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文学的贡献和局限

2020-09-10 07:22欧阳友权
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文学创作

如果从1991年诞生于北美的汉语网络文学电子刊物《华夏文摘》创刊算起,中国的网络文学走过了近30年的发展历程;如若按业界约定的把1998年看作“网络文学元年”[1],中国的网络文学只有22年“文龄”,相比历史久远、积淀深厚的传统文学未免太过短暂。不过,刚过“弱冠”之年的网络文学,从鲜为人知到家喻户晓,从草根崛起到举世瞩目,已经打造了一个网络文学的“中国时代”,为当代文学、大众娱乐和文化产业都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同时在发展中也存在一些人所共知的“短板”。站在今日历史节点梳理和总结网络文学的贡献与局限,或将为这一新兴文学的健康前行或体质进阶开辟更为广阔的文学蓝海。

一、网络时代的文学新锐

(一)网络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和文学体制转型的贡献

一是改变了中国文学的发展格局。网络文学的历史性贡献首先表现为对当代文学创作格局和文学基本面貌的改变,这一贡献的第一个表现,便是它在短短20余年间,用堪称浩瀚的原创作品,改变了中国文学的发展面貌。多年前笔者曾对这一格局有过这样的研判:“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当代中国文学即遭遇了两次大的变革,一是始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边缘化’退缩态势,二是在世纪之交出现的‘数字化’媒介的冲击。第一次变动让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而第二次则使文学开始步入存在方式与表意体制的技术转型。究其原因,如果说前者是源于经济体制转轨的社会掣肘,那么后者则是信息科技的革故鼎新对文学渗透与博弈的必然结果。时至今日,第一次变动形成的文学震荡庶几归于平静,而数字媒介下的文学转型才刚刚拉开序幕。问题的重要性在于,数字媒介对当今中国文学的影响已远远超出媒介和技术层面,而关涉到文学的生存与走向,因而特别引人瞩目。”[2]这样的判断是有其历史根据的。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来,文学曾经作为思想解放的先锋,创造了80年代的辉煌。市场经济大范围兴起后,整个社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学开始从文化舞台的中央退至社会文化边缘,但千百年来的文学传统和20世纪新文学的骄人成就,依然让它保持了崇高的地位,不仅仍然是高校的一级学科,也让它的作者在社会文化的整体语境中荣膺精英身份。不过,这种现象在20世纪90年代后发生改变,“文学式微”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这有两个方面的表现:一是文学失去轰动效应,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开始下降,文学家开始褪去以往文化主流身份的光环,小说家、诗人在各类传媒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二是纯文学期刊不断萎缩,从1988年到2000年的十几年间,我国的“文学、艺术期刊种数减少了20%,年均下降 1.7%,平均期印数减少了70%,年均下降 5.8%,总印数减少了55%,年均下降4.6%,总印张减少了49%,年均下降4.1% 。[3]进入新世纪后,这一情况愈演愈烈,文学对社会的影响力和社会对文学的关注度都在不断走低,高质量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少。新生代作家中,除了通俗文学作品,很少有人能拿得出脍炙人口的纯文学作品。“不合时宜”的传统文学逐渐成为少部分人的精神奢侈品,有专家将其描述为“文坛在变大,文学在变小。似乎谁都能介入文学、谈论文学,但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又日益萎缩”[4]。

网络文学的出现和蓬勃发展给疲惫的当代文坛吹来一股清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文学下滑的趋势。1998中国台湾写手痞子蔡《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引爆了内地网络阅读和写作的第一波高潮。2008年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标志著中国大陆主流传媒和传统文学开始关注及接纳网络写作,网络文学成为与传统的纯文学、市场化文学相并列的一种文学形态,由此形成当代文学 “三分天下”的格局。随后,由于数字媒体的强势覆盖和文学网站商业模式日渐成型,文化资本这只“看不见的手”成为网络文学发展的巨大引擎,刺激了网络文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市场化繁荣。据《第45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统计状况报告》显示,截至2019年底,网络网民规模达9.04亿人,互联网普及率64.5%,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53亿人,占网民总数的50.4%,其中手机网络文学用户4.52亿人,占手机网民总数的50.5%[5]。随着政府规制的加强,网络文学开始走出“野蛮生长”的状态,发展思路日渐清晰。

