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刘文生
当下这轮投建热潮似一面镜子,映射出未来场景的同时,也照见了行业的现在和过去。
大疫之后必有大变,大灾之年必有大建。
眼下,一股由疫情掀起的医疗基建热浪正在全国蔓延,建设范围涵盖各级综合医院、专科医院、CDC、基层医疗机构等,其中投入最大、覆盖面最广的当属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
据媒体报道,河南省在3月前后的半个月内密集审批、签约了杞县人民医院传染病区建设等15个医院项目,总投资超过53亿元。
事实上,从疫情初期湖南、山东、福建、天津等多地修建当地版“小汤山”医院开始,到2月初部分省区市率先提出把公共卫生防控能力等补短板项目纳入重点项目,再到当前各地密集规划布局或开工建设,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建设热潮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大兴土木背后有着鲜明的政策和现实依据。
国家发改委等部门5月发布的《公共卫生防控救治能力建设方案》(以下简称《建设方案》)明确提出,要构建分级分层分流的城市传染病救治网络,直辖市、省会城市、地级市要建有传染病医院或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医院传染病区,实现100%达标。
文件要求扩大传染病集中收治容量,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和设备升级。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在每个城市选择1~2所现有医疗机构进行改扩建。
据全国人大代表、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感染病中心主任蔡卫平调研,目前国内传染病医院建设规模普遍较小,以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9个城市的传染病医院为例,大部分达不到1床/万人的要求,完全符合呼吸道传染病收治的床位就更少了。此外,大多数传染病医院没有满足生物安全防护条件的临床实验室,大多数传染病医院综合救治能力薄弱,无法满足特殊传染病患者(如手术、分娩、新生儿等)的医疗服务。
国家“抓紧补短板、堵漏洞、强弱项”要求、政策和现实需求合力助推之下,补齐重大疫情防控救治能力短板的项目就如雨后春笋般应势而生。对地方政府而言,谋划一批医疗和公共卫生项目,既是补齐发展短板之举,又能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对行业来说,寻求政府支持不再是“等靠要”,而是可以抢先抓早、主动争取。
动辄数十亿元的投入让民众看到了政府补短板强弱项的决心,但也有不少人保持着警惕,诸如“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SARS之后的场面再次出现”“仓促上马是否考虑过后续运行”等言论并不鲜见。
众所周知,政府加大对医疗和公卫的投入势在必行且迫在眉睫,但业界的担忧也并非毫无道理,加大投资和建设是一回事,投入能否产生预期效益又是另一回事。事实上,当下这轮投建热潮恰似一面镜子,映射出未来场景的同时,也照见了行业的现在和过去。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暴露出的医疗卫生短板,各级政府的反应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要坚决。
2月9日,黑龙江省发改委宣布,把公共卫生防控能力等补短板项目纳入百大项目,并给予投资额3%至5%的项目前期费用支持。
2月17日,安徽省发改委提出,预算内投资优先向传染病防治急需的项目倾斜,地方政府债券优先支持2020年6月底前开工建设的医疗卫生等基础设施和补短板项目。3月1日,安徽省发改委表示,将谋划推进一批传染病防治、疾控体系和基层公共卫生体系建设项目。
3月4日,山东省发改委介绍,将布局建设山东省传染病防治中心和分中心,加强各级公共卫生服务和基层卫生体系建设。
此外,河南、四川、海南、广东等地也都提出建设不同级别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
随着疫情得到逐步控制,先期的设想和规划进入快速布局和落地阶段。从各地规划和上马的项目看,此轮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主要有省级、市级机构建设和区域中心建设,建设方式有独立新建、依托综合医院新建和现有机构改扩建等。
这其中,省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动辄数十亿元投入和千张以上床位规模的“大手笔”尤为引人瞩目。
如四川省计划投资30亿元建设四川省公共卫生综合临床中心,目前项目已进入方案设计阶段,总设置编制床位1000张,战时床位2000张,占地面积500亩(含预留应急病区用地200亩),计划建设医疗用房、科研用房、培训用房、生物安全三级实验室(P3)等,配备应急转运停机坪等设施。该省级中心计划2021年7月部分建成,2023年全面建成投用。
链接1 《公共卫生防控救治能力建设方案》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要点
