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 白
三月,本该是美国春季学期最繁忙的阶段,今年却有些特殊。国内“新冠肺炎”得到有效控制,美国的疫情却大规模席卷而来。我正攻读钢琴演奏博士学位的纽约州立大学可谓是疫情“震中”,学校停课、宿舍清人,犹如“封城”。而我也在停课后不久买了回国的机票,渴望回到祖国怀抱的那一份踏实。旅途很顺利,在降落家乡青岛后却被告知我的前排乘客发热,我瞬间成了“密切接触者”,原先街道安排的居家隔离计划也泡汤了,改为在郊区宾馆的集中隔离。隔离房间条件不错,可我还是犯了难:没有钢琴呀,人生中好像还不曾有过14天不能练琴的状况!
隔离的第一天上午,我坐在房间里愣神儿,不能练琴的日子才刚开始,我就感到了寂寞和无所适从。“不能这样下去”,我对自己说,“没有琴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暗下决心,好好安排这两周的时光,储备知识、武装头脑,和心爱的钢琴来一场“云”约会!
我的“云练琴”从看谱开始,乐谱是一切的根本。虽然我们每天都照着乐谱练习,但随着对曲目的熟练,特别是等到一首曲子背下来了,就越发“自信”了起来,忽视了谱面上一些细节。这时,远离钢琴、只看谱子便成了很好的警醒。我在看谱子时一般注意两点:第一,加强背谱,知道哪里换了和声,哪里有容易忘谱的大跳,给不太牢靠的肌肉记忆来个理性记忆的双保险;第二,分析句子和段落,哪里是高潮,哪里要呼吸,多给自己提问自然就不会“雾里看花”了,这一点更为重要。听说在戏曲领域,每一场大戏里都有一个“剧点”,我想音乐也是一样,需要设计好最有情绪点的地方,无论是蓄势勃发后的一泻千里,还是突然转变音色后的小“撩”一下,都需要心中有数,毕竟“好听是有道理的”!
除了看谱子,我还在14天的隔离期里坚持做了另外一件事—撑手。作为一名钢琴专业的学生,我从小就因自己生了一双小手而耿耿于怀,经常自嘲这是个“祖师爷不太赏饭吃”的安排。但我相信手的大小是可以适度改变的,于是,我每天设定三次撑手的时间,每次各五分钟,具体的方法是:用左手1、2指去撑右手相邻的两个手指中间的虎口(即2、3指之间和3、4指之间,依此类推);再反过来用同样的办法右手撑左手,让虎口能感到轻微的拉扯感,增大它的宽度。这是我针对我自己的手研发的小方法。经过长期的练琴,我发现我的两只手虽然小,但都可以跨到十度,所以1指到5指的跨度不算小,基本上是够用的。美中不足的是,我的2、3指和3、4指之间的跨度比较窄,所以在遇到整体跨度不大但内部跨度较大的和弦时就感到吃力了,最好的例子就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个和弦。撑手虽然不会瞬间让手变大,但起码可以让手指之间的肌肉更加习惯于拉伸,相信长期坚持下去,还是会有效果的。我之所以每次只撑五分钟,是出于对手的保护,“少食多餐”才不至于物极必反而伤到手,撑的力度也最好是轻轻的。希望想借鉴这一方法的读者能够视自身情况而定,不要伤到手才好。
待在隔离房间还能干点儿什么呢?记得当年在附中读书时,每周看一部歌剧的幸福时光回到了眼前:记得每个周二,学校组织面向全校师生的欣赏课,内容总是一部歌剧,我人生中看的第一部歌剧《梦游女》就是在这门课上接触到的。当时觉得,原来还有这么伟大的艺术形式啊!可以通过一首首咏叹调把爱情表达得那么醇美和丰富,但当你被这浓烈的罗曼蒂克搞得有些“腻味”时,又有宣叙调来推进剧情,实在是妙哉!就这样,《魔笛》《唐豪瑟》《塞维利亚理发师》依次走进了我的世界,小时候看的东西总是那么印象深刻。后来光靠欣赏课有些“吃不饱”了,我又去买了帕瓦罗蒂、弗莱明演唱的歌剧,继续陶醉在歌剧的美妙世界里。