二是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历史性转型。这主要表现为:第一,从“精英写作”走向“民间本位”。传统的文学创作基本上是一种精英写作,即作者以思想启蒙者的姿态存在,以某种观念的表达以及某种价值情操的褒贬来启迪大众,并以改良社会为创作的终极目标。 在“五四”时期,中国的知识分子利用自己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启蒙社会,著文立说,批判中国文化的劣根性。这些作者站在一定的高度,以“启蒙”“精英”身份自居,以俯视的身姿看待普罗大众,试图通过自己的创作救国救民,呼吁人民觉醒。以鲁迅、郭沫若、巴金等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执掌文坛,以充满锐气的作品,引领大众进入属于他们的文学时代,中国现当代文学一直响彻着“精英”声音。在网络文学时代,这种状况已经不复存在,即使有些作家仍然坚守着原有的创作立场,追求“纯文学”的创作却难掩曲高和寡尴尬,精英写作逐渐走向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网络文学有别于传统文学的主要标志在于它是一种文学回归大众的“新民间文学”,“民间本位”是网络写作的基本立场。在网络中,作品可以不受篇幅限制,也不受传统创作技法、创作规范的束缚,任何人都可以到网上小试牛刀,发挥才能。不过,网络文学借助电子信息技术的航船,抵达的却是“返祖”的文化港湾——文学话语权回归民间,与民同乐,为民发声,形成自由而快意的文学亲和力。网络文学的书写实践已经证明,民间性是它区别于其他文学种属、立身文学世界的基本根据,也是它未来发展的文化维度。网络写作的全民性使得文学创作再也不是一种少数人的垄断行为,也不是一种书斋性的知识技艺,而是一种大众文化行为,乃至一种日常的生活方式,这就颠覆了传统文学的写作范式,让文学真正回归民间大众。

第二,自由创作与发表:对文学等级制度的颠覆。网络文学不仅激发了创作主体的活力,也打破了传统文学的创作规范和出版、传播的限制。传统文学创作要基于丰厚的文学积累,需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遵从文学规范,甚或拘泥于某种创作方式和写作风格,一般不敢越雷池半步。而在互联网时代,数字化技术传媒为文学打开了一个自由的洞天,创作剔除了较多功利色彩和审美规制,使主体的创作心态显得更加自由开放、无拘无束,也使读者感受到创作主体真实的生命体验和对世界的感悟。这时候,文学降低了高度,赢得了一个更为自由而且宽容的生存空间,大凡有文学冲动与潜能的人,均可试笔去随心创作和发表,体现言所欲言的本真状态,这便是网络空间文学社会学的真谛——创作自由。以网络为载体的新媒体文学生产体制,淡化乃至省略了“把关人”环节,消除了作品的“出场”焦虑,拆卸了文学发表资质认证的门槛,文学的话语权开始回到文学大众的手中,网络公共空间最大限度地向私人话语敞开,它使传统文学体制造就的文学权威彻底退席,许多受既定文学体制压抑与遮蔽的普通作者的创造力得到出其不意的有效释放。此外,网络文学几乎扫除了文学传播的障碍,以网页代替书页,用“软载体”消弭作品的重量和体积,又以蛛网覆盖和触角延伸方式把文学的海洋拉到每一个读者的眉睫之间,使人们在尺幅之屏阅尽文学春色,满足万千读者对文学“在场”的期待,使昔日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变成“得来全不费工夫”。网络改变了传统文学仲裁者的审美霸权、出版特权和传播限制,切中了文学中的自由属性,这正是网络文学的生命力所在。

第三,从“作家中心”向“读者中心”的转变。传统文学是以创作者为中心的,创作成为連通作家与读者、生产与消费、文本与价值的枢纽,作家在文学活动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创作理论也成为整个文学理论的基础与核心。从一定意义上说,传统文学是一种只管生产不管消费、只重内容不重传播和市场的文学,有些所谓的“纯文学”甚而变成创作者自娱自乐的“圈子文学”。互联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象,网络文学的创作、传播和经营都是以读者为中心、以市场为存在依据的,从创作源头到消费终端都追求目标明确的“产销对接”,形成文学生产“满足—供给”的反馈机制,读者需要什么就写什么,“粉丝”爱读什么就提供什么,这种把“读者”的维度纳入创作环节,把对读者的尊重视为文学意义选择的基本路径,形成了文学的“后置型”评价模式和阅读至上、终端认同的写作立场。随着网络文学商业化进程的加快、文学网站竞争的加剧、产业链的不断拓宽和延伸,网络创作者为了获得更高的人气和点击率,首先考虑的是读者的需求和口味,以“平视审美”的主体站位拥抱大众,“以读者为中心”的创作立场逐渐深入创作者心中,成为他们始终坚守的原则。在创作前期,需评估文学市场前景,“校准”市场细分的读者群;在创作中,作者与读者保持即时互动,每更新一个章节都会得到读者的及时反馈,实现与读者市场的对接。这种由“作家中心”向“读者中心”的转变,用读者的满意度与忠诚度形成文学创作的“让渡价值”,使一直以来所倡导的“文学大众化”创作宗旨得到从自发到自觉的贯彻实施,体现了读者身份地位的提高,对以往不同程度存在的漠视受众、自娱自乐的“贵族书写”和“精英崇拜症”是一种有效矫正。

