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另外两个孩子

张振华 徐红喜 李跃 张安娜 姜兆军

一进门，贾鹏先是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农药味，然后就看见胡晓兰坐在床沿上，眼里含着泪，全身都在发抖。小泽弓着腰，坐在一把椅子上，小小的身体左右摇晃、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样子很难受

“妈妈，这是不是给我喝的？”“你想喝就喝吧！”11岁的小泽征得妈妈同意后，便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妈妈，这个不甜，不好喝，我要吃糖。”听到小泽的话，胡晓兰打开桌子上盛着白糖的瓶子，给小泽喂了一勺做菜用的白糖，她想让儿子走得好受一点。于是，小泽很快就把那杯液体喝下去了，小泽当然不知道他喝下去的是一杯敌敌畏。

据其后抢救小泽的太仓中医院医生讲，抢救过程中，直到最后一刻，小泽一直都在摇着头。宣告孩子死亡的那一刻，在场的医生、护士纷纷垂泪。

脑瘫孩子小泽走了

贾鹏最后一次见到小泽是2019年12月5日早7点钟。这天早晨和往常一样，贾鹏、胡晓兰、小泽3个人一起吃了早餐。

“今天好好做康复训练哈，别偷懒，要是偷懒，我回来和你算账。”小泽是个脑瘫患儿，每天都要做康复训练。近来，小泽总是偷懒，不想动，这让贾鹏有点生气。因此出门前，贾鹏特意嘱咐小泽，要他好好做康复训练。

“嗯，嗯，嗯，好好练。”小泽顺从地答应着贾鹏。相处一年多了，小泽已放下当初对贾鹏的戒备，和他很亲近，平日里都管贾鹏叫“爸爸”。邻居们说，贾鹏对小泽也挺好的，经常陪他做康复训练。

下午3点半左右，外出办完事的贾鹏正开车走在回家路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贾鹏扭头瞥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来电人是同居女友胡晓兰。

贾鹏正开车，就没有接电话，谁知一会儿工夫，胡晓兰居然打过来5个电话。他想着可能家里有什么事了，就赶紧加快车速，朝家里赶去。差不多下午4点多一点，贾鹏开车回到了家。

到门口的时候，贾鹏发现门反锁着，砰砰敲了好几下门，胡晓兰才走过来，给他打开房门。

一进门，贾鹏先是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农药味，就看见胡晓兰坐到床沿上，眼里含着泪，全身都在发抖。小泽则弓着腰，坐在一把椅子上，小小的身體左右摇晃、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样子很难受。

贾鹏赶紧问胡晓兰，“小泽怎么了？”晓兰说：“他把我买的农药敌敌畏喝了。”

贾鹏一边责骂胡晓兰，一边抱起小泽向门外跑。胡晓兰也紧紧地跟了上来。贾鹏马上发动车子，朝着距家最近的支塘中心卫生院赶去。去卫生院的路上，胡晓兰拨打了110和120电话。很快，120救护车来了，带着小泽去了太仓中医院。

太仓中医院的医生紧急抢救1小时后，就给家属下发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说，孩子当前的情况相当糟糕，要么放弃，要么转院，家属要准备好治疗费用，一天大概需要一万元，家长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救过来以后，孩子也可能是个植物人。

得到医院的通知后，胡晓兰就给小泽的亲生父亲、她的前夫谢坤打了电话。胡晓兰简单地把孩子的病情说了一下，征求他的意见。

“现在就不要抢救了，我没有钱。”谢坤很明确地表示，放弃治疗，拒绝出钱。最终，胡晓兰还是无奈地在放弃救治的意见书上签字，很快小泽就断气了。

嫁了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千万不要早恋，不要相信男人，要好好学习，考大学，不要和妈妈一样，过这样的苦日子。”办案人员讯问时，胡晓兰反复拜托江苏省常熟市检察院第一检察部员额检察官刘新，一定要将这番话，转告女儿乐乐。

