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喧嚣的地方阅读

2020-09-12 06:59邱慧
中国慈善家 2020年6期
关键词:库房南通

邱慧

书店貌似是开给所有人的,但其实真正服务的只是少数人,阅读仍是稀缺行为

每到周末,拐进南通市崇川区祁连山路的车辆大多有着同一目的地——位于环普现代产业园2号库的读库基地。保安无须多言便会放行,毕竟这是园区里唯一热闹的场所。

2020年6月6日,读库在南通首次公开亮相,创始人张立宪选择用直播向外界介绍这间宽敞明亮、拥有6000余平方米的新物流基地。逾百万观众在线观看,即便一再控制人数,现场还是聚集了200多名观众。

张立宪举着镜头、踩着平衡车,穿梭在新基地的货架间,向观众介绍这个达到丙二类消防标准的仓库——放置图书的仓库必须达到这个标准才合规。

南飞

“当库房不达标时,永远会有麻烦。”

2019年国庆期间,北京开始了一轮违建拆除,读库在北京顺义区租用的库房因消防设施不达标被责令整改。张立宪获悉,读库的库房也极有可能在拆违名单中,而一旦确定要拆,在告示贴出之后的15天之内,建筑里的物品需要全部被清空。18组高位货架、3300个货位,要在两周内全部撤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尽管拆迁的消息没有定论,但张立宪还是决定赌一把:主动撤离“危险区”。

这是2005年创立以来,读库第六次面临易址难题。此前读库已从北京四环内一直搬到六环外,张立宪很清楚,要再找到符合消防标准且成本能接受的库房就得离开北京。

为减少搬运成本并筹集迁址资金,2019年11月4日,读库在网上发布《来自读库的求助》一文,称因不可抗拒的因素,库房面临搬迁,全场图书几乎全数八折出售。一时间,网店订单量井喷,朋友、相熟的读者都给张立宪打来电话,想为新库房的选址提供些帮助。也有地方政府打来电话,希望读库能落址当地。但消防是硬指标,张立宪也因此否决了大部分“候选者”。

几经考察之后,读库最终落址江苏南通。张立宪记得,准备前往第一备选城市签约前,南通开发区招商局联系到读库。对于任何一个非一线城市来说,一家知名图书品牌的入驻会给城市增添一份文化韵味。

对张立宪而言,来南通也是临时起意。这里南临上海,与苏州隔江相望,是长三角经济圈中的后起之秀,同时租金又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从交付时间到硬件完全符合读库的需求——这间库房拥有全套消防设施,能让张立宪不用再为消防问题而整日心神不宁。

张立宪说,落脚南通的另一个原因是张謇先生——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实业家。“他不仅仅是挣钱,而是参与了一个城市的建设。我们没有力量参与多少,但至少可以观察,也可以稍微出一点力。”

将近四个月里有163967人下单买书,解决了大部分的搬运难题。2020年4月,等待安置的图书、纸还有办公用品被打包成箱,32吨载重的货车往返50余次,才将这些书籍整体迁至1129公里开外的新家。

订单潮涌带来的收入也让张立宪有机会升级设备。他购置了此前国内出版业从未使用过的智能作业系统,用他的话来说,这套设备是读者给的。19个智能机器人每个都能托举1200斤,可以将图书从库房任意一个角落搬运至指定位置,8小时就能处理完4000个订单。这样的配置,在出版行业属“顶配”。

情谊

2020年9月,新库房启用后的第三个月,张立宪正式启动了读库阅读基地,这是面向公众开放的阅读空间及文化场所。在偏远的工业园建立读书基地,有着先锋实验的意义。张立宪希望库房预留的这些区域能成为长三角周边大小读者空闲串门的好去处——近四百平方米的空间专供那些能够挤出大块时间前来看书的读者使用,家长也可以带着孩子前往二楼的儿童阅读区读书。

从阅读基地的窗户看出去,远处是垃圾回收站和农田,周围3公里半径内没有任何商业痕迹。张立宪向来访者介绍,“这里偏僻荒凉,不能逛街购物,不能抽烟喝酒,连点外卖也不可以。您来这里,纯属‘自虐,除了安静读书,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当然,还要考验你能否忍住不刷手机的耐力。”

每逢周末或开放日,读库也会在此举办活动,读者们也会三两成群前来,可容纳二三百人的阶梯式展览区坐得满满当当。读库阅读空间提倡读者的自助式管理,二手书互换、DIY明信片等环节,也让这里有了一定的社交属性。

张立宪与读者似乎有一种“超越商业”的情谊,他并不担心搬迁至南通会阻隔读库与读者的联系。“首先距离不是决定性因素,现代化的交通可以缩短人们的心理距离。时间一长,彼此就不是买卖关系了,没有真正的精神认同和共识,我们与读者不可能在一起这么久。我们在一个城市举办活动,就会有很多周边城市的读者赶来参加。”

11月14日,搬家后的首场年会上,张立宪踩着平衡车穿梭在人群中。有两位从上海辗转到这里的读者整整提前了两小时到场,碰上张立宪,兴奋又克制地打招呼。得知读者还没吃饭,他联系工作人员把员工餐里的盒饭分出两盒给他们。活动结束,读者也会就自己遇到的困境和他交流。

在张立宪看来,书店和读者不必拘泥于传统的“我提供空间,你来买书”的模式,而是充分地打破隔阂,建立共建和信任关系。读库刚成立的时候,读者就会向他推荐好的选题,他几乎不为题荒而烦恼,用户即员工,读者即编辑。直到现在,这样的良性循环也一直在保持着。张立宪觉得,所有的文章都要在“我要写”和“你爱读”之间找到平衡。

