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
大力想辞职那会儿,曾跟我商量过。其实他那单位挺好的,属于比较稳定的国企,上班时间也宽松,但他总觉得这工作不利于发展,他想趁著年轻多折腾折腾,看看自己有多少可能性。
从我认识大力那天起,我就觉得他是有能力的人,别人还在浑浑噩噩度日的时候,他已经按揭了一套小房子,和一辆代步小车。每次和他聊天,我都觉得他对自己的人生特别有想法。
我选择了信任大力,让他自己做决定,他效率很高,很快就办好了离职手续。开始创业的大力一下子没有了规律的作息,有时候从外面回来,情绪懒懒的,连话也不想说。我就知道,他又白跑了一天。有时,他一大早出去,很晚才回到家,眉飞色舞地拉着我说这说那:“我今天看了一家店面,装修一下就能开业,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时间一长,我的情绪也跟着不稳定起来,每天像过山车似的。他眉头越锁越紧,我忍不住问他,事情进展怎么样了。他说自己能解决,不让我跟着操心。
我只得闭了嘴,安慰自己要相信大力的能力,但心里还是会隐隐不安。
后来,他终于确定了下来,加盟了一家烤鱼店,就开在大学城里。鱼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很适合大学生的消费水平。店里只有七八张桌子,每天都坐得满满的。看到这场景,我这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婆婆过生日那天,我和大力提前订了酒店,他姐一家三口也去了。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婆婆转过头问大力:“你这都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还老跟你姐要钱啊?”
大力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然后答道:“我就是这几个月周转不开了,让我姐先帮忙垫上,很快就能还她。”
虽然大力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还是从他们的字里行间推断出来,大力婚前买的房子首付是他姐给出的,车和房子的贷款也经常是他姐帮他还。大力之前在我面前独立自强的成功人设,都是假的。那天晚上,我如坐针毡,只盼着这生日宴早点结束。
回到家,我就开始盘点我们俩的账目,之前他做过什么已经没办法改变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把收入项和支出项一列清楚,我立刻就看出了巨大的窟窿。大力的店还没赢利,开业期间他发了半价优惠券,客流量还不算少,恢复正常价格后就没那么火爆了。我把每月的工资拿来还贷款,剩下的寥寥无几。
我再三叮嘱大力,之前跟他姐要的钱,要记账,算是我们借的,等有了钱就得还给人家。他有点不解:“我们是亲姐弟,她要是有了难处,我们不也得帮一把吗?”我正色道:“亲姐弟也要明算账,你不能光依赖着你姐。”他嘴上答应着,却满脸不以为然,可能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吧。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查大力的手机。别的妻子查手机,是为了防小三。我查大力的手机,却是为了提防他跟大姑姐要钱。一开始他还挺配合,乖乖把手机交给我。后来我怀疑他在回家前把各种记录都删了,就想方设法地套他的行踪,“你今天去哪了?都有什么人啊?”他不耐烦了,“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我才委屈呢,向他大声道:“我每天上班那么累,回到家还得操心你的事,你以为我愿意管啊?你要是做事靠谱,我能这么焦虑吗?”这种争吵每次到最后,两人都是不欢而散。
那个月15号,我们公司没能及时发工资,眼看着两天后就是还贷款的日子了,我催问了财务好几次,都把人家给问烦了。
我心急火燎地到处想办法,唯恐耽误了还款时间。等我忧心忡忡地回到家,大力正窝在沙发上吃水果,茶几上摆了一大堆进口水果,一看就不便宜。我这边咬牙坚持得那么辛苦,指望他能和我同仇敌忾,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在单打独斗,人家根本没想过要配合我。那天,我把大力递过来的水果狠狠一摔,跟他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提了离婚。
其实,一想到真要和大力离婚,我心里就绞得难受。当初决定和大力在一起,是因为他很会生活,我们俩很互补。
从小到大,我是学校里的好学生,是单位里的好员工,一路忙着上学、工作、挣钱,生活得干干巴巴的,几乎没有什么乐趣。我们部门都是年轻人,午休时玩狼人杀游戏,那些“自刀”“金水”之类的术语,我根本听不懂,他们都说我像个假的“90后”。
大力却相反,他对生活的兴趣从来没丢过。我人生中很多第一次,都是他带我去的。他带我去参加朋友们的活动,去看乐队的演出现场,带我看漫威电影。是他让我知道,努力上进和有趣的生活,原本可以不冲突。
这样的生活有滋有味,我也很喜欢,当然,更喜欢过着这样生活的他。我以为我们会一起牵手走到白头,这才没多久,日子就变了样。
现在,我知道大力在很努力地想办法,但他店里的生意起起伏伏,一直没有太大起色,我几次建议他,不如关了店,再找份工作。我不需要他挣很多钱,哪怕他只是有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至少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根本劝不动他。大力让我多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的。我却觉得,他要是想谈梦想,首先得把经济基础打牢靠再说,那才算是他给我最有诚意的安全感。
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突如其来,虽然我们这个城市情况并不严重,但各个大学都不能开学,大学城里的门店也迟迟开不了张。我每天盘算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家里的钱还能支撑多久,有时睡着睡着会突然惊醒,想着这些就再也睡不着了。大力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劝我:“既然上不了班,就好好享受这个长长的假期。”
为了让我多吃点,他每天摆弄那只落了灰的小烤箱,变着花样烤鱼、烤鸡腿、烤水果,烤一切能烤的东西。他把剩下的白菜根,吃完了果肉的菠萝缨子,甚至发了芽的土豆,都种进盆里,在阳台上开出了各种颜色的花。
我不再去刷那些让人焦虑的信息,跟大力一起开发新菜品,学着在花盆里种蒜苗。饭后,我们一起晒太阳打瞌睡,像是又重新度了一次蜜月。
我二月底复了工,大力的店在三月份也开了业,他开始接外卖的单子,一天多似一天的,营业额也在慢慢恢复着。那段日子,我开始明白,我原本以为的稳定工作、攒更多的钱,都不能拯救我的焦虑,是大力面对生活的态度让我安了心。不管有怎样的变故,他都能踏实过好每一天,这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外面有再大的风雨,就算生活中一地鸡毛,有能力把日子过得很美好,这才是婚姻里最大的安全感。跟他有没有稳定的工作,创业成不成功,都没有关系。
六月,大姐家的小外甥过生日,我们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我和婆婆在厨房包饺子,我远远看到大力和他姐在那拉扯,心里就有点嘀咕。大力到厨房来找吃的,我看到他衣兜里鼓鼓的,扯过来一看,厚厚的一个红包,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你又跟姐要钱了?”大姑姐在外面笑了:“这不是你们给孩子包的红包吗,我退给他了,你们现在还不富裕,等我弟挣大钱了,再给孩子包大的。”
我这才想起来,这红包是我们商量好的。我只顾着急,把这茬给忘了。大力很委屈,我再三道歉哄他,婆婆和大姑姐笑着看热闹,小外甥也在一边起着哄。
窗外有风吹过,夏光正好,正如我们一路向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