第四,突破文体惯例,实现文体创新。千百年的文学发展史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文体规范,如古代的“文笔之分”,西方文学史上的“三分法”等。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一般把文学体裁分为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文学四类,即文学体裁的“四分法”,每种体裁对作品字数、内容、格式、语言风格都要较为严格的规定,分类统一,界限清晰。但在网络文学创作中,原有体裁的稳定性被打破,新文体应时而生,并逐渐形成新的审美范式。譬如,其一,文类界限变得模糊,开始出现交叉文体。如在一些网络作品中,小说与散文、散文与诗歌,乃至纪实与虚构的界限都不再清晰,而往往相互交叉、彼此渗透;其二,出现了诸如手机文学、博客文学、微博文学、网游文学、微信文学等等新的文学文体;其三,原有文体的变异与延伸,网络“超长篇”是其典型代表,许多类型小说打破了长篇小说字数限度,数百万、上千万年的作品比比皆是,如傅啸尘的《武神空间》,莫默写的《武炼巅峰》达到一千多万字,紫峰闲人的《宇宙巨校闪级生》达到1.7 亿汉字。这种打破惯例的文体,符合网络特点和大众阅读需求,为我国文学体裁的发展探索了新的可能。

还有,网络文学创造了新的文学经验和表现技巧。其一,创生了小说创作的“升级”模式。这在大量的玄幻、仙侠等幻想类创作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如《星辰变》《焚天之怒》《择天记》《剑来》等一批标志性作品无不采用这种模式。“升级”往往是由初始的普通人逐渐攀升至金字塔顶端,每升一级,人物经历、所要承担的使命以及所要做的贡献都不一样,所走的地区、经历的每一次波折最后都由主线串在起。在修仙、玄幻等作品中的升级是技能、等级的提升,而官场中便是主角地位的抬升,在网络军文中是主角战力的升级,在商战作品中则是主角金钱的不断累加等,这些创作形式都在潜在意义上满足了现代人得到满足后的快感。其二,为了吸引读者而营造的富有趣味和爆发力的“爽点”和“金手指”设置,它们可以让读者获得体验式阅读快感和情绪宣泄。读者可以从主角身上感受“完成各种任务、获得各种宝贝、领取各种奖励”后的占有感,也可以体会主角发泄、报复或战斗后的畅快感,还可以代入体验人物不断奋斗与超越后“屌丝逆袭”的成就感。最能为读者带来阅读快感体验的还是能为主人公带来各种利好的“金手指”,诸如天赋异能、穿越重生、强悍导师、得到宝物秘籍等等。“金手指”满足了读者的求异心理和补偿愿望,让故事情节更加生动曲折,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其三,“穿越”“玛丽苏”等故事叙事技巧也是网络创作中常见的新技法。“穿越”是网络小说最为常见的类型之一,在历史类作品中使用得最为普遍。特别是付费阅读模式产生后,“穿越”题材小说在一些大型网站上,如起点中文网、小说阅读网、纵横文学、17K小说网、创世中文网、网易文学等比比皆是。在女性网站如晋江文学城、潇湘书院、红袖添香中,“女穿”小说也很常见,许多广受读者欢迎的女性向小说,其情爱故事中的女主形象已由单纯无害的“白莲花”,变为拥有百般技能的全能型“玛丽苏”,穿越者大都在现代社会中平庸无为,但“穿越”所形成的时间逆差会帮助穿越者获得现代思维方式、知识技能或预知历史走向的能力,让她们一跃成为“玛丽苏”式的人物。“穿越”类小说塑造了一系列无所不能的“玛丽苏”或“杰克苏”“查理苏”(指男主)形象,他们对“知识”的运用和对权势的掌控,显示出人设改变既定命运的强大反抗力量,也为当下文学特别是小说的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是对传统文学经验的丰富和对已有创作技巧的拓展与创新。

