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映月江
公元779年,李适终于坐上心心念念的皇位,称唐德宗。这年他38岁,正是作为帝王的黃金年华,而他也早下定决心,要让“安史之乱”后满目疮痍的大唐再现荣光。
比起那些在蜜罐里长大的帝王,李适早年的人生怎一个坎坷了得:14岁那年赶上安史之乱,跟着祖父东奔西跑,却也凭一身少年锐气脱颖而出;21岁那年受封天下兵马元帅,打赢了平定安史之乱的最后一战;凭赫赫战功与郭子仪、李光弼等战神一道“图形凌烟阁”,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唐百姓口耳相传的大英雄。
但这场战乱带给他的,远不只英雄的荣耀。他的生母沈氏在安史之乱里离奇失踪,登基大典上,思念母亲的他只能“遥尊”母亲为皇太后。之后终其一生,他都在拼命寻找母亲的下落,哪怕有骗子上门冒充,他也从不治罪。
这场大乱带给他的创痛如此刻骨铭心,所以他对此时大唐的藩镇割据深恶痛绝,誓要扫清满目凋零,还大唐一个政通人和、四海澄清。
为此,唐德宗对内崇尚节俭,史书说他“动遵礼法,食马齿羹,不设盐、酪”,堂堂一国之君能食用马齿苋而不放盐和乳酪等作料,算是把节俭美德发挥到极致了。
自己生活简朴的同时,唐德宗也没忘了整顿朝中的奢靡浮夸之风。泽州刺史想用祥瑞讨得唐德宗的欢心,献上一幅庆云图,他看后却说:“布告天下,以后不得再献这种东西。”
打压了进献祥瑞的风气后,唐德宗又把目光放在行贿受贿的弊政上。他发现中使邵光超奉诏去赐李希烈旌节时,收了对方给予的奴仆、马匹等,当即将邵光超毒打一顿后再流放,吓得其他人再不敢受贿。
在唐德宗的治理下,大唐还真呈现出一番中兴之象。一时间,无数鲜花和掌声将他包围,“明主出矣”成为天下臣民共同的心声。
谁料就在所有人都对唐德宗寄予厚望时,他的施政手段却渐渐变了味。
对唐德宗来说,重现大唐盛世的豪情终不敌日日盈耳的颂歌惬意,节俭自强的中兴之举也终不如削藩直截了当。
唐德宗的抱负在一片赞歌中化为乌有,他渐渐听不得反调,开始宠信口蜜腹剑的奸臣卢杞,甚至在他借刀杀人谋害颜真卿后依然觉得他是正人君子。
信心爆棚的唐德宗开始对藩镇步步紧逼,打算靠削藩给财政补血,同时加强中央集权,试图一举完成中兴大计。
这个“英明举动”放在当时简直是点火药桶:此时大唐各地藩镇羽翼丰满,外部又有吐蕃、回纥磨刀霍霍,削藩一旦操之过急,极有可能变成大难。但猴急的唐德宗不管这些。
为尽快完成削藩计划,唐德宗不顾“父死子袭”的传统,断然拒绝了成德节度使之子李惟岳继承父位的请求,气得李惟岳联合魏博、淄青、山南东道节度使走上武装反唐的道路。消息传到朝廷,唐德宗忙下令平叛,一场军阀混战就此爆发。
四镇节度使起兵不久,淮宁李希烈也加入叛军的阵营,与哥舒曜大战于襄城。唐德宗眼见叛军势大,而中原已无兵可派,紧急之下只得派5000泾原兵前去支援。谁知泾原兵路过长安时,唐德宗突然小气起来,结果引发“泾原兵变”。
泾原兵打下长安后,拥戴前幽州节度使朱波批为首领,开始围攻奉天。好在唐德宗方面君臣一心,死守奉天,朝廷援军又星夜来援,这才逼得朱批退守长安。哪知奉天之围刚解,就传来了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与朱?此联手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唐德宗只得匆匆逃往梁州。
兴元元年(784年),唐将李晟攻克长安,朱批被部下所杀,德宗回銮。这场差点将大唐王朝拖入无尽深渊的“奉天之难”,总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可以说,唐朝最危险的时刻绝不是安史之乱丢长安,而是唐德宗亲手挖下的奉天之难的大坑。若当时局面再恶化一点,只怕五代十国就要提前到来了。
实事求是地说,假如唐德宗只是个声色犬马的昏君,放在他登基伊始的内外环境里,还真惹不出这么严重的后果。闹到这步,全是他“积极性太高”闯的祸,简直是“凭实力挖坑”,
那么,“挖大坑”的唐德宗能躲过亡国厄运真的是靠命好?其实,他不只能凭实力挖坑,更能凭实力爬坑。
奉天之难后,唐德宗痛定思痛,开始了艰难的爬坑之路。
贞元三年(787年),唐德宗采用李泌的建议,决心在解决藩镇前先解决大唐边患——吐蕃入侵问题。
只要参考唐德宗早年的悲惨人生,就知他做出这个抉择有多不易:安史之乱时,身为皇子的唐德宗就曾遭到回纥可汗的当面羞辱,他的亲信也被当场打死,从此回纥在唐德宗心中的“仇人榜”上一直都和藩镇相当。而此时唐德宗毅然放下昔日仇怨,践行李泌“北和回纥”的主张,换得回纥向大唐称臣,成为大唐边防的助力。
这份担当效果也立竿见影,公元801年,大唐大破吐蕃。此战之后,大唐西部17年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削藩”的良好环境,就这么打出来了。
国内的经济和军事改革也是唐德宗主抓的重点。他大力推行屯田制度,保证粮食供应及军费充足,大唐精锐神策军的战斗力从此直线提高,这都成了唐宪宗平定藩镇的重要本钱。未来的“元和中兴”,就是这样打底的。
唐德宗去世九年后,大唐名将李恕雪夜下蔡州,削平淮西吴元济藩镇。五年后,淄青李师道藩镇也被唐军彻底削平,其他昔日死硬的藩镇也忙向唐朝臣服,唐德宗生前念叨的“削藩”和“中兴”终于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