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房芳
棋王,提起来名气太大了,好像说一下都要先稳稳地站好或者坐好,不然恐怕会被这两个字给震倒。
真的是不折不扣的棋王,赢遍天下却从不炫耀。很多人来找他下棋,他都足不出户。“要找棋王下棋,就在摆好了的棋盘旁边坐下吧,不用客套。”仆人甲这样对来访者说。
棋王也不爱交谈,从来不和对手说话,也没有表情上的变化。“下棋哪里需要说话呢?集中精力才能下好呀。”仆人甲这样解释棋王的冷淡。
很多来访者还发现,不管是什么季节,棋王都穿着长长的衣衫。“冬天还好,夏天难道不热吗?”他们在心里这样想着。
仆人甲总能猜测出他们心里想说而没说出的话,就笑着说:“瞧,一个真正的棋王就要做到心平气和,心静了,自然就没有冷热的感觉了。你们觉得热,是因为你们急躁啊,因此你们也不会成为棋王。”
那些来访者在输了棋后,受到这样的指点,都很感激又很惭愧地回去了。也有那么一些人,并不去练习心静,反而去练习耐热,在夏天也穿着长衣裤。
仆人甲是知道的,棋王之所以总是这样穿戴,是因为他有尾巴,他是一只猴子。
猴子穿上人的衣服,就没有谁知道他是猴子了。只要不出门,只要端坐着下棋,他是永远不会暴露的。贴身伺候他的是忠心耿耿的仆人甲,十多年了,从来没出过差错。
他们的默契已经达到了如同一人,棋王的眼神,仆人甲永远都懂。仆人甲的咳嗽声或者笑声,棋王都能推断出真正的含义。
然而最近,有一个挑战很是荒唐,棋王犹豫着要不要接招儿。仆人甲却说:“我看没问题。”
事实上,仆人甲从来不参与棋王的决策,对他的吩咐只有照办的份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棋王歪着头看了看仆人甲。
“我知道,这份战书有点儿怪怪的。”仆人甲朝棋王笑了笑,“这不是一份用文字书写的战书,而是图画。”他指了指那张纸上的图画,又笑了笑。
棋王也笑了,这幅图画比起文字来显得很不正式。图画上的内容也显得很草率——一张棋盘旁边坐着棋王,他头戴皇冠;另一边是一个小娃娃,有个箭头从皇冠指向小娃娃的头顶。“意思是显而易见的,此人要夺取皇冠,做新的棋王,而且他还很年轻,年轻得像个小娃娃。”仆人甲这样说。
“跟文字相比,图画就有些太过简单了。”仆人甲见棋王盯着图画上的皇冠看,又解释一句,“你看,他就不像以前那些来访者,总是提前在信上说要来请教,即使是带点火药味的,也是很客气地说要切磋,不会这样直接表明是要‘夺冠的!”
棋王点点头,同意仆人甲的看法,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如果这个挑战者是个小娃娃,故意用这幅图画来逗他,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搭理了。但如果这是有谁想存心试探一下他的胆气,他却没有接招儿,不就是自己认输了吗?
“所以我就说没问题嘛,尽管接招儿就是了,几年了,还没有人能超过棋王你呢!”仆人甲信心满满地说。
棋王终于答应接下这份战书,即使输了,也是个学习的机会,他倒不是在乎这个,只是对对方充满好奇之心。
对决那日,棋王准时坐在棋盘前迎战。对手也是踩着点来到镇上,门口观望的人群马上闪开一条道,成了夹道欢迎的阵势。棋王知道,这是仆人甲透露出去的消息,每次比赛,他总是要提前宣传,引得大家来看热闹。
棋王對这种围观不以为意,他习惯于静心下棋。反而是围观的人会对挑战者产生影响,虽然人人都是君子,都知道观棋不语,可那种总盯着自己的感觉,让很多挑战者都不自然,因此容易败下阵来。
如同走红毯一般的对手,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现在才是初秋时分,对手却裹得严严实实,还夸张地用上了狐皮毛领,由于个头儿矮小,那毛领都拖到屁股后面了。
“瞧这打扮,哪里像个新手呀,一定也是能稳坐钓鱼台的行家呢!”有人悄悄地说。
“不会吧,仆人甲说这次的对手下战书就像个初生牛犊。”马上有人反对。
“各位,人不可貌相嘛,只有用结果来见分晓。”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得到很多人的赞同。
这位对手一落座,棋王就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对手也客气地回了礼后,伸手下了第一步棋。这是棋王的规矩,远来的是客,总是让客人先走棋。
看热闹的人虽多,却安静得如同没有人在现场。仆人甲从对手一进门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这个对手太让他出乎意料了。
仆人甲在心里做过一千种猜测,也做了一千零一种应对方案,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对手既不是蹒跚学步的黄口小儿,也不是老态龙钟的祖父级人物,更不是横着走路霸气十足的青年……这……分明是一只狐狸!