(二)网络文学的时代文化意义

从广义上说,文学是文化的一部分,网络文学是网络文化的一部分,网络文学创造并丰富着网络文化,对当今网络文学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这主要表现为:

第一,为大众提供了丰富的娱乐文化产品。网络文学虽然以文学的身份立足于网络时代的文坛,但它不仅属于文化产品,还是娱乐性的文化产品,其文化娱乐价值多于文学本身。网络文学创作的主要目的是为大众提供丰富的休闲娱乐文化产品,而非传统文学所坚守的“社会代言”或“精神导师”。从文化消费的角度看,网络文学作品尤其是类型小说,能让读者产生快感沉浸和强烈的代入感,甚至让人阅读“上瘾”。网络小说之所以让人上瘾,得益于其快感成瘾机制,这一机制从触发读者的阅读选择与行为开始,经过读者的阅读行动和想象性满足的回报,最后达成成瘾性的阅读行为投入与循环。对于读者来说,网络文学阅读是对现实的延伸和补充,是一种有效释放压力的借代品,成为满足他们欲望需求和确证存在的有效方式。于是,网络小说作为文化娱乐的源头,为大众提供了重要的精神消费方式,这正是网络文学对社会的文化贡献。并且,网络文学的文化意义不仅在于文学本身,还在于它作为内容提供者,为影视、游戏、动漫、舞台演艺、图书出版、有声读物、周边产品等大众娱乐文化提供了故事的海洋。随着网络文学逐渐市场化态势,网络小说已经成为市场化的IP,不断被跨界转让,在大众娱乐行业获得传播和衍生。

第二,以文学方式创造丰富多彩的网络文化。网络文化是在以网络为核心的社会实践中,人的创造性活动与信息网络的影响产生互动,生发出影响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新的文化形态,其最主要的特征是虚拟性、交互性、共享性和实效性。[6]在以手机、电脑、微博、博客、微信、火山小视频、抖音、快手等作为文化、信息传播载体的时代语境中,文学的文化作用更为明显。例如,借助微信传播是网络文学的有效方式,微信公众号上的创作和阅读已渐成常态。还有的借助聊天工具、社交媒体比如微博、知乎等,即兴创作微型文学,如“微博三行情书大奖活动”等。微博文学具有草根情怀和大众审美的特点,极富生活气息却又给了现代紧张的生活一丝对诗意的向往,丰富着人们日益贫乏的精神世界。一些优秀微博的浏览量常常达到上百万次,转推点赞十万+,其内容丰富,能生动及时地反映现实生活,形式多样,机智有趣,富于想象力,用大众化、生活化、平凡化的姿态和语言,展示普通人最原始、最本色的生活感受。还有以QQ空间、朋友圈为代表的微信文学,它们为创作者的即兴表达、自由发挥提供了空间,这些短小精悍、创作自由的文学,使文学审美已不再拘囿于传统的纯文学或雅文学的理念,而是文学与大众文化的融合体,或者说是文学化的网络文化。

第三,引爆了大众泛娱乐市场。网络文学以极具可读性的作品吸引了数以亿计读者的目光,并以IP版权转让的方式带动了当今泛娱乐文化的繁荣。从2000年开始,一些优质的网络小说就进入电影、电视剧、游戏、动漫、音乐、畅销书、文艺表演、有声读物等大众文化领域,《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杜拉拉升职记》《山楂树之恋》《失恋33天》《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何以笙箫默》《花千骨》《琅琊榜》《芈月传》《伪装者》《左耳》《九层妖塔》《如果蜗牛有爱情》《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江大河》《都挺好》……这些来自网络小说的泛娱乐产品让文化资本看到了商机。在2015年前后,网络小说的版权转让开始升温,文化市场上出现纷纷争抢网络小说版权的热潮,使得网文优质IP身价陡增,形成了网络文学跨界运营模式,网络文学原创变成了文化产业链的上游,被文化资本打通了内容生产、孵化、运营、分发各环节,从而将网络文学业与影视业、游戏业、动漫业、出版业等等链接起来,创造了产业链“长尾效应”,极大地带动了大众娱乐业的繁荣,这是网络文学对中国娱乐文化的一大贡献。