思绪拉回眼前,这14天的时光太适合用来继续上网“补课”我的歌剧啦!安娜·奈瑞2005年萨尔茨堡音乐节版《茶花女》、多明戈和阿普丽尔·米洛1989年大都会歌剧院版《阿依达》等全部被我“打卡”;除了歌剧,作为话剧迷的我也将袁泉、王洛勇版《简·爱》和北京“人艺版”《茶馆》收入囊中。就在我看完多明戈版《阿依达》后没几天,就从新闻上得知他被确诊“新冠肺炎”。当时我就想:愿当今最伟大的歌唱家,也是当年和帕瓦罗蒂一起多次来中国演出的“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戈早日康复,继续他的中国情结!古典音乐圈还有另外一位大师罹患“新冠肺炎”,就是小提琴家穆特。她是我最爱的小提琴大师,当年在波士顿读研究生时,赶上她同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演出,我还特意买了靠前的座位。隔离期间,我特意上网重温她的贝多芬《“春天”奏鸣曲》,愿她的健康也如此曲!虽然表面上这些话剧和歌剧跟钢琴没有直接关系,但我相信在大的艺术门类里触类旁通,对钢琴一定会有帮助。莫扎特和贝多芬奏鸣曲的很多第二乐章都像极了歌剧里深情的咏叹调。记得当年学习贝多芬《第五钢琴奏鸣曲》的二乐章时,我经常关上琴房的灯,在漆黑的寂静中一边弹琴,一边想着《艺术家的生涯》里那首著名的《人们叫我咪咪》。这种天马行空的联想真的让我的贝多芬更加“入戏”,把孤独和凄楚的情绪更自然地表达了出来。
阅读更有助于我们对音乐的理解和表达。音乐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些大篇幅的作品以及作曲家晚年写的作品尤其需要我们往深里想,而读书可以帮助我们把音乐表达得更成熟,更“高级”,这一点我越是长大,越是往更高的学历上前进就越有感触的。庆幸的是,这次可以在家乡隔离,于是隔离第一天下午我就拜托家人给我送书。疫情当前,先读个应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吧,这本不算长的小说在三天后读完,我又看了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这部著作生动描写了哥萨克族的年轻人勇于应战、热爱生活,其中对顿河沿岸的风土人情和景色描写展示出一幅幅真实的俄罗斯风景画,对我们了解柴科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很有帮助。除了这些“大部头”,我还特意叮嘱家人带来几本近期出版的《钢琴艺术》算作我的枕边读物。这本杂志我订阅多年,每次回看仍有常看常新之感。此外,我还读了《滕王阁序》等几篇古文。读书就是这样,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观点就可以指引我们今后思考的方向。
今年是贝多芬250周年诞辰,隔离期间又赶上3月26日的贝多芬逝世周年纪念。为纪念这位伟大的作曲家,我特意上网听了贝多芬几首重要作品,比如,他的钢琴奏鸣曲“热情”“黎明”,还有三首晚期奏鸣曲—作品109、110和111。听贝多芬的晚期作品最大的感触就是,他的艺术生命太顽强了,在双耳失聪的情况下还能写出这样纯一无杂、世间绝无仅有的音乐,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强大的音乐风格影响了肖邦、李斯特等整个浪漫主义时期的作曲家。除了贝多芬奏鸣曲,我在隔离期间也着重听了其他作曲家的晚期作品,如巴赫《哥德堡变奏曲》、莫扎特《c小调幻想曲》、舒伯特《降B大调钢琴奏鸣曲》(D960)和李斯特的《b小调钢琴奏鸣曲》。这些作品的共性是展现了作曲家历经沧桑后的内省,也体现了他们对超世俗境界和淡泊明志精神的执着追求。很多人认为年龄小的学生不要急着去碰这些作品。我倒觉得,可以先学着弹下来,然后在不同时期“捡”起来再学,相信每个时期都会有不同的感悟。每一遍学习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往深处思考,了解作曲家当时的思想境界。毕竟这些曲子都是需要用一辈子去悟的,如果能在每一次“捡”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比几年前又成熟了,理解得更透了,一定会是很有满足感的体验。
一转眼,14天的隔离生活结束了。本以为会倍感无聊的两周,在我的安排下非常充实,有许多知识,虽属钢琴之外的范畴,却能帮助我更好地理解音乐中的内涵。除了读谱、撑手、看剧、读书、听音乐,我每天还会做“八段锦”,动作不难,却让人气沉丹田,对钢琴演奏者的“气息”很有帮助。气息沉了,音乐的气息也就顺了。这14天,虽然没有钢琴,我却给自己安排了场“云练琴”,相信这次“功夫在诗外”的修行会成为我钢琴生涯中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