在胡晓兰看来，自己的悲苦命运，都是那个渣男，也就是她前夫谢坤造成的。胡晓兰16岁时就认识前夫谢坤了，谢坤油嘴滑舌，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结婚前，他对胡晓兰还算不错，表现也算正常，结婚后，就整天吃喝玩乐，行为放荡，对家人不管不顾。据胡晓兰的三哥讲，胡晓兰和前夫谢坤离婚时，他们的两个儿子是判给谢坤的，女儿判给了胡晓兰。但谢坤对两个儿子不管不顾，为了还债，谢坤还曾把儿子小泽卖掉一次。得知小泽被谢坤卖掉的消息后，胡晓兰借钱买了平生第一张机票，连夜飞回老家，想去把小泽要回来。由于小泽身体状况不好，买家也把孩子给退了回来。但是，这件事吓坏了胡晓兰，她再也不敢把两个儿子放心地交给谢坤了，她觉得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小泽或者大儿子壮壮再被谢坤卖给别人，那么她会疯掉的。

胡晓兰到法院起诉，重新争取到两个儿子的抚养权。为了争取到抚养权，胡晓兰甚至答应了前夫谢坤不给孩子抚养费的要求。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单凭自己的条件，带着3个孩子今后的日子会有多难，可是，她仍然坚决地要回自己的孩子。

一个女人，离婚后独自带着3个孩子过日子，个中滋味，可想而知。胡晓兰为了多赚钱，四处打工，洗脚工、车间工人、清洁工，只要能赚到钱，胡晓兰什么活都干，甚至一天打两份零工。

胡晓兰也曾为挽回家庭，再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做过努力。2017年，为了让前夫谢坤回心转意，胡晓兰答应他的要求，贷款4万多元帮谢坤偿还债务。谢坤也允诺胡晓兰，自己会回到孩子和她身边，以后好好过日子。可胡晓兰没料到的是，谢坤只是为了哄骗她帮忙还钱，根本就不履行承诺，他虽然回到胡晓兰和孩子们身边，但是做派却仍和以前一样，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一气之下，胡晓兰就把谢坤赶走了。经过当地派出所调解，谢坤临走前，给胡晓兰打了一张欠条，承诺会归还胡晓兰替他还债的钱，但之后好长时间他都不见踪影，直到小泽死了之后，谢坤才跳了出来，以给他4万元钱就签署谅解书为借口，向胡晓兰男友贾鹏索要了4万元钱。

她后悔了但也已经晚了

2020年6月11日，刘新对《方圆》记者讲述她在看守所提讯胡晓兰时，胡晓兰提起那天早晨喂小泽喝药时娘俩之间的对话，胡晓兰情绪崩溃，号啕大哭，刘新也是情绪难抑，掩面而泣。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人能知道，当给儿子喂下药的那一刻，心中是怎样的痛苦，10年都过来了，为何撑不下剩下的几年？无情却更无奈。当她对我掩面而泣描述最后那一刻儿子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妈妈，我难受……我想吃糖……她的精神崩溃了，我的心情也崩不住了，内心的那堵墙轰然间决堤了。作为母亲，胡晓兰的行为无法原谅，小泽的生命因父母而来，但是，却不是为父母而来，重负牺牲的代价绝不是他想当然的选择。重压，难熬，是胡晓兰的生活状态，可是，人的生命却只有宝贵的一次，结束了就真的结束了……”这是提讯胡晓兰回来的当天晚上，刘新写下的工作日记。

作为一个检察官，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办理这样一起案子，的确是一个很牵动感情的事。

“我对不起小泽，对不起我的两个孩子，我现在就希望他们能好好念书，不要像我一样吃没文化的苦。”在看守所，失去自由的胡晓兰，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后悔不迭，除了想念死去的小泽，也牵挂远在老家的另外两个孩子，压力之下，她情绪失控，彻夜难眠。

办案和救助两手抓

2019年12月31日，胡晓兰被常熟市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目前，此案还在审查起诉阶段，尚未提起公诉。

2020年6月11日，常熟市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夏军告诉记者，在本案发生后，常熟市检察院迅速启动重大敏感案件提前介入机制，在常熟市公安局的商请下，派检察官提前介入该案，直至批准逮捕阶段，实时跟进案件诉讼进展。