(三)网络文学生产创造了新的文化产业形态

1.作为文化产业的网络文学

文学作为文化产业而存在是网络文学在发展中逐渐形成的。网络文学作品通过产业化经营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产业形态,这是我国网络文学发展的一大特点和亮点。网络文学以其特有的文化生产方式和网站运营模式,成为作者、读者、文学网站、市场全面受益的独特产业形态。中国的网络文学产业化运营是从2003年起点中文网的“VIP付费阅读”模式开始的,由此形成了基于网文IP价值转让而跨界经营的“长尾效应”——由购买网络作品版权进行二度创作的泛娱乐产品,如影视、游戏、动漫、出版、演艺、音乐、有声读物、周边产品等等所形成的产业链,即由上游的网络作品(主要是小说)带来的中下游文化产品对大众文化市场的巨大衍生性与资本增值性,使网络文学从“产业”走向“产业链”和“产业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文化产业形态。

商业模式的建立和产业化的经营对网络文学的繁荣发展意义重大:一是网文作者和网站平台有了可供经营和依托的经济收入,找到了发展壮大的出路;二是让从业者增强了网络作品版权的保护意识,让作品成为产品,并有了知识产权的主体身份;三是刺激了网络文学产业链的产生,从此创建了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发展模式,让网络文学在市场的作用下得以迅速发展壮大。从作者方面看,步入产业化以后,让他们走出“非功利性”创作而得到相应写作收入,其报酬主要来自付费阅读、平台福利和改编收入三个方面。第一是粉丝付费阅读收入,部分的网站采用的是VIP订阅制度,通过读者购买VIP作品,由网站和作者分成,并且,一些有名气的作家会有粉丝读者打赏收入;第二是平台福利,一些文学网站为了留住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作家,会颁布一些对作家的特殊奖励,让网络写作得到一定的基金支持;第三部分是由作品改编而获得的作品分发收入,一些超级IP的版权转让能为作者带来不菲的收入,类似唐家三少、天蚕土豆、辰东、梦入神机等一应大神,都相继进入“富豪榜”阶层。

网络文学作为文化产业,激活了文学市场,为社会创造了文化和经济双重财富。市场化除了网络作家凭借网文获得不菲收入外,也为文学网站和移动运营商创造了直接收益。如阅文集团财报显示,2019年度,阅文营收达83.48亿元,同比增长65.7%,归母净利润为10.96亿元,同比增长17.3%。这些数据足以看出网络文学作为文化产业对社会经济的拉动作用,而以网络作品为核心所衍生出的上下游相关产业的收入更是高达数千亿元。

2.泛娱乐文化市场的内容源头

如果说文化产业是21世纪的“朝阳产业”,网络文学产业则是更具增值潜力的“蓝海产业”和“黄金产业”。在这个过程中, 原创作品位居网络文学产业链的最顶端,它除了能够在线上直接产生价值之外,其线下输出的版权还有着多样化的加工衍生和二次价值变现方式。因此, 抓住网络文学产业链的源头,开发出更多高质量的原创作品,便成为网络文学产业提升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2011年,腾讯提出“泛娱乐”的概念,积极构建泛娱乐生态,即基于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多领域共生,打造明星IP的粉丝经济。在“连接”思维和“开放”战略下,文化多业态融合与联动成为数字娱乐产业尤其是内容产业的发展趋势,以文学、动漫、影视、音乐、游戏等多元文化娱乐形态组合的开放、协同、共融共生的泛娱乐生态系统初步形成。泛娱乐生态系统的核心是IP,关键在于充分挖掘并实现IP价值。借助泛娱乐IP“粉丝经济”效应,通过多元文化形态之间迭代开发,实现泛娱乐内容连接、受众关联和市场共振,推动以IP为核心的网络文学、动漫、影视、游戏、音乐等多产业联动的泛娱乐生态体系已经基本成型。从2010年张艺谋把艾米的网络小说《山楂树之恋》改编为同名电影开始,網文IP便成为泛娱乐行业的内容策源地,由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如《花千骨》《后宫·甄嬛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欢乐颂》《花千骨》《何以笙箫默》《伪装者》《琅琊榜》等,改编的电影如《致青春》《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九层妖塔》,改编的动漫作品如《全职高手》《凡人修仙传》等,在消费市场一片火爆。由网络小说《芈月传》《琅琊榜》《不败战神》等改编为同名手游,由《择天记》《完美世界》等改编为同名端游,让无数青少年在游戏世界中体验到了不同的生存世界。另外,由这些影视动漫所衍生出来文化产品也备受消费者欢迎,如电视剧《花千骨》中的糖宝角色为许多小朋友所喜爱,便生产出类似于糖宝这种玩偶的生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不仅带火拍摄地云南小镇普者黑的旅游业,剧中的桃花醉、百草味坚果等食品也随后上线,由之衍生的服装饰品、美妆、毛绒玩具等也大获成功,让小说迷、影迷等进一步感受小说的文化色彩。一时间,一直不被主流文学承认的网络文学炙手可热,网络文学IP改编甚至一度被视为国内影视剧产业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