湖北省重大疫情防控救治基地则落户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光谷院区。据悉,该院将新建一栋地上14层、地下2层的重大疫情防控救治基地大楼,总建筑面积超过12万平方米,按传染病救治要求设计800张床位。该项目将于年内动工,两至三年内建成投入使用。
海南省发改委在3月批复了海南省公共卫生临床中心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该项目设置床位600张(平时为综合及传染病医院,疫情发生时可快速转为600床传染病医院),总建筑面积87581平方米,其中,地上建筑面积64581平方米,地下建筑面积23000平方米。主要设置医疗业务、科研教学、应急设施、地下人防车库等功能用房,以及室外配套设施等。
4月15日,按照标准传染病医院设计、总投资约20亿元的安徽省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芜湖)项目正式开工。据相关负责人介绍,该项目依托皖南医学院和弋矶山医院,打造芜湖江北片区区域性医疗中心。医院将按照标准的传染病院来设计,平时作为综合性医院,为社会提供医疗救助服务,一旦疫情发生,可整体或部分转为传染病医院。值得一提的是,该项目只是安徽省4个省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之一,另外3个项目也将在今年陆续开工建设。
重庆市采用“1+3”布局启动了4所公共卫生救治应急医院建设,在主城片区、渝西片区、渝东北片区、渝东南片区分别建设1所公共卫生救治应急医院。4所医院总投资35.87亿元,规划总床位数5100张(固定床位1250张、应急床位3850张),并将设置直升机停机坪。目前,2家医院已动工建设,另外2家不久将开工建设。
江西省亦计划推动成立“1+4”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即一个省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和赣南、赣东、赣西、赣北4个区域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在功能布局上兼具传染病诊区和可改造的基础条件,在特殊时期可随时调整为战时病房或定点医院,并承担前线应急指挥调度、应急处置等功能。
云南省则计划投资54.10亿元(基本建设37.25亿元,设备配置6.21亿元,负压病房及重症监护病房建设10.64亿元)用于改扩建云南省传染病医院,此外,还要在大理州新建云南省第二传染病医院。
山东省将于2020年年底前启动建设省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并在青岛、菏泽设立分中心,总床位规模不低于3000张。
广东省提出将建设一个引领全省、医防融合、平战结合、急慢兼顾、医教研一体的省级公共卫生医学中心。
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成为2020年全国两会热点话题之一。全国人大代表、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院长张伟建议,全国每个省份设立一个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平时承担感染性疾病诊疗及患者症状监测、疾病防治管理与健康宣教、公共卫生与应急管理研究、医疗物资储备等公益事业职能;战时承担预警监测、突发急性传染病救治、应急科研攻关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指挥决策参谋等职责。
省级中心主要承担引领和提升全省重大疾病防控救治和公共卫生应急管理能力的作用。从各地设计来看,中心在功能上将有别于传统的传染病医院,注重将公共卫生诊疗、公共卫生大数据、生物医学研究和传染病紧急医学救援、药物疫苗临床研究、公共卫生教学(培训)等融于一体。
此外,各中心在建设中多提出预留应急床位和应急病区用地的理念,一旦发生疫情,可将医院规模和功能进一步扩大,这也是未来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区别于传染病医院的地方。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省区市规划了省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1+N”模式,即一个省级中心加多个分中心或区域中心,分中心或区域中心辐射范围将不局限于市域,而是承担区域内公共卫生和传染病的防控任务。这或许是未来各省区市规划建设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一大方向。
与省级中心高投入、大规模和相对独立运行不同,市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则多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如依托综合医院建设、市级传染病医院改扩建等。
依托综合医院建设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典型例子是恩施州中心医院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项目。
