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群芳
尹婆婆很老很老了,她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自家的门口晒晒日头。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她,她眯缝着眼,仰头看看太阳,翕动着嘴,露出几颗非常洁白、细致的牙。
高脚撑刚把洗好的被套晾在竹竿上,被套上就映出个蹑手蹑脚的人影,王短腿从被套后一把揪住了人影的耳朵。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被扯得龇牙咧嘴的,手上提着的脏兮兮的蛇皮袋掉在地上,里边尽是些破铜烂铁和瓶瓶罐罐。
哐哐啷啷的声音惊动了晒太阳的尹婆婆:“这是泥鳅捡回来的吧?”
“可不是吗?这小东西一到礼拜天就捡些破烂回来,脏得跟叫花子一样。”
“泥鳅这伢崽心眼不坏,就是心性没定,爹妈又不在身边,”尹婆婆突然若有所思起来,“高脚撑,要不让泥鳅跟我住吧。”尹婆婆左手紧握住高脚撑的胳膊,声音异常清晰。
临睡前,泥鳅给尹婆婆端来洗脚水,坚持要给尹婆婆洗脚。
“尹婆婆,我以后叫您婆婆,好吗?我见着您就觉得亲,您总夸我,还做肉饼汤给我喝。”泥鳅的眼睛亮亮的,像夜空中闪亮的星星。
“当然好了,”尹婆婆双手托起泥鳅的脸,“没想到我老了,还白捡一个孙子。”
泥鰍用毛巾给尹婆婆擦干脚。“婆婆,您为什么愿意让我住在您家?别人都说我是牢改犯的儿子。”
“傻孩子,你爸做错了事,不应该怪在你身上。做错了就改,有罪就去赎罪。人生在世,谁不犯点错呢?”
泥鳅低下头:“我想我妈,她总不回来。”泥鳅悲伤而又负气地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等你妈把债还清,就可以回来陪你了。”尹婆婆搂着泥鳅的肩,安慰了好一阵。
冬去春来,妈妈回来过年了,娘儿俩吃住都在尹婆婆家,泥鳅觉得那段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吃过晚饭,三人在尹婆婆房里围着炭火说话,炭火上罩着竹篾火笼,房间里弥漫着甜香的柴火味。泥鳅真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暗暗下决心,以后要走更远的路,翻更多垃圾堆,攒下钱来让妈妈早点回家。
温馨的寒假过去了,妈妈也早已回厂里打工去了。泥鳅新学期变化很大,他每天都认真做作业,上课也不开小差了。
可是,高脚撑被请到学校去了。
泥鳅跟老街的墩子在回家的路上打架了。墩子的妈鬃毛狮一向没理还三分闹,现在墩子被人“欺负”了,这口气她哪儿咽得下?先是跑去学校跟班主任反映,又跑到高脚撑家指桑骂槐。高脚撑窝了一肚子火,从尹婆婆家拎出泥鳅就要打。
尹婆婆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拽高脚撑:“你也不问问清楚就打孩子,泥鳅跟我说,是别人先诬陷他考试打小抄的!”
鬃毛狮站起来,一手指着尹婆婆:“尹婆婆,泥鳅就算是你的亲孙子,你也不能这样护犊子啊!”
大人们在争论着,泥鳅斜靠在墙上,眼里散发出执拗而忧伤的光。
最近,墩子觍着脸一直黏着泥鳅,希望泥鳅能辅导他写作业,泥鳅真不想理他。墩子一股脑儿地把包里的废品全倒进了泥鳅的蛇皮袋,说:“泥鳅,你就原谅我吧!”
这时,两人忽然听到尹婆婆的说话声,然后就是很沉闷的倒地声。泥鳅飞一样地跑出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尹婆婆,高声喊道:“快来人啊,舅舅,舅妈,婆婆摔倒了!”
偏巧高脚撑和王短腿不在家。墩子急忙跑回家,让他爸爸赶紧把三轮车推出来,把晕过去的尹婆婆抱上车送去了医院。
尹婆婆治病需要钱,泥鳅正想着去废品站把废品卖了换钱,忽然看到蛇皮袋里有一个生锈的曲奇饼盒子,心想这大概是墩子给的。他拿起来,晃了晃,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沓钱—— 一共六百六十五元!
这肯定是鬃毛狮收好了放在盒子里的。六百六十五元啊,自己捡了大半年的废品才攒了不到三百元!想起鬃毛狮指着鼻子骂自己,泥鳅心里就涌起了一团火,他把这些钱放进棉袄内的口袋,提着蛇皮袋出了门。
泥鳅来到尹婆婆的病房,在门口看到鬃毛狮在给尹婆婆喂面条吃,他看婆婆有了些精神,知道婆婆没有大碍了。
泥鳅走进去把棉袄给婆婆披上,担心地问婆婆为什么会晕倒。
“没啥,就是血压有点低,连累你们忙活了半天。”尹婆婆握住鬃毛狮的手,感激又抱歉地说。
鬃毛狮倒不好意思了:“尊老爱幼是应该的。泥鳅,上次是姨对不住你。不过,你个鬼伢崽打我们墩子也真是狠了点。”说话间她用手虚拍了一下泥鳅的头。
泥鳅看上去很生气,其实心里已经不气了。他想:妈妈们都是爱孩子的吧!鬃毛狮是个好妈妈。她给自己认错了,是不是该原谅她?想到这儿,他摸了摸棉衣,觉得脸热辣辣的。
尹婆婆出院了,老街上好多街坊给尹婆婆送来了鸡蛋和水果,泥鳅忽然想起了什么,抄起棉袄就往墩子家跑。他从棉袄里掏出那些钱,紧紧攥着,敲响了墩子家的门……
一枝梅摘自《阅读与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