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东
下午晚些时候的微风已经有了凉意。院子里的老式俄罗斯黄房子,有厚重的木头楼梯,踩上去发出咚咚的声响,很深邃,也很沉实。房子旁边有些歪斜的木桌吃力地撑住孱弱的身子,好几年来,它在风雨中,在人们的围绕中慢慢老去,旁边一个破旧的老式沙发,落满了灰尘,两个木头墩子,凹陷的表面,还盛着清亮的雨水。是的,雨刚刚下过,天又凉得深了一些。
周小麦带着她那寡言少语的丈夫来到这里,简单收拾之后,挂上了蔷薇旅馆的牌子,低调又安静,虽然有时这些蔷薇花也会爬到木篱笆上,但是它们从不光芒四射,从不大声说话。小麦喜欢蔷薇花,就自己栽种。她种得随意,不拘泥,由着性子,随着心。在周小麦的心里面,花香是不能规规矩矩的,也没这个必要。她悉心地照料这些花,但是也不刻意,不强求,要开就开,不开就那样慢慢等着,反正早晚都会开,即使真的不开,也一定是有心事,机缘没到而已。
周小麦经营旅馆也和别人不一样。不和客人太多周旋,也不太多客套,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她也坚信,简单的才最真实。入秋后生意冷清,很少有人走进院子,旅馆里又空出了三个房间。靠走廊最深处,向左拐角的那一间是最大的屋子,和其他房间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显得与众不同。这间屋子有最明亮的窗子,有书柜,摆满了俄罗斯文学名著,屋子中央,又有一张画案,铺着画毡,桌子的一端放着笔架,几支毛笔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周小麦喜欢这间屋子,没有客人时,她就自己在这个屋子里,把纸铺在桌子上,开始画画。她只画蔷薇,用中国的水墨,虽然很难驾驭,很难呈现,但是她始终坚持,每天如此,渐渐地,纸上的花和院子里绽放的花朵也有了几分神似。每当周小麦画画时,她的丈夫就坐在院子里的木头桌子旁,沏一壶茉莉花茶,慢慢地喝。周小麦的丈夫姓辛,小麦从没喊过他的名字,只喊他哥。
小麦和她的男人已经在一起有近十年的光景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小麦虽然从乡下来,但是长得俊俏,又有画画的天赋,算是美女,也是才女。姓辛的男人老实,平庸,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他厚道,善良又老实。在小麦被城里的男人伤害后,始终默默地守护着,照顾着,不造次,不冒昧。小麦答应嫁给他之前,他们曾有简短的对话。他说,小麦,你太苦了,跟我吧,我不让你遭罪。小麦说,我不爱你,怎么嫁?他说,我不知道啥叫爱,那东西不靠谱。我只能保证你不受苦,不受累,安稳过一辈子。小麦说,我很早就没爹了,我得养我妈,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妹妹。他说,我来养吧,你养不动他们。小麦说,如果我嫁给你,那我这辈子都叫你哥行不行。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存折,递给她,说,归你管,随你怎么花。
年岁越大,小麦和她丈夫话越少。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旅馆里,用在画画上。他也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帮着送水、订餐,有时也帮着洗洗床单,收拾收拾房间。闲着的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喝茶,很烫的茶。她在楼上画画。他有时抬起头,凝望二楼上靠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有时,她也站在窗前,往下看着自己的院子,看着那些花。日子就这样安静地一天天地过,波澜不惊,连尘埃都不曾惊动。旅馆的生意渐渐冷清,是因为旅游旺季已经过去了。小麦看她的丈夫每天都很沉闷,话越来越少,就让他出去转转,去江边散散步,或是去批发市场买点日常用品。小麦怕他憋出病来。中秋后的一天,小麦又故意说旅馆需要买日常用品了,让他去批发市场买些回来,她还多给他拿了二百块钱,说,哥,天要凉了,你买双厚点的运动鞋,穿着舒坦,也不用担心着凉。他点点头,接过钱,揣在兜里,就出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旅馆里来了一个客人,高高的个子,戴着镶金边的近视镜,斯斯文文的一个男人。