夏军强调，鉴于此案的特殊背景，我们觉得顺利侦办本案，走完诉讼程序直至结案，这只是我们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工作。后期，如何救助本案犯罪嫌疑人胡晓兰留在老家的两个未成年孩子，同样是一项非常重要，需要持续深入的工作。听到刘新汇报说，胡晓兰尚有两名未成年子女无人抚养，夏军当即指示承辦人刘新立即与胡晓兰老家当地派出所联系，深入了解她家庭情况，以便制定合适的救助方案。

调查发现，犯罪嫌疑人胡晓兰家中的情况不容乐观。其父母年事已高，生活过得也非常艰难，其他亲属生活也十分困难。此时，两个孩子成了没人照顾的事实孤儿，其生活和学业均陷入困境，最紧迫的是，如果凑不齐学费，两个孩子还面临辍学的危险，假如两个孩子流落社会、失去了未来，也势必会影响嫌疑人胡晓兰的情绪，那么这个充满悲情的案件，结局将会更加地令人心情沉重。

夏军说，胡晓兰毒杀亲子，理当接受法律惩处，但检察人的心却是温暖的，我们不能对这个陷入困境的家庭坐视不管，必须让两个孩子上学，要让他们走出悲痛，看到希望。

为切实保障涉罪困难家庭这两个未成年人教育权等合法权益，常熟市检察院积极对两个孩子开展救助，并将救助情况反馈给嫌疑人胡晓兰。

常熟市检察院第一时间向贵州省普安县检察院发出《工作联系函》，请求核实并反馈相关情况，并搭建临时联络机制，为后续共同开展救助建立快捷信息对接渠道。鉴于当时处于抗击疫情的特殊期间，胡晓兰的两个未成年子女均在贵州省无法外出的实际情况，常熟市检察院依托自主研发的“国家司法救助智慧平台”，通过电话指导2000公里外的两个孩子填录救助申请信息，检察院在受理申请后，综合普安县检察院反馈的信息进行实时审查。当日，常熟市检察院作出给予胡晓兰的两名未成年人子女共计人民币10000元救助的决定。这笔救助金将确保犯罪嫌疑人胡晓兰的两个孩子继续学业，解决了她最为关切、最牵挂的一个难题。

之后，为继续跟踪救助效果，检察院安排专人，再次与贵州省普安县检察院对接，经商议后，决定将救助资金转账至两名未成年人所在学校的班主任账户，由其代为管理和规范使用。同时，贵州省普安县检察院也成立了 “一对一关爱小组”，派人到新风学校，与该校沟通共同推出帮扶举措，对两个孩子共同开展心理疏导。至今，常熟市检察院仍然安排专人继续以电话连线、微信视频等方式，与普安县新风学校、与两名未成年人保持互动联系，帮助他们树立生活和学习信心，及时解决生活困难。

夏军介绍，以这个案子为由头，常熟市检察院又对常熟地区有类似情形的所有涉罪嫌疑人的孩子展开大调查，联合社会各方力量、综合运用司法救助、助学帮扶、心理疏导等多种形式对像这两个孩子这样的未成年人进行救助和帮扶，全方位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呵护他们健康成长。

采访中，刘新告诉记者，3月16日，她收到了胡晓兰女儿欢欢的班主任发来的信息。“刘检察官，今天学校开学了，孩子来报道了，您放心，我们会和你们一样照顾好她的！”

“刘阿姨，我到学校了。我哥哥也挺好的。”欢欢的微信也随后便发了过来。

每周，刘新都抽空和欢欢及她的班主任老师微信联系一次。班主任老师说，欢欢现在心理状况良好，学习劲头十足，正全力迎接即将到来的中考。

欢欢告诉刘新，她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读大学，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此外，刘新也联系了在欢欢在南方打工的哥哥壮壮。壮壮对刘新说，出事之后，他认识到这个家以后要靠自己了，他会坚强生活，照顾好自己，努力赚钱，要供妹妹读书。两个孩子托刘新转告妈妈胡晓兰，好好表现，保重身体，他们等着妈妈早日回家。（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