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在中国父子都写诗的应该不少,但在我身邊的还真就是这对施姓父子,我们姑且简称爸爸施浩为大施,儿子施展为小施。大施年轻时对诗歌非常狂热,整个生命都被诗歌点燃了,而且一路燃烧到北京,直到青春和生活都要被烧焦了,才一个猛子扎进海里,从此鲜有音信。我把施浩当年的下海经商看成被迫无奈,也是一个有责任的诗人的自救行为,因为对当时物质和精神都比较窘迫的施浩来说,确实需要一种补充和拓宽。所以二十多年后施浩重新写作,诗里原来个人的焦虑、疼痛和欲走极端的情绪已上升为对大众和大地之遭遇的悲悯和深思,整体诗境变得从容、豁达、开阔和深邃。相对于依旧激情如火的父亲,小施一开始就淡定自如,平静如水,就像他写的诗一样,不紧不慢,思维清醒而又清晰。
我一直记得小施刚开始写诗时,大施为了让小施提速,拉着我一起为他鼓劲。大施心急火燎,我也口干舌燥,而小施的表情依旧是风轻云淡,似听似玩。正当我们挖空心思继续准备布道的时候,小施却说我要上厕所。过了好一会儿,大施有点气急败坏了,小施出来拿着手机给我们看,说刚才写了一首诗。我们一看,既高兴又沮丧,高兴地是这孩子这么一会儿,就写了一首很棒的诗,说明是有天分的;沮丧的是他这诗跟我们给他灌输的想象、意象、爆发力、节奏一点儿关系没有,甚至是背道而驰。
面对这样一个状况,虽然有点不情愿,但由此也证明一个真理,诗歌不是教出来的。同时也说明诗歌的写作包括思维和观念,在新一代年轻人那里,要改朝换代了。施展是准00后,他们这代人比前辈更务实,写诗不是为把内心的潮水排泄出来,而是通过写诗来梳理缭乱的事物,从中找到真实和真理。所以他们写诗犹如烧砖,挤出水分,让诗变得结实而有力。而诗歌的传统是让诗像礼炮,借助情感的力量,让诗从庸常中蹦出来,在天空闪耀。这样的结果是,前辈觉得他们叙述说理太多,不像诗,而他们觉得传统的诗虽然花枝招展,但没有用。就像大施开始对小施喋喋不休,说诗要有比喻、音乐性,小施表面点头,写起来照旧是我行我素。时间长了,大施对我说,小施写的东西也有特点,很密实,越看越有味道,而且有力量。
于是大施与小施之间的代沟就抹平了,虽然火与水还不能交融,起码能互相照耀,这就说明,我们在培育新的审美形式时,也得到了它的哺育。最近大施高兴地跟我说,小施的新作里隐隐约约有了弦外之音和意境。我回答说,所以不用着急,不论新一代多么排斥隐喻,多么地迷恋叙事和非虚构,写得多了,有些诗歌本质的东西会慢慢地找上门来。其实,大施和小施的故事也是一个隐喻,就是经典诗学与先锋诗学的对抗与融合,对抗是过程,融合是目的。
写诗是幸福的,它焕发人的心灵,让人每天都感觉有奇迹发生。所以,感谢诗缘,它让大施和小施的父子之情多了神妙和默契,让我与他们俩的友情有了光芒和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