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防御体系:立体城市的行动指南

2020-09-22 09:58董勋吴剑平
画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嘉陵江山城立体

董勋 吴剑平

“山城防御体系”是南宋时期为应对蒙古骑兵快速突袭的特点而发展出来的一套防御性的体系。它依托巴蜀地區多山的地形地貌和长江、嘉陵江等众多的江河水道,建成以多组山地城池构成的区域联动的防御系统。而当下我们正面临着资本的游牧式扩张,众多大都市的发展为迎接资本而趋向“平面化”,逐渐走向同质和单一。借用“山城防御体系”这一独特的、具有创造性的在地经验,倡导以共同的行动来保持住城市空间的“立体”和多元。

基于某些艺术的共同兴趣,2016年底开始,我们三人(董勋、吴剑平、鲍大宸)开始了小组式的“共同工作”。消费社会的现实,强大的商业逻辑和大数据对人群的无限细分和精准定位,不论在物理层面或是思想意识层面,人早已沦为一个个被割裂、被定点的原子化消费个体,社会亦处于某种群体无序的“熵增”模式。这是我们的真实处境,谈不上好坏,只是当消费的“便捷/舒适”成为日常,身体的感知亦会变得被规训,创造性也正越来越远去。

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三人的共同工作将可能获得一种合理性:自组织结构开始,来尝试实践某种与原子化相对的共享型的合作工作方式,空余的时间、身体的剩余能量和一些突发的想象,以共同工作联结而成的群体的力量和智慧,一种在地性艺术实践的行动可能性。

合作的最初其实就是常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地闲聊,如果谁突然提到什么有意思的点,那就再来讨论、商量,以这种方式来展开工作,体现的是集体智慧。当然在具体实践中各自都是发挥所长,谁擅长哪方面自然那方面就多做点,但我们并没有明确的分工,每个人都充分参与到项目的每一个环节。只有经历了这样一个“劳动”的全过程,我们各自的经验和能力都得到了锻炼和拓展,而且都享受其中。由于这是集体创作,在作品中个体的主体性或那种很私人的特质都被削弱,而产生一个集体的主体性,它自然就带有一定的公共性,可以被分析和讨论。

“立体城市”区别于“平面城市”,就如同重庆区别于上海。首先,它有很丰富的“侧面”,有更大的表面积,可以容纳更多的城市空间“细节”和“肌理”。其次,它的高度差倒逼出空间链接形态的丰富和创造性,而且高度又赋予了山城一种考古似的层叠结构,可以很直观地看到整个在地文化的脉络。再者,立体城市是N种时间的重叠,留有很多缝隙,不能被“条纹空间”所网格化。

钓鱼城完美体现了“山城防御体系”这一概念,可看作是“立体城市”的古代范本,在平面上纵横驰骋的蒙古骑兵被阻挡在这“立体”山城下,延缓了其扩张的速度。钓鱼城位于三江交汇点,一面靠山、三面临水,在陡峭的山壁上修建环形城墙,根据地势分内城和外城,南北两面建有一字城墙,从山顶斜插入江中,打通“上下”、锁控江面。又在隐蔽的地方留有皇洞、飞檐洞两条暗道便于夜间出去偷袭,这是在“升维”的模式下虫洞似的密道可以直达敌方内部,破坏其“大脑”使之瘫痪。而重庆作为近代的“立体城市”,利用山地的崎岖,三峡的险峻曲折、滩多流急以及在长江、嘉陵江岸边岩层中开凿出的无数的防空洞,而带来一种整体的“减速”效应,使重庆在抗战时期抵挡住了从地面、水面和空中三个平面来的打击。当然现在我们并非处于真实的战场,最激烈的交锋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如何来应对消费社会的这种平面化?“立体城市”作为空间生产的方法,保持了城市的多维和多义。如曾经的防空洞被重新利用来建轻轨、修冷冻库以及大量的洞子火锅、茶馆、餐馆等;而重庆美心集团则在其南岸厂房几十米高的楼顶建了个四周环绕着“小河”的大农场,员工在闲暇时可去耕种、游玩,且修有四条斜坡式道路连通到马路,各种车辆可以直接开上楼顶。犹如“台地层层,良田千亩”的钓鱼城,是其现代版本。而且重庆因地形的高低和道路之复杂形成了大量监控的盲区和导航的错乱,“立体城市”的复杂结构自然形成了各种的“街垒”和“便道”,这使得现代城市居民有进行“巷战”或“游击战”的可能。