据悉,恩施州中心医院感染科大楼承担着全州的传染病救治任务,该大楼建于2004年,存在配套不全、规模较小、布局不合理、建设标准低的问题,难以满足重大疫情救治的需要。因此,该院拟新建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大楼,总投资约1.5亿元,资金来源为争取中央预算内专项投资和地方政府配套。
总投资约4.5亿元的六安市传染病医院项目依托六安市人民医院西院区进行改扩建,设置病床600张,建成后将成为集传染病重症监护病(ICU)、负压病房、感染病房、呼吸内科病房、中医科病房、物资储备、医护生活用房及后勤保障等为一体的医疗建筑。硬件方面,将购置床旁监护系统、呼吸机、体外膜肺氧合(ECMO)、负压救护车、负压担架、远程医疗等必要设备,配备聚合酶链式反应仪(PCI)等检测设备,建设达到生物安全二级水平的实验室(P2)。
传染病医院改扩建项目更是数不胜数。
云南省对全省传染病医院改扩建做了系统规划。4月发布的《云南省重大传染病救治能力提升工程实施方案》明确,该省将改扩建昆明市传染病医院,新建昆明市儿童医院传染病诊疗中心;改扩建曲靖市、楚雄州、西双版纳州、大理州传染病医院(院区);其他州市新建传染病医院(院区)。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南通市传染病医院)西北侧地块新建医疗综合大楼项目中,主楼主要功能为ICU、传染病房、教学和科研用房等,裙楼设置门急诊、医技和供应中心等。主楼内拟设置床位480张,其中312张为原医疗综合大楼传染病床,另新增168张传染病床。原医疗综合大楼新增32张普通床位,项目建成后,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床位共计1400张。
南京市第二医院(江苏省传染病医院、市公共卫生医疗中心)扩建工程项目总投资约14.63亿元,主要建设内容包括新建暴发性烈性疾病科楼、发热留观病房楼、医学隔离中心、实验研究中心、实训基地及相关配套设施。该项目已纳入省重大项目计划,计划年内开工建设。
目前正在紧急施工的济南市传染病医院新院区项目用地152亩,其中一期占地78.6亩,拟建床位共800张(传染病专科病床300张、综合床位500张)。一期工程包含呼吸楼、专科楼、门诊医技楼三栋建筑。该项目将在呼吸楼前布局一块草坪,作为预留应急设施的建设用地,预埋管线,一旦出现重大疫情,可在短时间内新建轻型板房应急医疗设施,实现紧急扩充临时床位的目的。
市级层面建设如火如荼,县(市)层面也不缺乏相关项目,尽管县域建设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必要性遭到不少专家质疑。
4月28日开工建设的东兴市(广西壮族自治区下辖县级市)公共卫生应急救治中心项目建设占地30亩,总建筑面积16800平方米,总投资1.7亿元,功能设计涵盖门诊、手术、住院病房、ICU、放射、检验、消毒供应室、双回路供电、地下停车场等。项目建成后,平时作为东兴市人民医院分院运行、管理,发生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作为传染病专业病区,实现平战结合的战略目标。
依托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建设的温岭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筑占地面积约11000平方米,其中地上十层,建筑面积约23000平方米,主要包括中心实验室、标本库、医疗卫生应急物资储备中心、市突发重大事件应急信息中心、教学用房及公共卫生培训中心、120指挥中心等。
云南省则明确,县级人口超过80万的4个县(市)中,改扩建镇雄县传染病医院(院区),新建宣威市、会泽县、广南县传染病医院(院区);对距离州市主城区较远的98个县、市、区人民医院感染性疾病科进行规范和提升。
市级层面如何建设,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主任朱同玉认为,三四线城市中条件比较好的地级市应该有一个专用传染病医院或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达不到条件的可做大做强综合医院感染科。
尽管不乏青岛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占地面积约180亩,设置床位1000张)等独立新建项目,市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或传染病医院建设的主流仍是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改扩建。而以综合医院院区或院中院形式存在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无疑在发展中寻得了“依靠”,这种借力发展的模式或将成为市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常态。
各级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设热潮丝毫不减,伴随而来的是各种不同的声音。
支持者认为,大城市都应该建一所“小汤山医院”,作为永久性的城市传染病危机处理备用系统,哪怕疫病几十年一遇。在此次疫情防控中,不少地方政府提出的“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亦表现出类似的心态写照。
但数亿甚至几十亿元投入的民生工程真的可以如此“任性吗”?