书痴

2006年,张立宪创办杂志书《读库》,每两个月一期,每本320页。从最初第1期到2020年3月的第100期,每期30万字他都要亲手编校。15年里,《读库》出版图书上百本,每本也都由他终审确认,他把它们当作是自己的孩子。

创办《读库》之前,张立宪一直从事文字工作。1991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张立宪被分配至《河北日报》,之后几年他再次来到北京,辗转于报纸、杂志、网站、出版社等各类文化机构。

2000年,因为策划了两本书,张立宪也开始被人关注。一部是《大话西游》,另一部是《之乎者也罗大佑》,前者发行了30万册,掀起了一陣对周星驰的追捧热潮,而后者的面世被称为罗大佑在内地“崇高偶像”之路的起点。

再过几年,张立宪发现自己有一些“不对劲”:不愿做事、不愿见人,一条短信需要犹豫两天才能发出去。尽管那时他已在北京买了房,月供不算吃力,日子也舒坦,但他时常会冒出“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念头。

十几年后,当他向《中国慈善家》回忆起这段时光,他说,很多人都是为一个人设而活,此前的生活里,他活的人设是一个高材生、能干的人。“人最可悲的是,生活里只剩下‘只能活成这样了这一个声音。”他不想这样。

做《读库》的念头是在大巴车上决定的。2005年9月5日晚上,张立宪搭乘大巴从石家庄回北京,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因大雾天气,晃晃悠悠地开了八九个小时。原本第二天到北京之后,張立宪就要去一家新单位报到,职位不错,收入也可观。但这就是最优选择吗?他反问自己。“当时在车上我就在想,我到底要干什么?”想来想去,这份即将到来的新工作似乎没有那么吸引人了,此后几天他不断琢磨,关于《读库》的基本框架就列出来了。

那年,张立宪36岁。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年纪的他还有清空自己、重新来过的勇气。他也做了最坏打算:按每本十块钱的成本计算,印两千本就是两万块钱。最惨的情况是一本都卖不出去,赔两万块钱,再重新干别的,也无妨。

在他初步的规划里,《读库》应该是介于杂志与书之间,内容在5000字到5万字之间的中篇读本,叫杂志书(Mook)。此后,安妮宝贝的《大方》、单向街的《单读》也都是这类出版形态。

最开始的两年,张立宪一人负责《读库》的全流程,从约稿、编辑到校对、发行。没有仓库,就把书搬回自己家,那是在北京四环的一处民宅,140平方米里空隙处堆满了书。

2006年初,《读库》第一期面世。其中一篇《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是作者东东枪操作半年、和还未出名的郭德纲对谈近百个小时后写作的稿子。等稿子刊发时,郭德纲已经名声大噪。在当时,能准确描述他成名前状态的文章仅此一篇。张立宪把书一层又一层包得严严实实,再到邮局给最初的1000个订阅者寄了出去。

往后的每一期,张立宪都尽量避免作者单一,他找到更多的作者来为《读库》写稿,并且定下了“三有原则”:有趣、有料、有种。再后来,“三有原则”多了“三不”:不惜成本、不计篇幅、不留遗憾。

除了固定一年六本的《读库》加一本幕后花絮版的内刊,张立宪还同步出版与《读库》气质相符的书籍,比如2010年耗时五年拍摄制作的画册《青衣张火丁》、2011年的《共和国教科书》……行业里说他做书苛求很多,往往要押上更多的时间与金钱出一本销量未卜的书籍,但他觉得这值得。资金不够时,他就去网站当主编,工资用来还月供,剩下的都投进《读库》,再不济就找朋友周转。

2020年,读库成立15年。3月,《读库》第100期上线。有人问,这15年靠什么坚持下来?张立宪说,靠情怀支撑长久不了,靠的是专业技能和商业逻辑。

少数人的事

大多数时候,朋友会直接称呼张立宪为“老六”,因为他酷爱数字六。老六为人真诚、情商高,与他相识的好友都会这么评价。过去几年,到了读库年会,柴静、白岩松、林海这些老友都会来为他撑场子。今年也不例外,白岩松请了两天假从北京赶到南通的读库基地给他助阵。

《读库》有着浓浓的老六风格,他自己也在调整。常年处在作者、读者、编者形成的阅读链里,张立宪觉得庆幸,“这是个持续动态的链条,自己可以站在多个坐标系上看问题。”十周年时,读库在北京的办公室开年会。张立宪说,这些年下来读库的文字量达到几千万,读了那么多人的故事和命运后,最大的感触就是“我没那么重要”。

和朋友在一起时,张立宪更多是个倾听者,去发现他人身上的趣味点。跟读者交往也一样,张立宪说做书人就是需要了解读者的需求和情感。“当自己没那么重要时,就可以从自我表演中脱离出来,把一些事件看淡。”张立宪感慨如今大多数人都处在“流量自信”状态,交际需求被无端放大,实际上人交不了那么多朋友。

站在阶梯上,张立宪看着整齐的货架,心生满足:“是不是还不错?像自己的孩子被善待一样。”他又说,书店貌似是开给所有人的,但其实真正服务的只是少数人,阅读仍是稀缺行为。

即便有了远离市区的阅读基地,筛选那部分少数人也依然是难题。在张立宪看来,问题的关键是书本有没有与阅读者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产生联接,“做样子给自己看以及功利性阅读都是无效的”。

张立宪见过很多不怎么读书的年轻人,他们的人格养成靠的是玩游戏、追剧。他觉得这种养成方式,可以让人变成一个很好、很可爱的人,但不能养成一个很深刻、很专业的人。要想实现后者,看书是唯一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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