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昊
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日前表示,北约将重新拟定战略,尤其要重新定义中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战争的威胁。他的这番表态表明,去年法国总统马克龙的“脑死亡”论深刻刺激了北约,而中国议题也前所未有地占据了北约议程的重要位置。
事实上,这已不是北约第一次蠢蠢欲动,希望借由所谓“中国威胁”推动自身团结与改革。在去年的北约伦敦峰会上,北约成员国在联合声明的第6点中首次提及中国,表示中国日趋增加的影响力和国际政策既带来机会也带来挑战,需要同盟共同解决。但至少在当时,美国的步步紧逼并没能够让北约全员支持将中国视为完全的挑战或威胁。
但斯托尔滕贝格这次所说的“北约2030”新战略概念,却很可能在对华表述和定位上采取更为强硬的立场,以塑造新假想敌的方式拯救这一陷入“脑死亡”的军事同盟组织。北约这么做并不难理解,国家间之所以能够牺牲部分个体利益结成军事同盟,其中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由于共同威胁的存在,一旦共同威胁消失,同盟的凝聚力就会遭到极大削弱。
作为冷战时期的产物,北约在苏联解体后就一直面临转型困境,需要重新寻找存在的意义和发展方向。然而进入21世纪的今天,如果北约仍然试图强行把中国或者俄罗斯塑造为共同的外部威胁,恐怕只会模糊北约的内在问题,不仅无法做到对症下药,还会加速北约的分崩离析。
北约的问题在于主要成员美欧之间的对外战略出现较大分歧,双方陷入有别于冷战时期的新同盟困境。从美国方面看,由于其国力相对衰落而不得不在全球重新配置资源,将优质资源转向它所谓的“印太地区”。同时,美国更不愿在盟友关系中承担更多责任。在军费问题上,特朗普政府以极其强硬的态度要求北约盟友必须提升军费分担,不再希望通过牺牲自身利益而维系盟友团结,不愿在经济上受到盟友“牵连”,更强调“公平”和“对等”。但特朗普政府把全球形势总结为“大国竞争”,尤其是将俄罗斯和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后,又希望欧洲不甘于现状、协助美国共同面对“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威胁”,担心欧洲在“大国竞争”中选择“抛弃”美国。
从欧洲方面看,一方面,军事同盟关系成为美国不断促使欧洲配合美国对“竞争第三方”发起行动的筹码,美国甚至以在部分领域“抛弃”欧洲为胁迫手段,让欧洲心生不快。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多次公开警告德国等欧洲国家,如果在华为问题上不与美国相向而行,美国将停止提供关键情报数据。为了阻止欧洲和俄罗斯在“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的合作,美国不惜向欧洲举起制裁大棒。另一方面,虽然美国认为盟友为安全保护应向美国让渡经济利益,并为共同安全目标牺牲经济利益,欧洲却不愿被美国发起的“大国竞争”所“牵连”,不愿为军事同盟过度牺牲与俄罗斯和中国的经济利益,如欧俄能源合作、中欧亚投行及5G合作等领域。
近年来,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特别是美国对外政策的变化,欧盟逐渐意识到大国竞争不可避免。以马克龙为代表的欧洲政治家呼吁欧洲“战略自主”,这恰恰显示出欧洲正以争取外交安全相对独立的目标维护自身利益,而非以盲从美国的方式进行大国竞争与博弈。简言之,美国既不想对欧洲承担过多责任而被牵连,又希望欧洲能够成为美国的战略帮手而不被抛弃;而欧洲既不愿在安全上被美国抛弃,又不愿被美国“大国竞争”战略所牵连,从而牺牲自身的经济利益。以美欧为主要成员的北约步入了某种“双向同盟困境”。
在新的时空背景下,无力解决内部困境的北约更无法通过简单将中国树立为敌人而重新凝聚这一过时的军事同盟组织,反而会因对华分歧造成关系进一步紧张。美欧在诸多议题上的对华观存在温差,例如在全球治理等议题上,欧洲跟中国的认知和立场显然更接近,由于美国认为原有机制无法满足美国利益需求,甚至希望另起炉灶,再建新的平行机构,这种想法让中欧都难以与美国合作。美国针对中国的是体系性对抗,欧洲针对中国的则是在同一体系内的影响力竞争,二者有本质不同。
说一千道一万,“中国因素”只是强塞进来的,北约面临的真正问题是在国际格局变化下,面对中国这样与苏联截然不同的体系内崛起大国,依然采用冷战思维、抱守结盟理念是否能适应新形势、新议题的需求。同盟这一形态是否能够与时俱进、解决实际问题是困扰北约的最大挑战,而“头疼医脚”的方式恐怕只会让北约日渐衰落。▲
(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