情任务，凄婉的结局更是让不少玩家为之叹息甚至流泪。

《江南百景图》很好地诠释了在快节奏手游当道的今天，国风游戏该以怎样的方法讲好自己的故事。实际上，近年来这样的尝试还有不少。从2019年开始，由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指导的中国原创艺术类精品游戏大赛在ChinaJoy上进行颁奖展示，国风游戏在其中举足轻重。前述《绘真·妙笔千山》和《江南百景图》正分别是首届和第二届比赛的最佳原创艺术大奖斩获者，而入围和获奖的作品中，同样有很多让人着迷的国风游戏。

点击画面中的树木和凳子，得到“树”和“凳”两个字，把它们拆解后重新组合出“橙”字后，一只橙子又落在了画面上的果盘里……对汉字的探索、拆解、组合是解谜游戏《梦蝶》的核心玩法，玩家的每一次点击都带着余韵悠长的水墨尾迹。在游戏《匠木》中，人们可以化身“鲁班”，细心钻研领略“中国第五大发明”榫卯结构的魅力。一名玩家在花了许多时间打磨拼接出一件自己满意的家具之后评论说：“太过瘾了。如果后续能有把做出来的东西陈列在屋子里的功能，我一定天天蹲更新。”

每一类你可以想象到的游戏，都可以和国风完美精致地结合，它们共同为人们呈现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国风游戏“百景图”。

老IP的新活力

其实，人们对电子游戏里的国风从不陌生。

上世纪90年代，中文电子游戏发祥之时，还没有如今的“3A游戏”（高品质游戏）概念，但《仙剑奇侠传》《轩辕剑》《剑侠情缘》这“三剑客”系列以及一众改编自金庸、古龙等武侠小说名著的角色扮演游戏，着实让江湖、武侠这些国风元素在游戏中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后来单机游戏式微，网游、手游等新平台游戏兴起，国风也从未在中文游戏里缺席，各种优秀作品也不时涌现。

不过，近些年人们越来越多地表达了一种遗憾：为什么国风游戏出不了拥有全球影响力的“3A大作”？甚至像三国这样的“国风超级IP”，都是日本的游戏开发者比我们做得更好更有国际传播力。我们何时可以有自己的“硬核国风游戏”？

这样的遗憾似乎有被弥补的希望。2020年8月下旬，一段名为《黑神话：悟空》的13分钟游戏演示视频上线，被誉为“中国3A游戏的希望”，这款游戏选择的题材，恰恰就是“国风超级IP”之一的西游。从视频看来，这款开发中的动作游戏的画面和系统设计已经达到或接近人们心目中的3A水准;即使是没有“国风情结”的外國玩家和评论家，也给出了同样的赞誉。它引爆的话题迅速“破圈”，甚至登上了某些时政传媒的平台。

实际上，老玩家都能感觉到，视频里的《黑神话：悟空》的游戏系统并不见得有多高的独创度，“总觉得一些地方和我玩过的某款3A游戏有些类似”;画面风格并不是典型的“国风”而是更偏向于写实风格，怪物和角色造型甚至有些中国和欧美的混合感;视频结尾的《云宫迅音》选用的是交响乐版，和电视剧片头的原版相比，史诗氛围更浓郁，当然也更“西方”。

《黑神话：悟空》

它的“国风”来源于对西游故事的新演绎：一开始你以为这不过是个新的孙悟空“升级打怪”的故事，直到视频中主角这只猴子的“金箍棒”被真正的“如意金箍棒”挡住、披冠戴甲的“齐天大圣”斜刺里杀出时，玩家才开始惊呼：“原来我不是悟空！那我又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随着“灵魂三问”的发出，一个挑战原神话的新的“黑神话”开始在玩家心里萌芽，国风超级IP也就有了成就3A大作的可能。

无法跳出历史作品的窠臼，正是之前无数国产三国、西游等题材游戏遭遇滑铁卢的重要原因。从这个角度而言，《黑神话：悟空》目前似乎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尽管离上市最快还有两三年，最终成品的变数巨大，但人们已为这个创作团队的信念折服。这是一群自称“最想做西游题材游戏的人”。团队创始人冯骥说：“我们出生在这个国家，因此热爱这国家的历史传说、文化风俗……事情就这么简单。3A不3A是个问题吗？游戏最紧要的是好玩啊！”

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葛剑雄近期在接受采访时同样表示：游戏是非常重要的文化产品，首先一定要有趣好玩。他说，有些人批评“游戏篡改历史人物”，这简直就是个笑话，没有人正经学习历史是要通过游戏完成的。在他看来，基于历史作品的国风游戏当然可以做创新做改动，关键是要保留原作本身的核心价值观。

他说，例如，对于三国游戏，有三个主题是要保留的价值观：理想、侠义和家族。留住这些后，至于“让华佗变得会下毒，让某些武将的性别换一换”，只要能让游戏更有趣，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还有一种声音认为：“魔改”之后的国风还是国风吗？那不妨先想想：到底什么是国风？

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王玉玊撰文指出：试图定义什么是“国风”的实践，大概都会归于失败。国风不是传统文化的简单回归，也不是彻底隔绝于传统的当代文化，它来源复杂、形态多样，不同国风文化社群的审美风尚与价值诉求也不尽相同。

“但我们总能在它们身上看到某些相似的目标——那是一种力图弥合文化断层，将古代中国文化与全球化时代中的当代中国文化重新放置在一个贯通的文化体系中去理解的努力，是自觉寻找乃至于创造传统文化的当代性的努力。”

国风游戏，正堪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