中华医学会感染病学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科主任王贵强告诉记者,相似的场景在2003年SARS之后就出现过。基于那波新建热潮的结果和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传染病医院发挥的作用,他认为,当前不应再大规模建设传染病医院或公共卫生临床中心。
“SARS之后新建了一批传染病医院,但这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传染病医院只是一个隔离收治的物理空间,需要政府协调全市医疗资源进行支援。”王贵强表示,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之所以很受关注,是因为其作为上海市唯一确诊患者收治定点单位,得到了全上海大医院精锐力量的支持。
他进一步指出,加强传染病防控能力一定需要政府大力投入,但资金怎么分配、如何使用需要慎重规划和考量。建大楼容易,维持运营、保持人员能力却十分不易,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王贵强仿佛看到了这批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物的未来命运,国家层面显然也意识到了相关问题。如《建设方案》就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谨慎,“已达到传染病医疗救治条件的地区,不再建设”,“原则上不鼓励新建独立的传染病医院”。
但医疗基建大趋势已如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只是相比传染病专科医院,这一轮建设中被赋予更丰富内涵和意义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会不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答案或许并不乐观。在阜阳市第二人民医院院长韩明锋看来,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光鲜的名字,与传染病医院并无本质区别。
他向记者进一步介绍,近年来传染病医院兴起了改名热潮,纷纷更名为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或第二人民医院、第三人民医院、××医院分院等,有些传染病专科医院从名字丝毫看不出“传染病”的影子,如北京地坛医院、北京佑安医院、解放军第302医院。
传染病医院深藏“功与名”的原因只有一个,生存。
“传染病医院是一个传统的名字,听起来很不舒服,对周围人群的影响很大,也不利于医院某些学科的发展。在传染病医院发展妇产科,谁愿意来生孩子?”韩明锋说。
“传染病医院”这个传统名字不受待见,折射出的正是其生存与发展之困。
2003年SARS后建立的一批传染病医院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在地理上多处于城市郊区位置。实际上,天津、西安、北京、内蒙古等地的传染病医院都经历过搬迁。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原来的郊区日益变成人口聚集区,颇受“嫌弃”的传染病医院就不得不迁移至远郊。
地理位置的天然劣势极其不利于医院发展,SARS期间或之后建立的传染病医院大多经历了曲折的命运。
2004年11月,当年上海市政府“一号工程”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建成并交付使用。该中心位于上海市郊金山区,建有九个功能区域,设置床位500张,疫情暴发后床位可增加到1100张。据了解,当时该中心的建设充分考虑了上海市各类传染病的发病情况、传染病暴发流行的隔离治疗以及资源的调配因素。
此后,上海市公共卫生中心更名为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但由于位置偏远、功能单一,运营一度陷入困境,需要政府每年投入数亿元维持生存。2014年11月,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挂牌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南院,开启转型之路。记者查询上海申康医院发展中心数据了解到,2018年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收入合计12.36亿元,其中财政拨款收入2.65亿元,占21.40%。
上海市强大的财力和人口基数保障了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发展,也让其在此次疫情防控中大放异彩。但全国绝大数地区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有人提到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模式,这是错误的提法。”王贵强说,“上海公卫临床中心平时也是勉强维持生存,因为上海仅此一家,又和复旦大学合作,人才队伍保持不错,所以能活下去。要在一般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它也很难活下去。”
链接2 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近年来年度决算收入 单位:万元
朱同玉显然有着深刻的感受。在被问到全国传染病医院发展情况时,他给出了简单的五个字:非常不理想。
从2016年起,每年两会他都会带去一些提案,关于传染病医院建设、人才流失问题和经费保障问题。“综合医院有自我生存能力,传染病医院患者群体较小,无法自我生存。如果不把其作为公共卫生体系的一部分,而是纳入普通医院来对待,就会出现发展瓶颈。”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说。
实际上,传染病医院的发展已不能用“瓶颈”形容。在王贵强看来,北上广等大城市的传染病医院,患者比较集中,还能吃得饱,其他地区大部分传染病医院“生存都是问题”。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安徽省立医院)党委书记刘同柱向记者证实了这一点。据他介绍,安徽省立医院托管合肥市传染病医院前,后者100多张床位,使用率只有30%~40%,“一家市级传染医院连CT都没有,职工上一天班要休息三天”。“我所了解的几家传染病医院情况大抵如此,非常困难。”刘同柱说。
