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頔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92)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国当前处于社会转型和深化改革的关键时期,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在经历持续的转轨与改革,公众的思想状况和利益诉求在新的历史时期表现出新特征,精准把握公众需求结构和思想状况能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奋斗方向有的放矢,为执政为民理念政策落地提供切实依据。
为深入了解当前公众利益诉求的内容和特点,调查在全国范围以问卷和访谈两种方式展开,针对公众利益诉求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五个维度设置问卷问题,共发放问卷6100份,涉及全国31个省级行政区,回收有效问卷5958份,总有效率为97.67%。
调查对象结构特征如下。(1)性别:男性53.8%;女性46.2%。(2)年龄:67岁以上占5%;57岁~67岁占6%;47岁~57岁占18%;37岁~47岁占24%;27岁~37岁占21%;17岁~27岁占26%。(3)居住地:城市63.9%;农村36.1%。(4)文化程度:研究生7%;本科46.9%;高中24.2%;初中及以下21.9%。(5)职业:农民9.2%;企业职工(包括农民工)28.9%;医生5.6%;教师8.5%;公务员6.4%;军人0.9%;私营企业主3.9%;服务业从业人员6.9%;自由职业9%;其他20.8%。(6)收入水平:年平均收入在1000万以上0.2%;年平均收入在500万~1000万之间0.1%;年平均收入在100万~500万0.4%;年平均收入在50万~100万2.1%;年平均收入在20万~50万8%;年平均收入在10万~20万19.6%;年平均收入在5万~10万27.1%;年平均收入在2万~5万21.2%;年平均收入在1万~2万9%;年平均收入在0.5万~1万5.5%;年平均收入在0.5万元以下6.8%。
经济发展水平直接决定人们的收入水平和生活质量,49.6%的受访者认为近十年(2010—2019年)来自己的经济状况无明显变化,32.1%的受访者认为收入增加,经济状况上升,18.3%的受访者则认为收入水平下降。针对经济状况的满意程度调查显示,53.2%的公众满意经济收入现状。对造成不满意状况的原因调查显示,工资水平低、物价上涨过快和房价过高是影响经济收入满意度的三大原因,另外,社会保障水平低、医疗费用高、结构性失业、教育培训花费高和缺乏可靠理财方式也不同程度地降低了满意度(见图1)。
图1 造成经济状况不满意的原因
调查显示,53.0%的受访者对自己的政治地位满意。但对于自己过去十年间政治地位的变化,分别有近四成受访者认为“没有变化”(54.8%)和“略微提升”(38.5%),认为地位“下降”人数仅为6.7%。公众的政治地位在过去十年中总体呈现稳定并且上升的趋势,说明国家政治稳定,个体生活受政治改革影响的负面程度小。另外,不同收入群体对政治地位变化存在差异,中高收入群体较中低和低收入群体对政治地位的上升趋势感受明显,低收入群体对于地位下降较其他群体感受明显,政治地位与经济水平的相关性密切,政治地位存在贫富分化的倾向。
针对认为政治地位有变化的人群进行追问,发现在导致政治地位变化的原因中,经济水平(“经济收入的变化导致”占比35.2%)和政治改革(“国家改革政策的调整”占比33.1%)仍然是影响人们政治地位变化的两大首要因素。27.2%的受访者则认为是由于“社会群体政治地位普遍提升”带来的(见图2)。不同职业群体对于政治地位提升的归因存在差异,公务员群体更倾向于认为是国家政策调整导致,而农民、工人、企业家、教师、医生等其他群体则更倾向于经济收入变化导致。
图2 造成政治地位变化的原因
关于公众的政治参与的方式,采用“选举与被选举”占比为29.0%,远高于其他方式,成为人们政治参与使用频率最高的途径。其次是“基层民众自治(农村村民自治或城市社区居民自治)”和“职工代表大会”,分别为18.2%和18.0%。“媒体曝光”和“反映社情民意”分别占12.2%和11.4%。公众多采用制度方式理性参与政治生活,诉诸“极端形式”的比例极低,仅为0.7%(见图3)。
对于全面深化改革系列举措,76.9%的公众持支持态度。我国改革措施调整利益格局释放改革红利的作用效果明显,61.6%的受访者认为自己享受到了改革带来的红利。对改革红利获得感较强排名前三的职业群体是教师(72.0%)、公务员(75.6%)和私营企业主(67.8%),而农民(57.8%)、工人(55.8%)和服务业从业人员(55.2%)的改革获得感较低(见表1)。深化改革系列举措有效调整了社会利益结构,让大部分人享受到了改革红利,获得感明显,但不同职业群体对改革红利的获得程度存在差异。
