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造出中国第一支冲锋枪

康小明

晚清朔平府首榜秀才、民国山西大学电气教授、新中国察哈尔省和山西省政协副主席、山西近代工业的主要奠基人、山西电力之父王梦龄，是山西的一位著名历史人物，我和他有一种特殊的缘分，尽管这种缘分很牵强。

1984年，我调入中国电力报山西记者站工作，办公室在省电力工业管理局办公楼二层东面的一间屋子里。当我坐在办公桌前，心里有个疑问：我这个位置当年都有什么人坐过。偶尔一次查阅山西电力历史档案，发现一张上世纪六十年代办公楼分布图，我这个办公室居然是王梦龄的办公室。

省电力工业局的办公楼是1959年建成的，当时叫省电力工业厅，王梦龄时任省电力厅副厅长、总工程师。建成后他在这座办公楼里工作了几年，1963年去世。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参与编写山西电力志三年时间，开始关注王梦龄的资料，逐渐了解了他的传奇一生。

王梦龄出生在山西朔州平鲁武家沟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4岁考取朔平府（主要行政区域包括今山西朔州市及大同市部分县区、内蒙古自治区部分县旗）首榜秀才。官府曾将一块红底金字的“文魁”大匾挂于他家门楣。19岁，他带着一包莜面疙瘩，徒步500华里来到省城，就读于山西大学西学专斋（太原理工大学前身）。当时，阎锡山提出了类似“百县百人”的留学计划，旨在培养晋省新式人才，实业强省，年轻的王梦龄就在其中。后来，因多种原因，赴英留学名额削减成27名。这批留学生中，大多中途归国谋求高官厚禄，坚持完成学业者不过7人，这当中只有王梦龄兼修机械和电气两个专业。

从贫瘠的雁北平鲁，到摩登伦敦，王梦龄内心受到了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国家，让他时时回想起家乡贫困落后的景象。从此，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和管理方式改造家乡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形。

他在曼切斯特学习一年英语后，进入维多利亚大学学习机械专业。很快，他的出色成绩引起周围人注意。曾经有位天主教神职人员对他说：“我们富强，是因为信奉天主；你们贫穷落后，是因为没有信天主。”王梦龄回答他：“把你们的工厂搬到我们中国，只留下教堂，你们在里面唱诵诗、做礼拜，看谁更繁荣富强。”

在完成机械系学业后，他看到当时世界工业的潮流是电气化，电气代表着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他决定暂不回国，继续留校学习电气专业。 按惯例，留学生只要从机械系毕业，清廷即授予举人学衔，成为当时社会的“洋举人”。这些“洋举人”只要一归国，便会有高官厚禄。

王梦龄深入各工矿企业，当学徒、钻锅炉、爬烟囱，他坚信自己今天吃的苦，换来的是家乡明天的光明。最终，他通过不懈的努力成为一名熟悉机电炉原理、精通输配变技术的电力工程师。实习期间，他与一名英国技师的女儿在工作学习过程中，建立深厚的爱情并结婚生子。面对英国工厂的高薪挽留和岳父家人的劝阻，王梦龄不忘初心，毅然选择回到家乡。泰晤士河再秀丽，不及汾河溪流让人陶醉；白金汉宫再富丽，不及雁门雄关让人留恋；约克大教堂再壮观，不及唐叔虞祠使人神往。

回国之后，王梦龄先是在中国最早三所国立大学之一——山西大学任教。当时因阎锡山治晋有方，山西在全国享有“模范省”的美誉，然而令人尴尬的是，当时省会太原电灯尚未普及，山西大学里有一台担负着为山西大学供电任务的旧发电机，学校的灯光发黄，管理它的德国工程师已经离开。王梦龄作为山西大学电气教授，迅速查明故障原因，轻松解决了电机的出力问题，让学校的灯“变白了”。

同时，他主持筹建学校附设的实习工厂，一年半之后，建于山西大学的这座成为山西工业界一代新人摇篮的实习工厂建成。又一年后，太原成立电灯公司，王梦龄受聘为工程师，成为山西电力之父，同時兼任山西工业学校电机科主任。1921年，他承担了该校扩建为甲种专科学校（大专）的工作，亲拟“轻重并举，自成体系；理论实践并重，严于实际操作训练”的建校方针。建校成功后，王梦龄帮助学校创建了发电、铸造、木工、锻工、机械、纺织、制革、造纸、陶瓷等多种小型工厂。通过这些工厂，学生不但学会了扎实的感性知识，同时亲手创造了直接财富。至“七七”事变，学校培养了17届机电科和许多届的其他专业学生，以及大量技术人才。后来，这些人才成为华北地区甚至西北一些厂矿的技术骨干。这在整个华北民族工业当中，可谓厥功至伟。