传染病医院发展受困,原因来自多个方面。
客观上,进入本世纪后传染病疾病谱发生明显变化,之前大肆流行的传染病基本得到控制,急性传染病发病率也极大下降,加之卫生资源日渐充裕和疫苗研制突飞猛进,传染病医院病源急剧下降,这直接动摇了其发展之本。
韩明锋介绍,当前传染病医院业务开展主要围绕肺结核、肝炎、艾滋病进行,这极大地限制了医院发展空间。
主观层面,造成这一尴尬境地的原因首先是传染病医院定位不清晰。按规划,传染病医院是公共卫生救治体系的一部分,但运行时又以综合医院对待,财政按业务额差额拨款,医院不得不依赖市场生存。但由于传染病医院先天的专科局限,让其无法在市场环境下竞争。
此外,传染病医院收治患者成本较高。传染病须按病种分病房或病区收治,医院必须保持较高的空床率,病床的空置就不可避免。传染病医院的设置必须遵照“三区两通道”的原则,加上设备、消毒和个人防护等都有特殊要求,成本很高。
现实的医改环境也为传染病医院发展带来巨大困境。
传染病医院主要收治内科传染病,以药物治疗为主,药品占比普遍较高。据媒体报道,2015年河北省11所城市公立传染病医院平均药占比为56.42%,而全省城市公立医院平均药占比为44.78%。药品零加成改革后,传染病医院收入大幅下降,运营更加艰难。
北京佑安医院财务处孙蕊撰文称,2016年底取消药品加成后,某样本传染病医院患者服用西药的收入降幅高达24%,医院业务收支亏损进一步加剧。济宁市传染病医院相关人士撰文表示,其所在医院医疗服务收入偏低,近两年医疗服务收入占业务收入的比重仅在17%左右,明显低于济宁市公立医院35%的平均水平。
链接3 我国传染病医院发展主要情况
传染病医院发展陷入困境,人员收入、发展平台得不到保障,人才加速流失,也无法吸引人才加入,最终使医院发展陷入恶性循环。朱同玉介绍,改革前,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平均薪资全市倒数第一,仅为全市平均水平的2/3,人才流失现象严重。2016年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提高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人员待遇,同时中心内部也重新设定绩效体系,才使情况有所好转。
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专家呼吁建立传染病专科医院长效财政支付机制,包括支付传染病医院医务人员收入,以稳定专业技术队伍;对传染病医院实行财政全额拨款,支持硬件建设,配备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设备和物资等。
2020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南宁市第四人民医院艾滋病科护士长杜丽群提交了《关于完善传染病医院补偿保障机制的提案》,她建议加大对传染病医院的经费投入,增加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补偿额度,加强突发公共卫生救治事前、事中和事后补偿,并定期调整医疗服务价格,确保公共卫生服务体系基础进一步夯实,功能进一步完善。
王贵强认为,在传染病医院发展模式和财政投入机制未发生明显改变之前,这一轮新建的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仍将面临传染病医院发展面临的诸多挑战。“建大楼买设备容易,人从哪里来?”
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投资方和运营方不会不考虑建成以后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因此各地在建设中都明确提出了平战结合的思路。所谓“平”就是平时为综合及传染病医院,也就是说发展其他学科,为患者提供各类常规的诊疗服务。
事实上,从单一的传染病专科医院向“大专科、小综合”的综合性医院转型已是政府和业界共识。蔡卫平就建议,传染病医院应建成大传染科的综合性医院。尤其是应当重视提升重症特别是呼吸系统重症救治能力,设立足够的重症医学科及呼吸科床位,多学科协作诊疗,各学科相互支撑,综合救治,提高传染病救治水平。
蔡卫平所在的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目前有东风和嘉禾两个院区,职工近1000人。东风院区开设床位400张,专门收治传染病患者。嘉禾院区核定床位1000张,是一个综合性院区,科目设置齐全,设有外科、妇产科、儿科病房外和重症监护病房。两个院区相互支撑,使医院具备了较强的传染病综合救治能力。
作为全省传染病专科龙头医院,南京市第二医院亦走了类似双院区发展的路子,该院按照“精专科、强综合、应突发、重防治”的发展方针,探索出了“大力推进综合学科建设,支撑反哺传染病”的发展模式。医院钟阜院区围绕综合学科建设,积极引进学科带头人,培养中青年人才梯队,呼吸、重症、心血管、内分泌、风湿免疫、胸外、肝胆、骨科、神经外科等科室设置齐全,医疗力量储备全面,为汤山院区传染病大专科提供了强有力支撑。
多年来,为实现综合学科反哺传染病科的目标,各级传染病专科医院想方设法向综合型医院转型,衍生出多种运行和发展模式,恰为当下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发展探索出了可行的路径。
第一种是完全投入综合医院怀抱。如2016年合肥市政府与安徽省立医院签订框架协议,后者技术、设备、人才优势与合肥市传染病医院的土地及已有的标准化、规范化病房进行整合,以实现两院优势互补,全面提升医院综合服务能力和水平,为更好地完成新发突发公共卫生救治任务奠定了基础。还如扬州市第三人民医院(传染病医院)2008年整体搬迁后由江苏省苏北人民医院全面托管,成为后者分院。
第二种是与其他医院整合发展。如承德市传染病医院与承德市肿瘤医院整合,建成承德市第三医院;泰州市传染病医院整体并入泰州市人民医院感染病科,科室开放床位数142张,年门诊量2万余人次,年住院近4000人次。
第三种是与综合医院合作。如南京市第二医院与江苏省人民医院开展技术合作。
第四种是专科医院继续保留,自身积极向综合医院发展。这是目前大多数传染病医院寻求的发展道路。
模式各不相同,但目的却一样。在当前国家加强投建力度大背景下,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必将迎来基础设施和硬件上的飞跃,而实现软实力的进阶,则需要借机、借势、借力。换句话说,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实现快速发展不仅要向前看,还要回头看,那些走过的路同样充满契机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