网络文学IP内容的创富神话,刺痛了逐利资本的敏感神经,风险投资人、内容生产者时时都在寻找可以价值最大化的超级IP,如天蚕土豆的《大主宰》、耳根的《我欲封天》、猫腻的《将夜》、沧月的《听雪楼之忘川》、烽火戏诸侯的《雪中悍刀行》、酒徒的《烽烟尽处》、骁骑校《匹夫的逆袭》、周浩辉《死亡通知单》、冶文彪《清明上河图密码》等,都是资本吸金大户,吸引阿里影视、腾讯视频、百度华策影视等巨头纷纷聚集到IP收购和开发中来。互联网的产业链可以整合内容资源(IP)、生产过程、跨媒体播放平台等,并将它们无缝对接,而互联网大数据又可以帮助投资人有效分析IP粉丝团基础,预估IP的商业回报,降低投资的市场风险。网络小说的成果就像一粒粒种子,从源头源源不断地流向产业链条中的其他部分,为它们提供创意支持,既创造并壮大了新的文化产业,也让网络文学作品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二、网络文学的“短板”和局限

(一)大而不强,多而不优成为网络文学的一大软肋

第一,数量与质量不匹配。自2004年以后,在付费模式的刺激下,网络类型小说大范围兴起,作品数量得以迅猛增长,后经盛大文学和阅文集团的商业性催化,网络文学的作品数量达恒河沙数。有统计表明,截至 2016年上半年,阅文集团网络作品总储量即已达到1000万部,原创小说覆盖行业90%以上。旗下的起点中文网作品累计超300万部,红袖添香作品192万部,榕树下作品236万部。老牌网站晋江文学城作品超100万部,17K小说网作品97万余部,纵横中文网有作品49.5万部。字数达200万以上的小说,起点中文网有2891部,纵横中文网有2178部,17K小说网有653部,红袖添香有86部,晋江文学城有55部。篇幅上1000万字的小说,起点中文网有19部,纵横中文网有12部,17K小说网有3部。[7]2019名,阅文有近800万驻站作家,白金作家储备达444位,自有原创文学作品1150万部,旗下各网站储藏作品数量超1220万部。由此可见,网络文学的数量是非常庞大的,但与惊人的数量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网络文学作品质量参差不齐,良莠并存,总体质量不高已是客观事实。阅读网络作品不难发现,文字粗糙,内容“灌水”,故事套路化,作品相互模仿等现象比比皆是。“很多网络作家来不及思考就要完成更新数量而一味追求产量,从而出现题材的狭窄、主题的泛化、审美的弱化、意义的缺失等一系列问题。”[8]由于有些作者文化底蕴欠缺,又缺少对生活的感悟与思考,有的视网络写作为笔墨游戏或挣钱手段,使他们的作品缺少对生活的提炼和概括。同时,为了吸引读者眼球,文学网站倡导“更新为王”,使得网络作家的精品意识十分薄弱,即便那些产生重要影响的作品,也是草珠混杂,沙金交织,很难看到真正体现人文关怀、社会理想和追求审美的佳作,所以网络文学数量与质量的不匹配是当下网络文学发展不容忽视的一个“短板”。可以说,网络上好作品不少,但不太好抑或不好的作品更多,时下的网络文学最需要的是品相的移形換步。