他一身黑色衣装,黑色的行李箱有些破旧,白色衬衣的领子有些污渍,好几天没有换洗过的样子。小麦在吧台里面,介绍现有的房间,不时打量这个男人,看起来是有点文化,不轻浮,也不戏谑,说话条理清楚,欲求明确——他要一间最大的房子,还要靠边的,他说他喜欢安静,不想被打扰。小麦想了想,现在就自己画画的那间房是大的,可以满足他的要求,但是若租给他,自己画画就没地方了。小麦心里是不想租掉这间房的。但是,眼前的客人,说了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他说,如果有就帮我串出来一间吧,我想看看书,写写东西,住一段时间。小麦点点头,说,行,那就给你吧。小麦在前边带路,男人跟在后面,上楼,推开房间门,把客人让进去,小麦嘱咐说,屋子里的书可以看,不能错放位置,一定放回原位。另外,画案上的画,可以看,不能弄坏,更不能弄脏。男人说,好的,请放心,这已经非常感谢了。
小麦又嘱咐了几句,然后下楼,忙着自己的事。院子里的一些植物已经开始凋敝了,叶子泛黄,花也一朵一朵地老掉了,低头了。看来秋天已经挡不住了,小麦心里想。她不喜欢秋天的悲凉,冬天的冰冷。她喜欢春天和夏天,种下希望,在夏天盛大地绽放,一切都是蓬勃的,鲜活的,这样多好啊!可是现在,秋天又来了,紧接着就是冰天雪地,寒意无所不在的北方严冬,让人不寒而栗。想到这,小麦不禁打了个寒噤,再看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哥还没回来,按理说早该到家了,今天是怎么了?小麦心里惦记,打他手机,手机却在吧台的抽屉里响了起来。他没带手机,这不意外,一个平时没朋友的人,手机用处不大。小麦心里有点乱,用食指敲着吧台的桌面,发出急促清脆的响声。这时,楼上的客人走下来,他换了一身运动服,显得很轻松的样子,比刚刚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活力。客人走到小麦跟前,要了一箱矿泉水,要了毛巾和香皂,还有一瓶沐浴露,一包纸巾,悉数点好,付了款。小麦要帮拿上去,却被男人制止了。他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拿就行,转身的时候,他又问,案子上的画是你画的?小麦点点头。他又说,画得不错,有点功力,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小麦苦笑了一下,说,谢谢,您抬举了。男人感觉小麦不太想和他说话,就知趣地往楼上走,在楼梯拐角处,他又俯身向下,对小麦说,我能借用你的画案吗?我也想练练笔,放心,筆墨纸我自己都带了。小麦这时仰头看看站在高处的男人,心里想,他也会画?既然会,那就画吧,人家是客人,何必那么小气呢?小麦于是说,行,你画吧。男人进了房间。小麦继续等自己的男人。
刚刚来的客人姓洪名泽,职业是大学老师。这是小麦给他登记时看到的,这让小麦多了一份格外的敬意和信任。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开了这么久的旅馆,见过各种行业的人,教师工作并不稀奇,可能是因为洪泽说他会画画,让小麦心生敬意,引为同道吧。很久以来,她一直是临名家画作,很少和画家交流,不得不说这是个缺憾,也是进步很慢的原因。小麦清楚这一点,但是每天在旅馆,很少出去和人交流,再说,她也很少认识专业的画家,当年艺考班的同学要么不联系了,要么都改了行。这年头,谁还在坚持自己的梦想,并且在追逐的过程中甘于清贫呢?小麦知道自己算一个,但是她对自己不满意,她的成长太慢了,这样画下去,她是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的。小麦正愣神儿的工夫,小吧台的电话响了。她赶紧接起来,电话那边是陌生的声音,直接又生硬,周小麦吗?她说,我是。那边又说,辛国庆是你丈夫吗?她心里有点慌,很少听到丈夫的大名,甚至她都忘记了,她赶紧回答,是的,他是。听到肯定的回答,电话那端又说,那你抓紧到骨伤科医院来一趟,你丈夫出车祸了,腿部严重受伤。放下电话,小麦赶紧跑上楼,急急地敲洪泽的房门。洪泽开门,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洪先生,你帮我照看一下旅馆好吗?在一楼吧台帮我看着,我去趟医院,我丈夫出车祸了。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下跑,截了一台出租车,直接奔骨伤科医院。
