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现代戏剧《亨利四世》与《脏手》中“面具”意象阐释

2020-09-23 07:53段兴臻
北方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面具戏剧

段兴臻

摘 要:“面具”意象与西方戏剧的渊源颇深,随着西方戏剧的发展,“面具”从单纯的戏剧表现手段逐渐向文本层面的“面具”意象拓展。在西方现代戏剧中,“面具”意象展现出在人的精神层面和心理层面上的象征意义,表现出戏剧人物人格分裂状态形成与发展的深层内涵。

关键词:面具;戏剧;亨利四世;脏手

一、“面具”与西方戏剧

古希腊戏剧被视作西方戏剧的鼻祖,其最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之一就是面具的使用。古希腊悲剧经过三大悲剧诗人的发展与创造,最终固定为演员全部戴面具;古希腊喜剧中也充分运用了面具的戏剧效果。此时的面具注重表现人物内在的情绪,力图将戏剧人物的内在情绪外化:悲剧面具的表情恐惧、痛苦,喜剧面具的表情夸张、滑稽。在面具外化情绪的过程中,面具的象征性开始向象征类型化的戏剧人物形象的方向发展。

西方戏剧经过中世纪漫长的“黑暗时代”,迎来了文艺复兴的新生。在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意大利假面喜剧逐步发展起来。假面喜剧没有固定的剧本和台词,仅靠演员即兴表演,演员大都佩戴面具,从而使戏剧人物形象类型化。虽然此时的面具并未真正进入戏剧文本之中,仍停留在戏剧艺术形式之上,但是由于面具逐渐与类型化人物形象的某些固定的性格特点相关联,这为面具意象今后进入文本之中,发挥某些特定的文本意义具有极大的启发和促进作用。

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矛盾重重,经济危机以及战争的阴霾在人们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时代的变动促使人们的思想发生了变革,非理性思潮在西方思想文化界蔓延开来。在文学领域,戏剧家强烈地反对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西方传统文化,主张通过非理性的思维方式认识世界与人生,从而恢复当代人的创造力与生命力。现代主义戏剧在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迅速发展起来。

在西方现代主义戏剧中,面具逐渐在象征性的基础上,进入戏剧文本之中,逐步转化成为意象,面具不再仅仅是戏剧表现形式中具有象征性意义的道具,它真正成为戏剧文本中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复杂、多变的心理,富有深刻寓意的意象。在戏剧文本中,“面具”意象更多地被运用于展现戏剧人物内在态度与外在态度,个人意识与个人无意识、集体无意识的冲突,是戏剧人物在不断变动、不可预知的外在环境中发生人格变异、人格分裂的症状之一。

二、自我与他人

“面具”可以帮助个体以一种习惯性的态度去面对外部的环境,却永远不能调和个体内部态度与外部态度之间日益激烈的矛盾,正是这种无法消解的矛盾使戴“面具”者不断地在“自我”与“他人”之间痛苦地选择,不断地审问自己的灵魂,不断地去冲击基于外部环境而存在的“面具”。这是通向人格完整或是人格分裂的最为重要的阶段。一旦外在态度压制住内在态度,那么个体将永远陷于“自我”与“他人”的争斗中,永远背负着“面具”及其所依存的规则。只有当内在态度终于摆脱外在态度的牵制,得以在个体人格上充分地展示出来的时候,个体才真正得到了精神上的解放。

在皮兰德娄的戏剧《亨利四世》中,亨利四世身上的“自我”与“他人”的变换体现在他“清醒的疯狂”中。

亨利四世:(浑身哆嗦地说)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我感到自己这里的毛病(摸一下前额)好了。我慢慢地重新睁开眼睛,起初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可是我是醒着,我东摸西摸,我又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了……嗯,那么,像他所说的那样,(指向克莱迪)脱掉这些假面人的服装吧!卸下这份重负!打开窗子,尽情地呼吸吧!走吧,走吧,让我们跑到外面去吧![1]

这时的亨利四世是一个内在态度居主导的“自我”,他有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思想,能够以独立的意识去面对周围的环境,能够生发出强烈的热情去面对过去、现在与将来。但是,可悲的是,亨利四世并不是一个足够勇敢与坚定的“真实”的人,他的怯懦使他痛苦、退缩,在“自我”与“他人”的选择中异常地矛盾。

亨利四世:……(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去向哪里?去做什么?难道去让人们在背后指点议论我这亨利四世吗?或者不是这样,而是让你手挽手,去向朋友们炫耀一番吗?[2]

在萨特的戏剧《脏手》中,雨果也总是在“自我”与“他人”之间徘徊。与亨利四世矛盾的触发来自灵魂中的内在因素不同,雨果在地下党中的经历与处境,都化作了外在的压力,促使他灵魂中的“自我”与“面具”所代表的“他人”,进行着激烈地争夺。

雨果:我服从指令,但是我也不能失去我的体面。对于那些故意耍笑我的荒唐命令,我是不会服从的。

史力克:你疯了吗?你至少得是个秘书,那你才有权讲什么体面呢。

雨果:可怜的蠢材!我参加党组织就是为了有一天使所有的人,不管是不是秘书,都有这种权利。

佐治:史力克,叫他别说了,要不,我快哭出来了。小同志,我们这些人入党,是因为挨饿挨够了。

史力克:我们是为了有一天,所有我们这一类人都能有東西填饱肚子。

……

雨果:……是你扔的炸弹,对吗?