第二,效益追求与人文审美不匹配。网络文学是以“另类”的姿态登上互联网快车的,它在一开始便向本质主义文学范式亮起了叛逆的锋刀,遵循商业模式投入网络文的写作、传播、阅读和经营,是当下网络文学行业的常见做法。从文化产业角度看,许多人的网络创作追求的主要是作品阅读爽感带来的点击率、收藏量、打赏数,以人气的提升而获取物质收益,以及由小说带动其他相关产业的间接化的金钱效益。这种方式并没有错,问题在于,过度的商业化,单纯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社会效益,忽视人文审美,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网络文学作品人文价值的缺失和文学审美内涵的匮乏,创作者所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和作品的意义赋予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文学的价值和审美承担被漠视,必将导致网络文学单纯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社会效益,致使作品人文审美力量的薄弱。

第三,技术强势与艺术优势不匹配。数字传媒技术的艺术功能和审美特性改变了我们对传统艺术的认识,形成了现代艺术观念的“祛魅”方式,即对于文艺生产和审美作品神秘性、神圣感和魅惑力的技术消解。新媒体技术的艺术审美性与传统艺术的不同主要体现在创作手段、作品载体和传播方式等方面。网络文学、数字艺术、动漫游戏等,用“信息 DNA”比特取代了“原子”构成的广延性物质载体,并且长于采用图文语像汇流的多媒体样式创造出“通感”化的艺术形式。于是,如笔者在文章中谈到的:“网页顶替书页,‘看’代替‘读’,纸与笔让位于光与电,新媒体审美呈现出全然不同的范式。昔日的‘物理艺术’变成了融图像、文字、视频、音频于一体的多媒体作品,它们音画两全、界面旋转、声情并茂、图文并显,完全相异于传统的艺术却能相容于现代技术。”[9]新媒介拥有强大的技术力量,但文学创作并非依托于高技术工具就能够奏效的,如果没有在理解世界的基础上进行文学表达和审美创作,就将与艺术无涉。许多网络文学创作缺少蕴藉深厚的语言意象,虽然使用了数字化的技术工具,却并无艺术的蕴含超出言表,寄于言外,有“程序至上”却缺少“艺术创新”。于是,网上的创作和阅读追求的或许有畅神和逸趣却没有诗性体验、审美品格和艺术感悟,只能任由文字和影像从眼前飘过,单纯享受感官刺激的体验,能让人艺术玩味的东西很少。技术的工具延展了文学传播,增强了感官享受,但无法承载文学智慧和艺术的重量,无法让读者得到隽永的审美满足,未能达到文学应有的审美效果。可见,数字化技术的强势并没有带来文学审美的优势,却导致技术与艺术的不匹配,这不能不是一种遗憾。

(二)过度商业化造成绩效追求对艺术审美的遮蔽

中国的网络文学创立了世界独有的商业模式,这是对当代世界文学做出的重要贡献。在市场高利润回报的诱惑下,大批网络作家投向了商业化写作的怀抱,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市场化、产业化有愈演愈烈之势。由于有些网络写手和网络文学经营者单纯追求作品的商业价值,唯利是图地攫取市场利润,使某些网络创作不再是寄托人类精神家园的文化符号生产,而成为依据读者的阅读爱好、受市场控制的商品生产。在这一过程中,读者因代表市场选择而备受重视,作者便放弃了传统文学的教化观念,以商品意识取代了文学启蒙意识,不可避免地导致网络作品情节拖沓重复、人物形象单一和审美内涵薄弱,作品质量也会随之下降。于是,网络文学作品常常沦为市场的奴隶,在线写作的修辞美学让位于意义剥蚀的感觉狂欢,创作者也失去了对文学的崇高感和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致使网络文学创作目的不再纯粹,而是沾染上浓重的“铜臭气”,导致文学性不断弱化。同时一些网站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要求创作者不断更新小说的章节,增加小说的字数,从而提升点击率和回访率以增加人气。另外,为了在网站竞争中占领一席之地,一些网站也会用物质利益来吸引优秀作者,留住“大神”级别的吸金写手,再利用粉丝打赏和外来资金的投入等获利方式,提升其网站地位。同时创作者为赢得更多的读者,获得更大的市场效益,会根据读者的喜好、市场需求等作为创作原则。这样,网络上的一些文学作品,大多有媚俗取宠的通病。有的网络作品以描写色情、金钱、权力等欲望的都市生活为卖点,迎合了读者感官刺激和虚荣心理,由此来吸引读者眼球。有些描写玄幻、穿越、武侠等题材的作品,背离真实性的原则胡编乱造,迎合低级、庸俗阅读趣味,猎奇猎艳、凌空蹈虚等现象在一些作品中时有所现,对社会产生了不良影响。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的:

