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炳
雷忠义
雷忠义,第三届“国医大师”。20世纪70年代,雷忠义发现,冠心病、高血压患者呈增多趋势。他下定决心,要以中医药方法治疗心血管疾病。经过10年沉潜,终于制成新药,开启了传统医学筛选防治心血管病药物的新思路。悬壶大半生,经其手而重获新生者,不计其数。而雷忠义在行医过程中展现出的医德更令人感动,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众多学生“知常达变”,在中医领域屡有创新。
早上8点刚过,陕西省中医医院心内科,诊室前已排起长龙。
66岁的田老伯赶来复诊,排在最前面。3年前,他四处求医,得到同样结论:“换了心脏才能活。”绝望中找到这里,用药10天,病情好转;坚持半年,药到病除。“多亏雷大夫,救了我一命!”他说。
听见叫号,田老伯敲门而入,但见85岁的雷忠义身着白衣,银发如丝;戴着金边眼镜,精神矍铄。像老友见面,二人热情问候。一番诊治,田老伯拿到新药方,感佩之至。
对于雷忠义而言,这样的“救死扶伤”,每天都在上演。2017年6月,雷忠义获第三届“国医大师”称号。杏林无涯,探索一生。回望往昔岁月,雷忠义不禁感慨:“中医之路上,我刚做了一点点尝试,却忽然发现,已是白发苍苍了。”
医德高,仁心铭记一生
生于陕西合阳的雷忠义自打记事起,有幅画面便印于脑海:关中乡下的老宅里,父亲苦读医书;亲朋偶染风寒,他便背起褡裢,行针把脉。
父亲曾患结核病,自学医书以自救,后爱上中医。在父亲要求下,年幼的雷忠义研墨执笔,抄写《养生铭》《汤头歌诀》……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父亲常挂嘴边的话像颗种子,在雷忠义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
1952年,18岁的雷忠义中学毕业,进入陕西省第一卫校,学习现代医学;之后,迈入中医高等学府,走上中医之路。
“人一之,我十之;人十之,我百之。”坚信勤能补拙的雷忠义,读书如饥似渴,“学中医要涉猎广泛、学问扎实;反复揣摩体悟,方有所长。这条路啊,没有捷径可走。”
1957年,陕南暴发疫情。雷忠义和老师一道,晚上跟着乡民的火把,背上保健箱、针灸包步行数十里,救治危重病人。
“稻田里,农民兄弟光脚插秧,容易染上钩体病,严重点就会休克、肾衰、肺出血。”每日顛沛的老师也染上疾病,却仍指导雷忠义熬制汤药银翘散,救治乡民。“急性传染病,中医照样能治,对此要有信心。”
一天晚上,有位妇人抱着儿子,前来求助。原来是小孩调皮,在森林里误食毒蘑菇。老师把完脉,送给妇人藿香、黄连等药材,孩童不久即愈。跟师学艺的雷忠义不禁感慨:“中医医术博大精深,爱人之仁更让人感动。”
雷忠义将“医者仁心”的教诲,铭记了一生。他曾冒着大风雪,背上几十斤重的老式心电图机,为病危患者诊治;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给卧病在床的患者送药上门……
“有次回老家,乡亲们听说父亲回来了,纷纷赶来看病,屋里屋外站了一院子。”雷忠义的儿子雷鹏仍记得,月亮爬上了树梢,门外还排着长队。“我睡了一觉起来,父亲还坐得笔直,在油灯下给乡亲把脉。”
“长路漫漫,苦修践行。六十寒暑,经典未精。”打开雷忠义的行医札记,一首小诗映入眼帘,“耄耋不已,何惧艰辛。实现梦想,不负此生。” 这是耄耋之龄雷忠义的真实写照。
研究深,新药物美价廉
虽已是85岁高龄,端坐诊室的雷忠义,仍神采奕奕。为保障老先生身体,医院要求门诊只限10个号。但从早上8点开始,现已“拖班”至下午1点。