奥尔嘉:是的。

雨果: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

奥尔嘉:……我没有时间。你听我说。

雨果: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3]

雨果在地下党内的化名是“拉斯柯尼科夫”,正是《罪与罚》中主人公的名字。这个名字一方面隐喻了雨果日趋复杂与多面的人格,另一方面也形象地表现出“面具”之后的雨果无尽的困惑和对自我灵魂进行的反复拷问。

贺德雷:……(稍停)为什么你要离开原来的工作?为什么?

雨果:因为服从组织纪律。

贺德雷:不要老讲纪律。我对那些言必称纪律的人很有戒心。

雨果:我需要纪律。

贺德雷:为什么?

雨果:(厌倦地)我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我得把它们赶出去。

贺德雷:哪一类思想?

雨果:“我在这儿干什么?我想要得到自己向往的东西,这想法对吗?我是不是在演戏?”就像这样一类想法。

贺德雷:(慢条斯理地)哦!像这样一类想法。那么,现在你的头脑里也充满这些想法吗?

雨果:(发窘)没有,没有,现在没有。(沉默片刻)但是,有可能再出现。我要提防着点。要是我能把别的想法装进自己的头脑就好了。譬如像这样一些命令:“干这个。齐步走。立正。说这个。”我需要服从。服从,光这个就够了。吃饭、睡觉、服从。[4]

“服从”与“想法”的冲突正是“他人”与“自我”对雨果的人格的争夺,雨果就在这两种角色中不断进行着艰难地转换。

三、回归与沉溺

当“自我”与“他人”经历了漫长的斗争之后,戴“面具”者必然要选择一定的状态和身份作为自己自此之后要扮演的角色:或是艱难地寻回失落的“自我”,或是继续习惯性地扮演着“他人”角色。“自我”的重现会使戴“面具”者走出人格分裂的沼泽,保持住人格的完整性,在更为广阔的时空之中展示真我的风采。而沉溺于人格分裂中的戴“面具”者将不得不面对撕裂的痛苦、迷失的困惑,继续在人生的旅途中去寻找自己完整的人性。

虽然“自我”是戴“面具”者所要追寻的终极目标,但是“自我”身份重新确认的过程却充满了波折与反复。《脏手》中雨果的“反思”从其走进监狱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直到被释放面临党的重新考验的那一刻,他仍在徘徊与犹豫之中,强大的外部力量、惯性的思维方式使他再次成为“他人”:一个压制“自我”的“媚权者”。

雨果:一分钟,让我把思路整理一下。好。照这样看来,我是可以回收的了。好极了。不过得是孤单单的,赤裸裸的。没有任何包袱。条件是我要脱胎换骨——如果我能变成患健忘症的病人,那就更好。罪行,人们是不回收它的,对吗?[5]

可是,良心的谴责、“自我”的觉醒,深深震动着雨果的灵魂。那个备受“自我”“罪与罚”煎熬的“拉斯柯尼科夫”又一次出现在文本之间,又一次出现于雨果的“面具”之后,使雨果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真实的角色:一个矛盾的具有独立思想意识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还是一个坚定的极“左”的革命者。想要得到答案,雨果就必须勇敢地摘下取悦的“面具”,在真实的“自我”面前剖析自己最真实的思想与言行;就必须顶住外部环境的巨大压力,在“罪恶”的震撼下去寻找自己隐秘的动机。最终,雨果在回归“自我”的道路上走到了终点,他终于看清了“罪恶”,看清了“自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独立思考的价值,终于选择对抗一切,甚至死亡,来宣告自己“不能回收”的命运:

雨果:(没有接过枪)你们已经把贺德雷树成一个伟人。可是我过去敬爱他的程度比你们将来可能达到的要深得多。如果我否定了自己过去所干的事,他就会变成一具默默无闻的尸体,变成党内的渣滓。(汽车停下的声音)为了一个女人偶然被杀。

……

雨果:一个像贺德雷这样的人不会死于偶然的。他是为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政策而死去的,他对自己的死亡负起全部责任。如果我在大家面前承担我的罪行,如果我宣布我的名字是拉斯科尼科夫,如果我同意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么贺德雷就死得其所了。

……

奥尔嘉:(大声喊叫)你们滚蛋!你们滚蛋!

雨果:(一脚把门踢开,大声叫道)不能回收![6]

相比雨果“不能回收”的决心,《亨利四世》中亨利四世除去“面具”的意愿只停留在灵魂的层面,他更多的是以一种“清醒的疯狂”来取笑、嘲讽、控诉、反击这个冷漠的社会,却永远没有勇气去用真实的自我去面对来自各方的无形压力。他沉溺在“他人”的角色之中,选择用“疯子”的“面具”来审判,来报复。

贝克莱迪:(立即挣脱,扑向亨利四世)你放开她,你放开她,你不是疯子!

亨利四世:(闪电般地从站在身旁的兰道夫身上抽出宝剑)我不是疯子吗?你,看剑!(刺中他的腹部)[7]

最终,亨利四世用他的“清醒的疯狂”,用他对于“面具”的依赖与沉溺,完成了自己难以逆转的人生命运——为了“自我”而杀了情敌,为了逃避现实中的惩罚,而永远隐藏于“面具”之后,他永远只能扮演“他人”的角色,亨利四世也只能永远是“亨利四世”了。

参考文献

[1][2][7]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选编.外国戏剧百年精华(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10–372.

[3][4][5][6]沈志明,艾珉主编.萨特文集戏剧卷I[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59–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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