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灵气洞天福地,是自然赐予的品质。一个人该有怎样的心思,才会有桃花般的微笑?站在杨梅树下的一只羊,在围绕着杨梅树转悠着,发出咩咩的叫声,固执而软绵的叫,把山里树林一样的河流弄得此起彼伏。缓缓的流淌,消磨何其悠长。
终于看到你放学了。竹子攒劲的摇曳着,它们也在欢迎你。我弯下了宽广的乡村,只为好好地欣赏你,你的烦恼,也是我欣赏的一部分。想要忘掉对门岭上,一座山的风景。这座山比起少年,不知道该有多动人。柏树和漆树,柏树的结实让石头感到害怕,它们居然敢从石头的坚硬里长出绿色。漆树的深度是一种歹毒的咒语,不听话的孩子摸了漆树,身上很快就会被莫名的肿痛起来。有意思的对门岭,访幽探胜的岩鹰却也很有意思。拿铳枪的猎人在对门岭上出现得基本上少了。关于春天和冬天,不同季节的植物,说起来和悟出来也截然不同。
她完成了家庭作业,看上去蛮开心。对着我眯起了眼睛,她想打发一个笑,然后开溜。去院子里爬树,翻墙,骑竹子。她还完成了我此生不朽的虚构。看到女儿,我总能想起,小时候的某些片断,也包括她小时候的,某些片断。我抱着她时,有一种童年的幸福。我喊她,小云朵。她笑了,她问,做么个呀。我说,没事。只是想喊喊。她又笑了,风致楚人。
雪花一粒一粒,一粒一粒,把冬天的寒冷惊醒了。如果你的心里也在想某个人,她温暖的身体曾是温暖熟悉的,也是你所熟悉的。日常通常是生活的节奏带动了你的手艺:挑担、劈柴、起窖、放羊、喂家禽、淘米、烧火、切菜、洗碗。凡事力所能及的,都是乡村。积雪积留的一块胎痕。趁着热气,把碗端起来,我们喝酒。我们喝了一口又一口,我们没有用杯,用的是饭碗。饭碗好,喝完了酒,就可以添饭了。添饭的碗,在胃里转动的粮食,是一个人无尽的远方。额头上的星星,布满人间。人们在夜间交谈农场与农人,女儿回来时,说,大伯家的狗,今晚我一点儿也不怕它。这么厉害,我的女儿。我才发现夜已静得出奇。
迷失的河流,今夜又在奔波而闪烁。我们暂且好笑一点,我们暂且变得好笑吧。今天也许会来客人?我不仅在心里这么想,我还在嘴里这么说。灶堂里的火,笑得真厉害。父辈们说,如果灶堂里的火笑得厉害的话,那表示一定会有客人来!传承的火种,播发了一代童年,童年的生活有点接近哲学,而不是童话。看山看水看人家,看,在每个孩子的眼睛里,处处留下了生活的记号。每个记号是经验是本领。比起脸面的父辈们,屁都不怕的童年,当真是可以死脸的物种。说话从来不会顾忌,也从来不怕犯忌讳。邻居家的大朵,在家里训斥他的孩子。
天下着冷冷的雨,母亲端来她炒熟的葵瓜子,女儿和我们嗑着瓜子。三个人不停地嗑着瓜子,每人嗑一声,瓜子真香。
她已长成我母亲的年纪,按村里的辈分称呼,我应该叫她嫂子。我遇见的嫂子,她长成了最后一颗牙齿的星座。她与我讲述男人的段落。每一种风格,都是柴刀的叙述。她从来没有摸清行走的风尘,女儿是一朵漂泊的云。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她,这位近八十岁的老人竟然在我的面前谈笑自若。
我像个陌生的独行侠。河流的去向,充满了词语的目测。天在黄昏的时分,落下了一只不知名的鸟雀,立在树枝上看着我。他们从不关心国家大事,你也不见得,关心这里的花草。脱下一些乡村的情绪吧,活着的忧伤大同小异,竖起耳朵你能听见什么?
忙于加班的手套安于现状,城市工业在白昼的屏息站立。作家惯于想象的手艺,阿谀奉承的舞蹈也算,如今缺席的人至今未归。那场雨夹着冰冷的风一直下了很久,你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阴冷和潮湿。生活真的有对与错吗?什么样的才是对的?什么样的才是错的?对的里面有错的,错的里面就必然有对。看上去很道德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有道德可言,相反,被更多人误读嘲讽的不道德其实比道德本身要靠谱得多,也实在还是很道德的。
铁是乡村的风骨。铁鼎罐可以煮开水,也可以煮饭。多用的铁鼎罐能经受火烤,经受生活的锤打。它可以温暖熟悉的人,也可以跟陌生的人熟悉温暖。每个蹲地吃饭的人,铁鼎罐也可以随意提动。铁鼎罐里有整个乡村的想象。
这几年怎么了,那么多故事需要彩排?惺惺相惜的歌曲,美丽惨淡经营,多么可笑的伤感,排成一行。我说,她听;她说,我听。这个她,也许不是她。这个我,也许不是我。墙角落的一只羊在对着墙发呆,它的神色温柔而可人,它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了一声,绵长悠远。我却从这叫声里分明感受到了寂寞的惆怅。这世上很多东西是这样的,万物与生命的关系是相通的。一只羊,一棵树,一个人,哪怕是万物中吹来的风,也自有它的叙事。我们觉得遥不可及的事物,你只要轻轻一触,就能感应到。明白了生命的通语与她的秘密,自然就能读懂了生命的忧郁。其实,生命对于世界来说,一切都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情感。明白了自己的世界,也就明白了这世界上的人和物。
人在人行道上,车在车水马龙的公路上,堵车的人堵在车里。这是人在方便自己时设置的阻碍,而且无法逾越。必须等,等时间,等通畅,等一辆辆车慢慢移动,前行,远去。叽叽喳喳的观众,也是城市森林的鸟。他们没有翅膀,却一心只想飞翔。每一座建筑都是一棵树,人是栖于树上的鸟。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们已对病句毫无戒备。有时,想得太清难免就陷入了糊涂。去一个地方,有时就是为了那无望的瞧见,何等淡然,自若。
多少人在家乡爱过你的理想,包括这消逝的孤独。
我和你的房间无能为力,债务从暗处涌来,当你病了,咳嗽不止。这无处倾诉的,不仅仅是烦恼,还有可有可无的想象,都要不同程度地去想。你追随了一个人的名字,越过山丘,穿过田野,铁轨上的火车,天空里的飞机,大江河流的日落。你一直还保存了那个声音和影子,她们是你身体里的少年与白雪。
别怕,好吗?把头埋在垃圾桶上,这样可以慢慢呕吐疼痛的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