别问仆人甲是怎么知道的,他现在也没有工夫琢磨狐狸为何来挑战。当务之急是助棋王一臂之力,让他不在这场比赛中输掉。
从一开始的布局看,一切还算正常。仆人甲和往常一样,在旁边静立着,眼里、心里却没闲着。这些年,他看过的棋赛数不胜数,也学了不少本事,如果他出去跟别人下棋,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从来没有显露过,连棋王也不知道他懂棋。
狐狸的走棋方式果然与众不同,他用的是和他的脸形一样的三角布局。这也难不住棋王,他见识过的棋法太多了。
“棋王真是不简单。”每次观棋,仆人甲都很佩服棋王。不是因为他棋艺高明,而是因为他有定力。事实上,让猴子能坐得住,简直比登天还难;让猴子不露声色,那更是难上加难。
棋盘上的形势有了一些变化,仆人甲还是淡定旁观。他一眼就看出这也是棋王以前对付过的招数,应该不在话下。
突然,仆人甲看到狐狸的右手在左手上抓了抓,好像是无意的,接着又往上臂那儿挪过去,又抓了抓。
“不好,这家伙……”仆人甲马上绷紧了神经。因为下棋不能说话,也不能做无关的事,但是抓痒没有规定,这是临时出现的情况。
“天哪,在一只猴子面前抓痒!”仆人甲的心都揪紧了,看样子,这狐狸知道棋王是猴子了。谁都知道猴子爱学样儿,棋王虽然不会轻易动摇,可是对于抓痒这种事,那可是会被“传染”的呀。
果然,本来端坐着的棋王变得有些躁动,手也开始在另一只手上抓,然后朝着上臂移动……仆人甲知道,照这样抓下去,棋王就会全乱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仆人甲分明看到棋王把棋子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完了!”仆人甲在心中暗暗说道,他瞥了一眼狐狸,那家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如果现在改变局势,还来得及。但是首先得保证棋王不再慌乱地抓痒,让他静下心来才行。
门外看热闹的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个眼尖且又懂行的,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他们在心里说:“这可是棋王第一次走错棋啊,可惜,可惜!”
仆人甲不能让这种“可惜”继续下去,他要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扭转这种局面。他盯着那个狐皮毛领看了一会儿,他有招数了——马上用手捏了捏鼻子,又在面前扇了扇,还夸张地皱了皱眉头。
如果狐狸没有那么得意,就会只盯着棋盘看。可他想看看棋王的脸色,却也瞥见了仆人甲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
狐貍的三角脸立刻红了,他收了收毛领,缩了缩身体,把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个子显得更小了。紧接着,他的棋也下错了一步。
随着狐狸的安静,棋王也慢慢静了下来。他也把手放在膝盖上,用心盯着棋盘,开始琢磨起来。
棋王和狐狸各自下错了一步棋,差别却是很大的,狐狸的错误是致命的,也是无法挽回的。很快,他就自认失败,裹紧了狐皮毛领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在欢呼,棋王却蘸着茶水在仆人甲的额头上画了个“王”字。
从此,棋王有两个,一个和各地赶来的人对弈,一个教更多的人下棋。
教下棋的就是仆人甲,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必须心静,才能专注,才能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