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吕慈航
真正的不服老,不是嘴上的逞强,也不是举止上的放肆。可是当岁月的年轮不可逆转地层层累积,当越来越多的目标不再触手可及,能做的还有什么呢?
眼看爷爷振振有词地对全家人“科普”他了解到的“高新产品”,并决定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养老本钱往里投,一副让大家等着看他赚大钱的架势,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头疼的。
都说骗子狡猾可恨,但也确实不是无中生有。比起产品好坏,推销员们终日睁着一双精明的双眼,专盯着公园或小区的老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用着什么样的手机,凑在一起都聊什么话题,儿女在不在身边等等,几次三番下来,摸得门清,于是摆出一张经过无数回演练后炉火纯青的亲切笑脸凑上来,嘘寒问暖,说出来的字字句句正中老人家心意,有受宠若惊的,怕不是觉得找到了没血缘关系的“亲”孙子孙女。然而再怎么笑容可掬,谈吐自然,心里的算盘既不曾算停了,也不曾算错了,绕再大再多的圈子,都一定会指向同一个目的——老人家,该掏钱买东西了。
资本是逐利的,最简单粗暴的思路就是尽可能多地捞钱。“银发经济”固然不是个坏词,架不住人心难测,“变味”总是难免的。“夕阳红”里,有人能看见余生的意义,也就有人只能看见这光与热尚可,应该让自己受用。
至于上当受骗,甚至最终囊中空空的老人,又怎么可能都智商欠缺,才在这样的坑里跌进去一个又一个?家人与外人,又怎会真的分辨不明?或许,不过是存了证明的意愿罢了。
成家的儿女自是要围着自己的家庭打转,没有的也多为自己的工作和交际奔波,聚少离多,还往往隔着代沟话不投机,老人们要如何才能在这样的家族关系里找到立足点?所以,上门的推销员,价值也不只是那几句体己话,而是货真价实的陪伴,寂寞有没有被排遣,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同理,自己还能拿出钱来,做“有用”的消费和投资,也是要让子女们看到,自己依然可以发挥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作用。
只是这“刮目相看”吧,真让看的人难以消受,而且最终,差不多都成了镜花水月。被苦口婆心地劝导后依然一意孤行,让合家不宁的固执,根源也只是无可厚非的情感需求。
“老龄化”已经越来越成为这个社会难以摆脱的标签,在老人的这些大同小异的固执成为无数年轻人头疼症结的同时,“啃老”,或者“拼爹”,也无异于一个让时代难堪的符号。众多年轻人在为着工作薪酬和生活成本疲于奔命的时候,不由得也要感慨,要是父母给力,早早预备下车子房子,这会也就不用劳心劳力了。更不用说在疫情期间,八旬有余的钟南山成了全国的定心丸,这时高龄反倒不是负累了,反而是成功经验的象征,数值越高,越能代表充足丰富的经验,而钟南山穿着运动背心举杠铃的照片一经网络传播,瞬间又集起数以万计的转赞评,人们纷纷用点赞表明观点:果然老当益壮,值得托付!
一边是觉得与老人的代沟无从抹去,无论是情感上的固执还是物质上的赡养皆是负担,另一方面,年轻人也未必比较完岁数大小,就可以占尽制高点,以朝阳的姿态鄙视下坠的夕阳,甚至还想反过来“沾”光,也未可知。面对现实的压力,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之中常常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丧”的氛围,既对感知到的不公与挫折抱着巨大的不满,又对如何解决既有的问题,走向理想的未来一片茫然,甚至于破罐破摔,觉得一切无望,还不如许愿明天就迎来世界末日。
所以,如果把我们的二三十岁与父母的二三十岁放一起对比,又会是什么样的呢?一组颇为戏谑的对比图可以说明:父母在二三十岁甚至三四十岁时,普遍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还可以再多做几份工作,还可以再多抚养几个人类幼崽,冲劲还没用完,而我们这一代的二三十岁,不少人在踏入四十的门槛前,就已经打起了无数的退堂鼓。
当然,也可以说面对的压力也随时代而变,今时不同往日,但谁又不是在负重前行呢?不管同与不同,任何一个年龄都必然面临挑战与困境,因此也并非只是老人才被“老”所束缚,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人,就算年龄还不能算高,也难掩一身暮气。如此说来,到老了还在追求消费,追求生活成就感的老年人,哪怕有一时不慎的过失,不也仍是生命力的体现?想来年轻人在消费主义的撺掇下,为了“买买买”而一掷千金的冲动,与此相比也有过之无不及吧。
“年轻人都在养老,老年人却在拼命。”这样的说法虽有几分现实意义,但也确实过于武断,无论养老还是拼命,似乎总不该是年轻人或老年人的专属。年轻人不宜过分放纵自满,老年人也不该老而固执,不知变通。追求是每一个年龄层的权力,老去也是无可避免的生命历程,人生若越过巅峰,走向下坡总是必然,区别只在于,能否平静而理智地对待。夕阳之美,总要心平气和才能度过并领略。
就在我为爷爷即将被骗钱而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只能私下找好友大吐苦水时,年过半百的我爸已经行动起来,亲自到了“高新产品”的店面仔细观察,还与巧舌如簧的推销员对线了几个回合,最终为爷爷交上了一份“报告”,详细全面地介绍了“高新产品”从原料生产到营销推广的不合理之处,有理有据。爷爷看完,真的打消了“投资”的意愿。
从头到尾急得团团转又什么也没做的我,这会儿既欣慰,又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尴尬与羞惭,最后,只能说句:“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