辛国庆被车撞了,他办完事后自己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的,过横道的时候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断了腿。小麦一直守护在丈夫的身边,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小麦在身边,泪水簌簌地流下来。小麦抓住他的手,说,哥,没事的,医生说了,除了腿撞坏了,其他地方都没事,放心吧。说完,小麦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又喂他喝了几口温开水。事发突然,小麦什么都没准备,临时用一次性水杯接了点医院的水。等我一会儿回家去取你的茉莉花茶,我给你沏茶喝。小麦说。不用了,都这样了就不喝茶了,给你添麻烦了。他很沮丧。突然他又好像想起什么,要支撑着坐起来,小麦赶紧按住,说,哥,你要啥,我给你拿。他说,小麦,哥给你买鞋了,鞋呢?可别丢了啊。小麦赶紧说,哥,鞋在这呢。小麦又哭了。
小麦悉心照料着她的丈夫,每天回一次旅馆,把一切收拾妥当,再跑回医院。更多的时候,小麦把旅馆委托给洪泽,帮照看一下。小麦对洪泽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小麦还说,洪先生,给您添麻烦了,住宿费我们就不收了,旅馆也要有人照应。洪泽摆摆手说,老板娘,那就不必了,我照常付钱。两个人谦让,但是没结果。洪泽乐于这份清净,旅馆现在就剩他这一个客人,每天在院子里散散步,看看花,更多的时间他画画。洪泽画的是山水,清一色的黑白水墨,如烟如履,有墨有骨,既守住了传统,还要新的探索。在小麦这半个行家看来,洪泽绝对是优秀的画家。周六下午,小麦安顿好丈夫,赶紧回到旅馆去照顾生意,收拾房间。她回去的时候,洪泽正在房间里画画,小麦把一兜水果放在案旁,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直到洪泽处理好山体的皴笔部分,才放下画笔,回头看看小麦。小麦赶紧说,洪先生,这是我给您买的水果,您帮我们看家,真是太感谢了。洪泽微微一笑,对小麦说,老板娘,你看这张画怎么样?小麦不敢妄加评论,连声说好。洪泽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老板娘只说好,不提意见,亏你还是行家。小麦赶紧说,不敢不敢,我不是行家,我是爱好者,还需要您指点。小麦铺好纸,请洪泽亲自示范,画了一张,小麦沉浸其中,感觉十分受益。
洪泽一个人在旅馆吃饭,小麦做了地三鲜、锅包肉、家常炖菜和一个蘸酱菜。洪泽吃得很好,自己还喝了两瓶啤酒,就在院子里,就着黄昏时的夕晖,吹着初秋的微风,感受着这个异域风情的城市与众不同的风情。他的脑海里也常常浮现这个年轻的老板娘的样子。她为什么没有去美院读书,走专业道路?她为什么管她的丈夫叫哥?她为什么以如此之高的天赋甘愿守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洪泽的心里反复出现这些疑问。他刚刚住进这里几天,并没有和小麦有多少接触,除了刚刚亲自教她学画,他们还没有深度的交流。但是,他依然能感觉到,小麦的心中还活着另一个人,一个被包裹和隐藏起来的自己。
小麦往返于旅馆与医院之间,十分疲惫。她对丈夫悉心照料,没有半点马虎。对旅馆,对画画,她也一直放在心上。一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她都要放在心口。这天,她安顿好丈夫,夜深时才回到旅馆,静悄悄的,一楼的灯都关掉了,只有二楼走廊里的灯还亮着。原先住一楼的两伙顾客退房之后,一直没有收拾,小麦赶紧打开灯,把床单和被罩换下来,还从里到外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就在小麦躬身换新床单时,洪泽从二楼走下来,他先是咳嗽了一声,看小麦站起身,才走进来。他是怕吓到小麦,毕竟是大半夜的。小麦看看洪泽,洪泽也看看她,两个人都微笑了一下。小麦说,洪老师,你咋还不休息?洪泽把被罩递给小麦,帮她抻着被子,把被罩套好,小麦一边叠被子,一边听洪泽说话。洪泽问小麦,书架上的书你都看过吗?小麦点点头,说,算是吧,断断续续地看,有的快忘了。真不错,洪泽说,这些书都很好,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文学滋养了一代中国作家和诗人,尤其是你们东北人,俄罗斯文学情结更深一些。不仅是文化,油画也同样如此,是受了前苏联画家的影响,特别是我们刚建国不久,俄罗斯还派来两位大师级的画家,在北京开班教学,培养了很多优秀的中国油画家。小麦认真地听,虽然手中还不停地干活。等洪泽说完,这房间她也收拾好了。洪泽提议要到外面院子里坐会儿,小麦嘱咐他多穿一件外套,毕竟是秋天了,晚上还是很凉。
