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很多家长和同学会问:究竟是学文科还是理科?文理之分,是我们“60后”读高中时的计划经济教育的旧概念。想不到,经历了互联网革命,我们的思考仿佛依然固化在那个时代。
疫情是否能够帮助我们解脱这种框架的桎梏?比如,有些家长和同学透露出这样的心态:经过这次疫情,很多人觉得在这样的“硬核”事件面前,一些所谓的文科背景的人写的文章无非都是牢骚、感慨和发泄,但是像张文宏等等这样的理科生、医生、科学家,才是真正“有用”的。
你不能说这样的感想没有道理。但是,让我们换一个角度看问题。这次疫情,世界各国应对的招数不同。有些科技“硬核”非常发达的国家,比如美国,应对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失败。有些“硬核”技术并不高的国家,反而相对成功。为什么?因为对付新冠病毒,医学上没有办法,甚至几乎是无计可施。最终大家借助的,不是“硬核”的科技手段,而是“软核”的社会政治手段,即隔离、封城,包括戴口罩。后者甚至可以说是文化手段。
以美国为例,科技“硬核”方面,也许几年内会在新冠防治方面有结果。比如某种“神药”,现在被炒得火热,大家期望值非常高。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二十年前,西方有人就已经在那里大谈什么人类将告别流行病了。但你永远不知道未来的病毒是什么,往往还要像现在这样,在“硬核”技术失效的情况下,借助14世纪黑死病时代发明的社会管理技术——隔离。所以,医疗体制、社会保障体制的问题,成为美国社会的热点。这些热点,不会随着疫情的过去而消失。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将来在这些领域大有市场。
所以,怎么构想一个社会,依然非常关键。耶鲁大学的流行病史权威Frank Snowden最近指出,现代国家机器的构筑,西方主流学界往往归之于战争。Snowden进一步指出,疫情和战争非常类似,也刺激了国家结构的成长,比如一系列公共卫生机构。这次疫情,是否会刺激一系列社会组织的成长?
当然,这一系列社会构想的背后,都必须有技术落实。疫情加剧了这方面的紧迫性,加速了转化过程。比如韩国等控制疫情比较成功的国家,通过个人手机上的App随时监察病毒携带者的移动方位,非常有效,和美国等西方国家保护隐私的政策形成鲜明对照,并获得了压倒性的公众支持。这方面的技术,当然会日新月异。
所以,很多学者指出,快递业、远程服务(包括教育)、自动化……这些都会随着疫情而加速发展。
这一系列变革,当然会给数据科学、编程、计算机科学、工程等领域提供大量的机会。几年来,我反复劝学生学习编程、数据、统计、计算机等等。但是,五年、十年后将怎么办?那时我们又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就不仅仅要掌握技术手段(虽然这种手段五年左右必须更新),而且要有一种进行社会构想的能力。否则,你就是一个工具,人家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高技术的工具性人才,在人工智能时代则非常容易被替代。你必须做到不仅仅是听别人的吩咐(虽然这在事业起步階段也许不可避免),而且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即能够为人类设计某种生活的面向。那种传统的中国式“理工男”,未必能够引领时代潮流。
这里,我还必须提醒一些以“文科生”自居的同学,他们同样会如以“理工生”自居的同学一样画地为牢。经济学不说,一般的社会科学,很少能离得开统计学等基本的“理科”工具的。比如这次疫情关于是否封城、隔离的辩论,不管你是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流行病学家,根据的都是几个数学模型。如果完全不掌握这些工具,整天在那里多愁善感,确实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感觉。
21世纪知识更新的主流发生在网上,有各种短平快的证书课程,你每年都可以不停地更新。我就有过这样的朋友,从一个搞雕塑的艺术家变身为谷歌工程师,读完雕塑的硕士后就没有读过任何学位。这种左道旁门的生涯,日后恐怕将成为正路。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15期。作者为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现任教于美国萨福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