我们的共同工作借鉴了“田野调查”这样一种方法,但在进入“田野”时不做太具体的细节规划,只有一个大方向,依据现场的反应和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在实践中“分区试验”“推广”和“纠错”。如《水路》项目就是一个可以不断做下去的项目,我们开始时先划定“炮校”这样一个小范围,并采用了农民“精耕细作”的生产方式,针对这一区域反复“犁田”。在实验取得阶段性成果后辐射到北碚,进而是合川等,当然也会随着各个地方的现实情况变化而有很大的不同。

而现在的全球资本治理术经各种科技的加持,速度已达到了光速,同时具备了超强的平面化力量。三峡大坝蓄水175米,海平面延伸至重庆,使内陆山城获得了世界性海港的地位;重庆主城打通铜锣山和中梁山的穿山隧道有24条,跨长江和嘉陵江的大型桥梁已建有42座,加上在建和待建的共77座。当现有的经验已无法抵挡游牧式资本的“骑兵”,轻易地被穿透、篡改和覆盖。“立体城市”的行动指向再升维、再降速,从三维升到四维、五维,越过空间及时间的边界。这涉及利用和连接更细微的空间,包括那些咔咔角角和废余空间的再组织及其人的各种各样的实践。以人本身的直觉和身体的感觉作为支点,以自身的生命经验作为参照,以所处的“现实”作为工具、材料,再创造自己的日常生活。共同的行动不断刷新着“立体城市”,在其中人与人、人与环境是处于一种互助互惠、多元和共生的状态,是每个个体都介入其中,共同创造的完美社会。它不是一个单一的集体,而是个体与个体以及各种物连接而成的共同体。

我们在做《水路》项目的资料收集时发现了“山城防御体系”,后又发展成一个单独的子项目。《水路》项目是由董勋、吴剑平和鲍大宸共同发起的,以共同工作的方式从技术的角度,顺着重庆及周边的长江和嘉陵江,对聚集在水路沿岸的城市、村落和军事、文化遗址等展开研究。在3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对炮校、北碚和钓鱼城进行了多次的田野考察、文献研究和影像拍摄等。

炮校就在我们生活的区域附近,最早去那是去吃“柴火鸡”,它开在早已歇业废弃的影剧院内。炮校是3个时间和空间的叠加:1952-1970年是采用全盘苏式教学模式的炮兵学校;1970-2014年是虎溪电机厂;近几年又被规划为艺术区。影像装置《漩涡之歌》《后方》分别完成于2017年9月和2018年9月,是以在“炮校”的居住个体的共同生活及其所对应的经历、不断移动覆盖的城市地理、历史等,与之并置的还有关于不断变化的对于集体和共同生活的想象和形塑。除了“炮校”和电机厂,重庆因其山地的屏障和便利的水路交通,在长江和嘉陵江沿岸集中了众多的大型军工企业,都是在民国抗战内迁和“三线”建设时期建成的。主导民国抗战内迁的是民族实业家卢作孚,他又被称为“北碚之父”。北碚位于重庆以北的嘉陵江畔、缙云山下,在卢作孚倡导的“新的集团生活”的理念下由当地民众合力建成,是中国第一个事先规划的现代化城市的范本。我们从这块土地空间“物”的本体属性角度出发,探讨其在历史时间下的运动演化状态、未来城市和旅游生态的空间塑造及人和自然、城市之间的关系,2019年6月,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完成了双屏影像《平民公园》。

