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亮 马 寒 曾 鹏
据《华盛顿邮报》2020年5月15日报道,美国国家安全机构的高级官员在当天的会议上讨论了有关重启地下核试验的议题。会上,美国国家核安全管理局强烈反对恢复核试验,会议最终决定采取其他措施应对中俄的威胁,避免恢复核试验。报道引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官员的话,“从谈判的角度出发,向莫斯科和北京证明美国快速恢复核试验的能力将更有助于推动中美俄三边军控条约的谈判。”1个月后的6月24日,美国军控问题特别代表马歇尔·比林斯利在维也纳参加美俄军控对话期间再次向媒体透露,美国现阶段看不到重启核试验的理由,但不排除重启核试验的可能性,并将一直保持随时进行核试验的能力。
那么,一旦美国政府作出了恢复核试验的决定,美国是否可以合法进行核试验?美国的核综合体具备在短期内进行地下核试验的能力吗?美国当前对恢复核试验进行了哪些准备,接下来可能又会有哪些举动?
暂停核试验并不是一件新鲜事。1958年美苏两国曾签署了暂停核试验的协议,但这一暂停被苏联突然打破。在1961年的最后3个月,苏联进行了57次核试验,其中包括迄今为止当量最大的核武器“沙皇炸弹”。1963年,美苏英签署条约,决定暂停大气层核试验,但地下核试验仍在继续。美苏两国你来我往的核对抗一直持续到1991年,时任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单方面宣布暂停核试验,美国的老布什总统紧随其后于1992年宣布美国暂停核试验。1996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签署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使美国政府暂停核试验的决定进一步正式化。
从表面上看,克林顿政府是推动美国暂停核试验、促进世界核不扩散的功臣,但实际上克林顿早在1993年刚刚当选总统之际便为美国重启核试验留足了后路。当选不到1年,克林顿便签署了《第15号总统决策指令》(PDD-15),该指令规定,如总统做出指示,美国必须保持在“2~3年内”完成恢复核试验准备的能力。克林顿政府的国家安全和国防机构还重启、审查、更新了一些自1963年就已经制定的保障措施,并将这些措施纳入了PDD-15,以法律形式规定了美国政府在以下5个方面必须保持的准备态势,即:进行地下核试验和库存管理;实验室维护和技术资源积累;保持恢复核试验的能力;改善条约监测技术研发;以情报手段监视他国核计划。
除此以外,虽然美国是《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签署国之一,但其国会参议院自政府1996年签署条约以来一直未批准条约,《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在政治影响下始终未能生效,因此无论地缘政治风向如何变换,无论是国内法层面还是国际法层面,美国都仍然可以合法地进行全规模核试验。
美国最后一次核试验发生在1992年,随后其公开的核领域研究主要以次临界试验、化爆试验和计算机模拟为主,迄今已经28年未进行产生当量的核试验。尽管非核试验与计算机模拟对美国核科学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对培养测试诊断科学家起了积极意义,但要真正恢复进行地下核试验,美国当前在试验设施配备、试验环境选择、技术人员储备方面都存在巨大挑战。
首先是试验设施方面的问题。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2020年5月就曾发布报告表示,尽管现在仍有33个备用竖井,但这些几十年前的竖井的结构稳定性可能难以满足试验需要,另外试验所必须的特殊阻气电缆、吊装测试刚架与密封容器的专用起重机已经在内华达沙漠被烈日炙烤了近30年的时间,无法确定可否利用。由于核试验的暂停,目前地下核试验新技术研究还处于空白,而30年前使用的诸多试验材料现今均已经停产无法采购,因此无论是投资开发新技术,还是复产经过验证的但难以获取的旧材料,PDD-15中2~3年的法定期限都是一个重大挑战。
其次是试验环境的选择。尽管从表面上看,土壤干燥、岩石多孔、地下水位深的内华达国家安全场是进行核试验的最佳选择,但目前内华达场地附近的拉斯维加斯都会区已经成为了拥有210万人口的旅游胜地,除了小型(流体核试验)或无当量试验外,在内华达南部进行核试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另一个可以考虑的试验场所是阿拉斯加州阿姆奇特卡岛,但自1992年最后一次核试验以来,能源部为确保工作人员、公众和环境安全,制定的法规大幅增加,加之目前该岛是阿拉斯加国家海上野生动物保护区的一部分,从政治角度考虑,任何在该地进行核试验的建议都极有可能半路夭折。