洪泽和小麦在木桌旁對坐。小麦沏了一壶茉莉花茶,是用开水沏的。夜色很美,花香还丝丝缕缕,尽管蔷薇已经凋谢,但是残香依旧,尤其是月光盈盈,照亮了院子里凋败的植物,也照亮了木栅栏上斑驳的油漆和屋顶上竖起的尖顶。黄白相间的墙壁此刻又增加了几分神秘,月色弥漫其中,微微地起伏和流动着莫名的忧伤。屋檐下的风铃偶尔会发出清脆而纤细的丁当声,好似命运的某种提醒,也像暗示。小麦和洪泽此刻都在享受着这份静谧,偶尔会相互注视对方的眼睛,又赶紧错过去。自从洪泽住进旅馆以来,小麦虽然在旅馆和医院间往返,极度的劳累,但还是挤出休息时间跟洪泽学画,她的进步很快,解决了好几个以前没有意识到,但是很严重的问题。用洪泽的话说小麦现在已经很“专业”了,如果再多写写生,那就更好了。小麦也答应过洪泽,等她哥回来,她就挤出一天时间,带他去太阳岛写生,或是去河口湿地,总之哪里都好,也算是她这个学生回报老师的点拨和指教。此刻,在月光下,静谧的院落里,两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或是回忆旧时光里的点点滴滴。夜越来越深了。小麦有点冷,但是没有睡意。洪泽脱掉自己的上衣,递给小麦。小麦拒绝了。洪泽站起身,转到小麦身后,给她披上,这一次小麦没有拒绝。洪泽给小麦披衣服的手似乎在她的肩头停留了一下,只是一瞬间,指尖稍稍用力,很快又拿开了。小麦也感觉到了,似乎又没有。她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复归平静。
小麦珍惜和洪泽学画的时间,虽然她不断地在内心告诫自己,仅仅是学画,不能有别的,尽管洪泽儒雅又有才学,温情款款,常常让小麦魂不守舍,但她还是假装冷静,毫无感觉。小麦自己心里清楚,洪泽就是她喜欢的那类男人,就是她爱的对象,而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更内心,是精神的,是灵魂的。这么多年以来,小麦第一次知道心动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但是她不敢,不敢迈出那一步。
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小麦又从医院回来,做着每天例行的活计。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上楼,来到洪泽的房间。洪泽还没起来,小麦赶紧出去,让他穿好衣服。洪泽胡乱地把衣服穿好,喊小麦进来。洪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嘴唇上起了火泡,好像病了。小麦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好像感冒了,似乎是在发烧。小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小麦说,你等著,我去给你买药。洪泽喊住了小麦,告诉她没事儿,煮点白茶喝就好了。洪泽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白茶,放在蒸煮壶里,加了水,煮茶。小麦让他快点躺下休息,洪泽却说不用,还是画画吧,时间太宝贵了。小麦拧不过他,两人伏案做画。小麦又画了一只鸟,很迷茫的眼神,也很忧伤的神情。洪泽改了几笔,又添了一只鸟。小麦看着洪泽,两人四目相对。洪泽放下笔,微微站起身,从侧面抱住了她。