图3 最常使用的政治事务参与方式
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是增加人民福祉的重要内容。有学者认为,社会公正问题是影响整个社会共同体当中各个群体之间利益协调与否,进而成为影响整个社会安定与否的最为关键、最为直接的问题[1]。据调查可知,48.4%的受访者认为近十年来,社会公平程度呈“上升”趋势(见图4)。关于收入分配差距的主观认识,城乡差异、所有制差异和身份制度仍然是制约分配公平的主要因素(见图5)。社会贫富分化加剧是当前公众最关注的社会问题之一,通过对社会公平程度变化状况和收入水平进行交叉分析,可知中等收入群体对社会公平程度提高感受明显,高收入群体对社会公平程度下降趋势感受明显(见表2)。
伴随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公众对于精神文化层面的需求越来越强烈,但是精神文化需求的满足程度不高,只有32%受访者认为自己的精神文化需求得到满足,40%受访者明确表示精神文化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精神文化需求和满足程度之间的矛盾有以下原因导致:消费能力有限(35.7%),自身文化水平有限(18.8%),文化产品供给形式不足(14.6%),文化资源有限(15.6%)(见图6)。消费能力制约了人们通过市场行为购买精神文化产品的能力,也侧面反映出文化产品价格水平与公众消费能力之间的矛盾,文化产品价格抑制了人们对精神文化需求的满足。
同时,强烈的精神文化需求与低水平的文化品位以及精神文化生活习惯也存在矛盾。文化需求满足不充分一方面是由于满足能力有限和满足方式不足导致的,另一方面是由于公众尚未养成良好的文化生活习惯,文化休闲品位和方式有待提高。通过分析人们对闲暇时间的利用方式可知,看电视或电影、听收音机和看报(30.7%),打牌、打麻将(20.9%),上网、打游戏(17%)是排在前三位的休闲方式,选择参观博物馆、图书馆和逛书店(1.1%),培养摄影及琴棋书画等业余爱好(2.6%)和自驾旅游(1.4%)等高品质文化休闲的人群比重较低(见图7)。低质量、被动型、碎片化的文化生活方式和内容限制了精神文化需求的满足,高质量、参与型、系统化的文化生活方式有待形成,需加强引导。
文化产业发展不充分导致文化资源有限和文化产品形式不足,也制约了公众对文化需求的满足。由于缺乏合适的精神文化产品,有消费能力的高收入群体也存在精神文化需求满足不充分的情况。文化产业发展水平低限制了高质量、个性化的文化产品供给,为改善现状,政府应继续加大对文化、娱乐、旅游等相关产业的扶持力度,鼓励市场创新文化消费方式及内容,激发多种生产要素在文化产业释放能量,以便创造出多档次的个性化产品,有针对性地满足不同人群不同层次的文化需求。
图6 精神文化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的原因
图7 度过闲暇时间的方式
在理想生活状态调查中,“安定”(37.6%)和“幸福”(31.6%)超越“休闲”和(19.4%)“富裕”(11.4%)成为人们对美好生活状态的定义。改革开放给社会繁荣发展带来活力和动力的同时,也加快了社会发展进程和人们的日常生活节奏。在社会生产力快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和社会财富持续增长的今天,“安定”成为人们可遇不可求的生活状态。全球化进程中资本裹挟劳动的加速流动,资本生产方式在全球范围对生活世界殖民的过程中带来价值观念的更新迭代,全球化和城镇化进程中人口的空间流动造成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难度增大,科学技术迭代更新、改革政策调整、经济发展环境复杂、突发性社会公共安全事件频发增加了现代生活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这些无疑都在挑战“安定”的生活状态。从固定的现代性到流动的现代性的转变,速度成为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1],资本逻辑与“社会加速”的相互勾结导致人们与“美好生活”渐行渐远[2]。“安定”作为传统社会特征,对于生活在以流动和重构为特征的现代社会的人们显得弥足珍贵。
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依旧是人们生活的永恒主题,休闲娱乐和富裕的物质水平只是美好生活的部分构成要素和实现手段。超过四成受访者(41.9%)对目前生活状态表示满意,其中“非常满意”占比5.6%,“满意”占比36.3%,“一般”占比46.1%,不满意的占比9.4%,非常不满意的占比2.6%。