最后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功能性核试验至少可以分为14个专业领域:密封、安保、组装、储运、吊装、回填、计时和控制、解保和点火、测试诊断、试验控制中心活动、零后取样、核设计、武器工程、测试集成与核化学,在核试验的鼎盛时期,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有约4000人,内华达国家安全场有约7000雇员,但随着非核试验范围的缩小,目前致力于核研究的地球物理学家、物理学家及工程师只是过去的九牛一毛。即使美国通过次临界试验甚至暗中进行流体核试验培养了一批核试验科学家,但全规模核试验的复杂程度远非低当量核试验可比,加之全体系大协作的组织协调难度,现有人员几乎不可能在2~3年内统合好这14个专业的复杂内容。
当前,美国有两项正在实施中的举措:库存管理计划(SSP)和库存响应计划(SRP)。SSP主要通过武器监测、非核试验和计算机建模三种方式来以加深对核武器和钚行为的理解,SRP则更侧重于新老科学家传帮带。目前,作为SSP的两项主要任务,武器监测和次临界试验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而SRP所受的资金重视程度还有待加强。
U1a设施内用于次临界试验的坑道、X光诊断测试设备、测试钢架和容器
内华达国家安全场内星罗棋布的竖井核试验塌陷坑
20世纪美国进行的大气核试验与核军演
美国在内华达国家安全场的山体内部构造平洞核试验环境
在SSP之外,美国能源部几大国家实验室在近20年内纷纷投入巨资,研发了一系列核科学研究设施,其中主要包括: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双轴闪光X射线照相流体动力学试验设施、中子科学中心设施、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的国家点火装置、圣地亚国家实验室的电磁环境模拟和Z装置。这些设施分别侧重于先进照相技术、核聚变触发技术、强电磁环境和高温高压环境构造、先进仿真与计算计划等高端研究课题,其作为次临界试验的有效补充,也能够在不进行实际核试验的情况下分析和预测核武器杀伤性、安全性、可靠性,达到检验核武器效能的目的。下一阶段,这些先进研究设施的使用频率极有可能出现突然增长势头,以呼应美国高层的政策导向。
从当前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公开的报告来看,如果美国政府能够对当前核试验准备的矛盾问题给予足够多的关注,下步行动的重点将主要在以下5个方面:统一核试验装置的规格标准,以增强试验设备、仪器、装置的通用性,降低核综合体内部试验协调的门槛;积极做好包括大直径竖井钻进设备、气密电缆测试设备等在内的试验硬件条件的维修、升级、改造;抓紧整理和抢救发掘有关核试验理论研究、装置制造、环境构建、项目组织的相关经验,建立健全核试验经验电子化档案;利用好仍然在世的、有核试经验的科学家资源,通过非核试验、仿真模拟试验等途径对年轻科学家进行全岗位训练和验证性岗位训练;将关注重点从次临界实验转向流体核试验(即打破零当量的约束),用较小当量的核试验实现与中俄在核武器领域所谓的公平竞争。
零当量的约束一旦被突破,给美国带来的利好不仅包括提升库存的安全、安保和有效性,同时也可消除对手国家所谓的“非对称优势”,这将给世界禁核试与军控形势带来重大倒退,国际社会和相关国际组织必须对流体核试验监测技术投入持续的关注与更多的精力。
美国延续的冷战思维使其一直对中国的和平崛起忧心忡忡,不断寻求建立中美俄三方军控体系,遏制中国军事力量尤其是核武器的现代化。近年美国正面临两百多年来前所未有的挑战,其在核武库现代化方面动作频频,提出了长达数十年,旨在精简核武库规模、增强核武器作战效能和通用性的“3+2”核战略。然而,“现代化”后的美国核武库没有经过全面核试验的验证,比起其所声称的防范对手“技术突袭”的考量,核武器延寿升级所潜藏的技术风险和对核武器真实作战效能的掌控可能才是美国政府考虑重新进行核试验更为直接的动因。
从当前公开的报告和历年研究来看,美国政府恢复核试验存在现实上的困难因素,但一旦美国政府将核综合体提出的诉求给予正面关注,切实解决好核综合体内资源分配等问题,美国核试验能力仍然存在在2~3年内部分恢复的可能性。美国或将从较为简单的流体核试验、效应试验入手,一步步展示核武库肌肉与使用决心,届时俄罗斯如何采取反制手段、世界和平形势如何发展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