“很多病人从外地赶来,雷老都会加号,从来没按时下过班。”值班护士说,老先生很认真,病看得仔细,“每个患者至少得一刻钟”。
20世纪70年代,治疗冠心病、高血压的方法十分受限。他下定决心,要以中医药之方法,治疗心血管疾病。羊红膻,便是挖掘的第一个宝。这种民间草药,又名六月寒、鹅脚板,因有羊膻气味、茎呈红色而得名。在陕北地区,百姓用它来防治幼畜发育迟缓、老畜倦卧等衰老征象,当地民谣有言:“家有羊红膻,老牛老马拴满圈。”
下乡义诊的雷忠义受到启发,将其引入研究。他带领100余名科研人员,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在窑洞里拟方。十年沉潜,终于制成新药,开启了传统医学筛选防治心血管病药物的新思路。
开发一种药,过程之其艰辛难以言表。但雷忠义心念苍生,将其无偿献给国家,由西安国药厂批量生产。“研发新药,就为了减轻病患痛苦。”雷忠义说,“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即使获得再多奖励,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日常接诊大量高血压、冠心病患者,雷忠义发现,单纯胸痛(属瘀)者有之,单纯胸闷(属痰)者亦有之,但多为痛、闷并见。根据传统方法,仅活血化瘀,难以尽除;单祛湿化痰,亦不理想。“能否合二为一,痰瘀并治?”雷忠义查阅大量文献,反复思考,首倡“胸痹痰瘀互结论”。历经数十载研究,治疗胸痹心痛病(冠心病)的日常用药“丹蒌片”,终于问世。
在组方研究时,“价廉”是雷忠义坚持的一大原则:“冠心病是慢性病,需要长期服药。我们尽量选便宜药材,让老百姓用得起。”如今,雷忠义和年轻同仁们,在“痰瘀互结”的基础上继续探索,提出“痰瘀毒风互结”理论,正开展临床研究,并拟定了新的方药。
带徒严,牢记认真二字
深夜油灯下,曾看父亲治病的雷鹏,如今也精研中医,成为一名医生。
“父亲学医一辈子,就是‘认真二字。从小耳濡目染,我也对中医有了浓厚的兴趣。”雷鹏说,每次搬家,父亲的几个大书柜都是重头戏。里面装满了小卡片,上面记着当年摘抄的笔记。“就在昨晚临睡前,他还翻箱倒柜,就糖尿病人的用药思路叫上我探讨了很久。”
对于学生陈金锋而言,晚上也接到过雷忠义的“紧急任务”。“有天夜里11点,雷老打电话来,让我赶紧联系患者。”陈金锋一问得知,原来是当天早上门诊时,一个药方中肉桂的量有点大“他叮嘱我,一定要通知到患者,还要做好后期随访。”
如今,雷忠义已培养了50余名学生,“力戒学风浮躁”是其首要要求。“我提倡广泛涉猎、认真实践,向古人、向今人、向患者学习。”雷忠义话锋一转,“但前提是,要静下心来,实事求是、反对浮夸。”
在学生范虹看来,老师的仁术传授,让人获益匪浅;但仁德、仁心的无声浸润,影响更深。
两年前,哈尔滨的陈师傅用轮椅推着老伴,千里迢迢坐火车来看病。每次到西安,雷忠义都呵护有加。“前不久,已经康复的老两口,又来了。”范虹一看,老人的推车上放着8袋东北大米,“他们说要送给救命恩人,拦都拦不住。”盛情难却,雷忠义只好收下。
“雷老扭过头悄声叮嘱,让我们把大米的钱交给老人的子女。”范虹对此感慨不已,“老师之仁心,吾辈当学习”。
而学习,并非单一向度。在雷忠义看来,师生互为启发、教学相长,方为正道。近年来,众多学生“知常达变”,在中医领域屡有创新,让雷忠义欣慰不已。细读其行医札记,一首小诗笔力遒劲,让人难忘——
“尤喜后学多勤勉,长江后浪越前浪。时逢盛世重传承,古树新芽焕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