“家庭”和“朋友”是提高生活品质的重要内容,受访者对二者的重视程度分别为79.5%和93.0%。在人际关系改善方面,“朋友关系”(27.5%)、“邻里关系”(27.4%)、“领导关系”(24.6%)、“同事关系”(20.5%)需要改善的迫切程度相当,公众对于人际交往的困惑和问题较多,人际关系改善成为公众关注问题。
根据需求层次理论可知,交往需求是在生存、安全需求满足之后出现的高层次需求,社交质量提高之所以成为人们的关注点有以下原因。首先,伴随着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加快,人口存在广泛、频繁的空间和阶层流动。传统社会中人际交往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熟人信任维持人际交往成本低,而现代社会的人际交往更多是在以商品生产和交换为基础组织起来的陌生人社会中进行,传统的信任保障机制失效,建立人际关系的信任成本上升[3]。其次,资本增值逻辑入侵经济领域以外的日常生活,以利益交换为载体的功利交往代替以情感交流为目的的纯粹交往,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下,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和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4]。现代社会中的人际关系被异化为资本增值服务的生产关系,人们以人格化劳动或人格化资本的形式参与生产活动,交往活动更多围绕商品生产和利益增值展开,从而使人际关系带有强烈的功利性色彩。最后,社会剧烈转型伴随利益结构的分化整合和持续调整,利益冲突以人际冲突的方式表现出来[5],这就要求人们在处理朋友、邻里、领导和同事等多重关系中具备协调的智慧。
为准确把握不同职业群体的利益诉求层次,课题组就公众关心的事务细化为29个指标,通过指标处理评估社会群体利益需求的结构层次,特征如下。
生态环境保护和社会民生问题的改善是不同社会群体共同关注的焦点问题,也是公众共同的利益诉求所在。通过集中考察公众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方面内容发现,公众对这五方面诉求的迫切程度和关注程度存在差异,通过对指标进行量化求得平均值可知,生态类需求和社会类需求成为公众最迫切的利益诉求。消除雾霾、提高空气质量、治理污染、保护生态、食品安全、住房保障、就业保险、医疗水平、教育质量等内容是公众最关注的方面。
1.生态需求特征
目前人们对于改善生态环境的要求迫切,如要求改善区域内自然环境、空气质量等,占总数的59.3%,要求改善公共空间和公共环境的,分别占总数的24.8%和15.9%。在社会热点问题的关注程度调查中可知,公众对“生态环境污染”的关注度已经超过对“社会贫富分化加剧”“官员贪污腐败”的关注度,成为关注度最高的焦点问题。在造成环境问题的成因调查中,25.6%的人认为政府监管不力,认为企业追逐利益而忽视环保的人同样占25.6%,其中认为公民整体环保意识差的占17.6%,认为经济发展模式出现问题的占16.7%,还有14.5%的人认为这是社会过快发展的结果。在环境保护和经济增长优先发展的问题上,61.8%的人认为应该“环境保护优先,即使因此有可能放慢经济增长速度和增加失业率”。对于政府出台的环境保护政策,60.4%的人支持政府出台的环境保护政策,而39.6%的人认为这些环境保护政策不能起到缓解作用。在选择政府出台的环境保护政策不能缓解环境问题的人中,近五成受访者认为政府的执行力度差,占49.6%;28.8%的人认为“这是个发展过程,政策治标不治本”;认为“政策缺失”和“政策执行单位无实权”的各占10.8%。
加强政府对污染企业的监管力度,出台完善的环保法规,提高公众环保意识和可持续发展意识,在注重经济增长的同时注重社会发展质量的提升。增加环保部门监管实权,加大环境保护力度,放缓经济增速、调整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是满足公众民生需求的对策思路。
2.社会民生需求特征
民生问题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背景下有不同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具有高度复杂性。近十年公众最关注的焦点问题分别是食品安全、房价、物价、养老政策、医疗改革等(见表3)。公众对社会民生利益的迫切诉求从侧面反映出我国经济建设的成果在民生转化方面不足,如何进一步提高经济发展在社会建设过程中的转化率,将“国富”转化为“民强”,完成“藏富于民”,这是执政者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也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和难点。满足民生类诉求有利于提升整体公众的社会安全感和幸福感,也是提高改革满意度的关键。