从北碚再沿着嘉陵江上逆,过了温汤峡和沥鼻峡就到了合川,它是卢作孚的老家。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交汇于此,在嘉陵江的右岸有座隆起的山体就是钓鱼城,它是宋元交战的古战场遗址。在这次“游牧文明”和“定居文明”的激烈交锋中,它奇迹般地挡住了蒙古的铁骑。“山城防御体系”由临江的山城构成,是通过“点线面”的形式,以山为点、以江为线,点线结合,网状分布,共同形成一个完整的区域联动的山城纵深防御体系。钓鱼城山顶地势较平坦,四面都是平均高度为27米、坡度超过70度的陡崖,并在陡崖的边缘用条石修建环山城墙。在钓鱼城南北两面还分别修筑了一道一字城墙,从山顶直插到江中与水军码头相连,是兵马和物资的快速通道。钓鱼城还有耕地千亩、14口大小天池、 92眼水井,利于軍民的长期防守。钓鱼城是“山城防御体系”的典范,民国的抗战内迁、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三线”建设都是由平地往山区迁,是近代的两次“山城防御体系”的重演。“山城防御体系”是结合定居文明生活和生产技术的特点而形成的防御综合体:动员全体民众,利用山体为城墙,河流为护城河,一字城连通山顶和河流成为快速通道等。这是天人合一的“宇宙技术”的一次实践案例,在这里,“山城防御体系”可说是《水路》项目的一条暗线。虽然我们三个最早在开始合作时没有任何的概念和预设,但当我们进入嘉陵江的小支流——龙凤溪旁的炮校时,一切似乎就已注定。“山城防御体系”和“水路”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就如同双螺旋的DNA潜藏于每一个细胞的内核。

南宋时期,在蒙古骑兵的强大压力下形成了“山城防御体系”。民国时期日本占领东部一线,国民政府被迫西迁,在整个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宜昌大撤退,是由实业家卢作孚带领民生公司的全体员工、联合民众共同完成的。国民政府西迁是继宋、元交战之后,“山城防御体系”的又一次实践。“三线”建设是为了防御美苏的核打击,把沿海的军、重工业迁往西部山区,散布在长江和嘉陵江及其众多支流的沿岸,当时的指导口号是“靠山、分散、隐蔽”,是“山城防御体系”的再一次实践。而将来随着气候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像荷兰、新加坡、威尼斯等低海拔国家和沿海城市都会被海水淹没,海平面的上升逼生出群岛式的“开放式”疆域,又变成以点带线控面的“蜀中八柱”的模式,这是“山城防御体系”的可能版本。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很近的未来,“人工智能”或更为确切的是“机器智能”,它会全面替代人的工作,机器将终结一切按部就班的劳动。人人将依靠创造性的劳动而得以幸存,也就是说人人将被逼成为艺术家。在这里艺术是“立体”或“升维”后的艺术,它是立体城市居民日常生活、实践和训练的必要手段。

综上所述,“山城防御体系”作为“立体城市”的行动范式,是经过多次实践检验且现实有效的。我们把“山城防御体系”引入艺术创作中,不是把它变成一种美学或形式语言,而是把它作为艺术的异感在“立体城市”中的创造性显现而成为一种打通边界的方法。“山城防御体系”是军民联合修建并共同防御,应对当时蒙古骑兵入侵的现状。我们以三个人共同工作的“团体”对应中国这种以“农耕文明”的村社群体理性为基础的庞大的社会“集体”,通过“团体”去对“集体”进行研究才能真正理解和深入其内核。采用这种共同工作的方式可以打破原子化消费个体的主体性,从而“跨个体化”,实现“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种在能力上或想象力的指数级增长。

猜你喜欢
嘉陵江山城立体
嘉陵江边是我家
三维重庆
联通大西北 畅通内循环 加快推动嘉陵江全线通航的建议
印象嘉陵江
纪录片《嘉陵江》及系列跨媒体行动在京启动
山城物语
Pop—Up Books立体书来了
让你眼花缭乱的3D立体趣图
山城的风
平面和立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