小麦的丈夫终于出院了。回到旅馆之后,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始终笑容满面。对于这个老实人来说,这里才是他最安神静心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小麦才不会离开他的视线。安顿妥当之后,洪泽也来看他,小麦介绍说,这是来自南方的画家洪老师,是来采风写生的。她还告诉丈夫,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是洪老师帮着照看旅馆,费了不少心。两个人握手,洪泽说了几句祝福早日康复的客气话,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小麦依旧悉心地照料丈夫,甚至比从前更加细致,温情。洪泽还在自己的房间画画,看书,偶尔去院子里喝茶,散步。国庆节期间,小麦和洪泽一起把她丈夫抬扶到院子里,晒太阳,喝茶。小麦把丈夫放在一个宽大的沙发上,这是专门为他添置的,可以半躺半卧,然后又把椅子用棉被铺上,把他的腿托在上面,很舒服,很惬意。小麦为丈夫做好这一切,就进屋收拾房间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洪泽和他,两个人相视,都很客气地点点头。他先开了口,对洪泽说,洪老师,谢谢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帮这么多忙。洪泽帮他倒了杯茶,递给他,说,别客气,力所能及的事。您什么时候回南方啊?他问。洪泽说,还没定,应该快了吧。他哦了一声,算是答应,又自言自语地说,天快冷了,日子又难熬了。
洪泽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小麦的丈夫一个人,吹着初秋的风,看着满地的落叶,看着街道上稀疏的行人,半晌的工夫,他感觉困倦了,就闭上眼睛。他脑海里一遍遍地闪过着这个高大帅气又温文儒雅的洪老师,有种莫名的感觉,转瞬又什么都没有了。小麦收拾妥当,给洪泽的房间送了一盘水果。她把水果放在画案上,为他扒了一个桔子,递到他面前。洪泽没有接过桔子而是一把抱住了小麦,说,你答应我一起去写生,然后我就离开这里。小麦说行,明天就去写生。
午饭的时候,小麦在桌子上摆好了饭菜,还给丈夫用黄瓜籽粉沏了一杯水,这是她听老辈人说的,黄瓜籽对骨病治疗有很好的效果,她就每天为他泡一杯,让他喝。把洪老师也喊来吧,他说,一起吃,人家没少帮咱们,多双筷子的事。小麦犹豫了一下,转身去楼上喊洪泽,不一会儿洪泽下来,坐在桌边,三人共进午餐。吃饭的时候,洪泽和小麦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他,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讲早年的大工厂里的那些趣事。洪泽偶尔插一句,故作感兴趣的样子。小麦感觉这顿饭如此漫长,好像永远都吃不完的样子。
下午,洪泽出去了,没和小麦打招呼,也没说去哪。小麦坐在吧台里看书,不时望向院外,心想,洪泽去哪了?会不会一去不返?不能啊,他的行李还在这,东西也没收拾。他能去哪呢?小麦的丈夫一直在睡觉。小麦去房间里看了两次,他好像睡得很实,连小麦给他盖被子也不知道。临近黄昏的时候,洪泽终于回来了。小麦赶紧迎出去,问他去哪了,洪泽微笑着回答说,去买了点东西,给你和你哥。小麦这时才看见,洪泽买了不少东西,宣纸、画画颜料。让小麦意外的是,他还买了一副双拐。你咋买这个?小麦问。洪泽说,是给你哥买的,他用这个方便,你也能省很多力气。小麦默默接过东西,拿到房间里。洪泽说,我累了,休息了,就不和你吃晚饭了。洪泽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小麦和她丈夫躺在各自的床上,房间很静,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没睡,但是却紧紧闭着眼睛。小麦想和他说话,又放弃了。但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他努力地动了一下身子,把头朝向小麦。小麦赶紧坐起来,问他要什么,他说不要啥,就是说说话。小麦说,你说吧,我在呢,哥。他说,小麦,谢谢洪老师送的双拐,也谢谢他教你画画。小麦说,知道了,会感谢的。他不说话了,小麦却还在等着。她知道,他有心事。小麦起来,坐到他床边来,给他揉另一只腿。哥,明天我陪洪老师去写生,我把吃的什么都给你安排好。行吗?小麦轻声地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抓住了小麦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小麦感到手有点疼,但她没有抽回。小麦还看见他的眼角,有一滴清亮的泪水,在夜色中闪烁着光亮。他松开自己的手,把脸埋在枕头里,说,小麦,带件厚点的衣服,别凉着,画完就早点回来。小麦点点头,小声地说,记住了,哥,我会按你说的做。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