表3 2010—2019年中国全面小康进程中最受关注的十大焦点问题[6]
现阶段我国公众对于生存型诉求满足的迫切程度仍然较高。空气清新、食品安全、社会治安、医疗保险、收入调整、饮用水质量等民生问题依旧是人们最关注的内容。分析我国公众需求结构可知,生存型需求占比40%,发展型需求占比33%,享受型需求占比27%。公众现阶段的需求呈现结构分层,表现出从生存型需求向发展型需求转型的态势。在生存型需求比重居首位的同时,发展型和享受型需求不断上升,不同层次需求之间存在结构张力,导致跨需求层次满足行为时有发生,奢侈性消费和信贷消费成为部分人崇尚的生活方式。
我国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人均收入水平和生活质量仍有较大提升空间,增加收入是公众排在首位的共同的利益诉求,也是提升民众获得感的有效方式。另外,由于区域间和行业间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现象普遍存在,群体间利益分化和贫富差距扩大,人们在改革过程中的获得感被相对剥夺感冲淡,对现实生活状况的满意程度有待提高。
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权力是对公众生存权、发展权和财产权不受侵害的有效保障。“利益”是公民各种不同的现实需求,“权利”则是维护这种利益的制度保障。“权利”是将个别的特殊的“利益”进行了一般化之后的结果。“权利”是“利益”的理论基础,维权是维利的现实保障。权利需求是否得到保障是现代文明社会和民主社会的基本标志。在社会利益格局调整变化过程中,利益纠纷引发的社会矛盾频发,当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公众维权意识普遍较高,“政府投诉”“媒体曝光”和“法院起诉”是人们使用频率较高的诉求表达途径(见图8),由此可见寻求制度、法律或舆论监督等理性表达方式是主流。
公众关注的重心开始从单一追求个人利益满足向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和净化社会风气等公共事务方面转移。在对“政治权利的重要程度”的调查中,“监督权”是当前民众最关心的政治权利(见图9)。伴随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物质利益急速增长,体制和市场间存在的双轨制度转型给通过权力换资本的既得利益群体提供了生存空间。人们对于监督权的迫切要求,一方面是对滥用权力腐败问题的现实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公众对公权力监督意识的觉醒以及监督权力的履行。
1.高收入群体更注重政治权利
以私营企业主为代表的高收入群体的生存型需求普遍满足,发展型和享受型需求越发迫切。高收入人群更注重在教育、职业培训、出国旅游、移民投资等方面的消费投入,对维护和争取个人利益的政治权利关注度高。
图8 遭遇不公正待遇的处理方式
图9 公众最关注的政治权利
2.低收入群体要求完善社会保障和福利体系
以农民和产业工人为代表的低收入群体,对于社会保障、社会福利和社会救济体系的完善和提高提出了更为迫切的要求。他们对与生活相关的物价水平、医疗、教育资源分配、房价变化等有着更敏锐的关注度,提高经济收入、平抑物价、增加就业机会也是低收入群体较为关注的热点问题。
3.中等收入群体注重对社会公共事务的讨论与参与,注重精神文化生活的满足
以知识分子和公务员群体为代表的社会中等阶层,多就职于企事业单位和政府机关,能够享受到较高水平的社会福利,且社会保障体系对于该人群的覆盖率较高。稳定体面的职业、较高素质人群的就业环境,群体内部资源互通率较高,对基本民生问题的解决有较广泛的社会资本可以利用。该人群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视程度较高,对社会问题、国际局势和政治权利等公共事务的关注程度较高,具备参政议政的能力,享有一定的社会话语权。
新时代我国公众利益诉求呈现出利益诉求层次升级与利益分化的特征,表现出生存型需求向发展型需求转型,从注重物质利益向物质利益和精神利益并重转变,对生态、民生问题的关注度高于对经济、政治和文化问题的关注度。公众对社会经济发展、深化改革和政治地位的满意度呈上升趋势。利益诉求存在收入水平、职业身份间的差异,中等收入群体(教师、公务员、私营企业主)在经济收入、社会公平、改革红利、政治地位等方面的满意度总体较高。低收入群体(农民、工人、服务业从业人员)对深化改革的获得感相对较低,收入水平有待提高。安定生活与和谐人际关系成为定义美好生活和提高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