太原火柴厂是山西第一个近代工业企业，曾聘请两位日本技术人员负责安装发电机，却怎么也发不出电来。王梦龄很快查找出电机的毛病，三天后发电机便成功发电。1923年，太原电灯新记股份有限公司的发电设备因超负荷运行，事故频发，导致全城经常停电。该公司便请王梦龄帮忙改造全部工程设施。王梦龄细致规划，添置了发电机，改善了线路，保证了全城的正常供电。

王梦龄归国第三年，他受聘为辛亥革命后山西建立的第一个兵工厂之前身——山西修械所的技正（相当于工程师）。当时，该所设备简陋，只能修理一般残旧兵器。王梦龄花费二年功夫完成全程技术改造，扩建为“ 军人工艺实习厂”，他一人兼任该厂四个科中的电气、机械两个科的科长。在这所兵工厂，王梦龄亲自设计建立了发电、手榴弹、山炮、冲锋枪以及大眼盒子枪等系列分厂，建立并实行了一整套有效的管理制度，生产出了大量产品。冲锋枪当年在国内既无图纸也无实物，只有从德国带回来的一个枪栓，王梦龄亲自测绘、画图、研究工艺，终于为阎锡山督造出中国第一支自己制造的冲锋枪。那时，太原兵工厂不仅仿制德式冲锋枪，更多的是仿制美式冲锋枪，即汤姆逊冲锋枪。晋造汤姆逊冲锋枪峰值时达到月产900支的记录，如此高的产量，确保了晋绥军的装备发展。当时，晋绥军每个班配备两支冲锋枪，另外还组建多个独立的冲锋枪分队，成为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完全装备冲锋枪的军队，而西方最早这类部队是四十年代苏联成立的专门的冲锋枪部队。

民国十七年（1928年），王梦龄因反对阎锡山的亲戚张书田在工厂实行包工制，被阎软禁，经知名人士商震保释后，他愤然辞去兵工厂职务，专心致力于晋绥的民族工业建设。山西以及华北各地工业企业争相聘请之，他为晋绥大地工业企业改造动力，配套电力，完成一场艰苦、浩繁的工业革命；培养全面人才，使山西工业自成体系；实施技术管理，推广管理科学，开创工业的企业管理局面。

在抗日战争爆发前的10余年间，王梦龄的努力奠定了山西的工业发展基础，同时也奠定了他个人在山西近代工业上的权威地位。当中国第一届全国工程师大会召开，王梦龄代表山西，前往汉口出席了大会。在这次大会上，他被誉为“山西近代工业主要奠基人。”

忻口会战前，王梦龄放弃太原的产业，举家南迁至香港，后蛰居于天津租界，一度失去经济来源。这期间，朔县（今山西省朔城区）籍的山西伪省长苏体仁借机拉拢王梦龄，极力渲染二人同乡之情（朔县与平鲁为邻县）。王梦龄严词拒绝：“我离开山西，就是因为不想当侵略者的顺民，岂有再返而伺敌之理！”

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察哈尔省政协副主席、省政府委员、省科协主席、省工业厅总工程师的王梦龄，活跃在华北各地的电力、矿山、水利建设工地上。应察哈尔省主席张苏的邀请，着手修复了大同平旺電厂电力生产，保证了大同煤矿的正常开工。应水利部部长傅作义的邀请，王梦龄参与了北京官厅水库发电厂的建设。1953年，察哈尔省撤销，王梦龄婉拒了京津地区对他的挽留，以73岁高龄，再次回到山西，担任了山西省政协副主席和省工业厅总工程师。他指出我省由于输变电设备与线路的不合理而造成的能源损耗问题，并提出周密科学的修改计划。山西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所提建议，全力支持项目推进，为党和人民节约了宝贵资源。为此，《山西日报》还专门发表社论。“大跃进”期间，他公开批评蛮干瞎干，不讲科学的做法，让周围的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1962年秋，王梦龄患了食道癌。他仍然坚持工作，直到连水都无法下咽时才住了院。1963年4月1日4时15分，王梦龄与世长辞，享年82岁。临终对家人遗言：“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好好工作，为人民服务”。

4月5日，正值清明节。山西省各界600余人隆重举行王梦龄先生追悼会，中共山西省委第一书记兼省政协主席陶鲁笳担任主祭，向这位献身山西与华北工业建设的老前辈告别，然后由陶鲁笳书记、卫恒省长亲自执绋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