商业导向催生了网络写作的高产,也产生了明显的负面影响,这有两点突出表现:一是商业利益驱动追求的是资本最大化而不是作品品质的最优化,可能出现网络写作的急功近利和曲意逢迎,导致文学审美承担、社会承担感的弱化,自我矮化,“注水”写作、类型追风、反诗意化、粗口秀叙事等等不良文风盛行,以致网络文学整体水平不高的状况长期得不到根本改观;二是网络写手的点击率崇拜造成原创力不足,一些作者谄媚于趣味写作,选择娱乐至上,主动放弃了对精品力作的文学追求,让商业导向对抗文学高度成为一种常态,甚至成为利益至上的理由,这不仅是对文学体制的挑战,也是文学创作的异化和文学发展的悲哀。[10]

网络文学可以有商业属性,但不可过度商业化。尽管媒体变了,但作为文学创作者仍然需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如研究者所言,网络创作需要对网络志存高远,对文学心怀敬畏,真正建立起文学承传、创造、担当和超越意识,能够更多地与我们的人民、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这块土地接近起来,打深井,接地气,提升自己艺术创造的高度,挖掘作品思想内涵的深度,描绘时代的精神影像和图谱,赋予文学更强健的精神品质,提供给读者更多具有人性温暖和心灵滋养的东西,而不要在商业化写作的道路上迷失了文学方向。

(三)作品同质化导致艺术创新力不足

在类型化小说“大跃进”式增长后,作品的同质化成为网络创作的一大通病。许多玄幻、奇幻、武侠、仙侠、宫斗类作品,彼此雷同、自我重复的现象为许多读者所诟病,同一类型作品的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叙事节奏、语言风格,乃至遣词造句习惯等都大同小异。如武侠小说总是离不开寻宝、复仇,玄幻小说“打怪升级”一般都少不了异火、丹药、功法,修真类小说往往都是察灵感气,聚灵成丹,逆天成仙,而宫斗类型小说无非是后宫妃子钩心斗角,或绵里藏针害人于无形,或锋芒毕露手段毒辣,或与世无争清淡如水,却不知天子心在何处……类型小说人物脸谱化倾向也很严重,主要人物往往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男主角总是能力出众、英俊潇洒、妻妾成群,女主角无不美丽性感,红颜薄命,不是“花瓶”便是“花痴”,性格缺少刻画,心理没有变化,笔触很少涉及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更有“拳头加枕头、上房加上床”一类的噱头式写作,很容易造成作品内容的苍白和形式的老套。情节千篇一律,故事雷同撞车,人物跟风模仿,文笔互相抄袭,表现手法单调重复,有的甚至语句不通、错别字连篇,已经成为一些类型化小说不得不克服的创作短板。例如,由《宫》引发的穿越题材就曾掀起由现代穿越回古代、由死转生的网络小说创作热潮。穿越类小说分男主穿越和女主穿越,“男穿”小说通常描写现代社会不得志的男性青年,穿越到古代,用现代人的智慧大展拳脚,无所不能,最终建功立业,如愤怒的香蕉创作的《赘婿》;“女穿”小说大多是王公贵族或大家闺秀,穿越后风生水起、无所不能,身边配一痴情男子,与她共度一生,如苏小暖的《神医凰后》。由南派三叔的“盗墓系列”同样引发了跟风潮流,如《鬼吹灯》《密道追踪》《天眼》等小说,都是充满惊险刺激的盗墓体裁作品。这种类型化写作虽然适于分众、小众的点击期待,满足了读者选己所爱的需求,使网络写手充分发挥个性特长,但这类作品的情节、故事、人物、想象、节奏和叙事方式等大都是模式化的,如主人公是打怪升级、换地图、玛丽苏、金手指类型,故事情节是天马行空、惊险刺激、快意恩仇,由此可见,网络创作已形成许多套路,这样的模式刚出现时是创新,因袭多了就令人生厌。

造成网络小说同质化现象,主要原因是作者缺少原创力,只能受制于时下流行作品创作套路的束缚,简单套用一种固定的情感线索和人物塑造模式,在创作题材上大同小异,内容上复制拼接,导致了跟风模仿、相互重复。在类型化、同质化现象的背后,支撑的依然是商业因素,并且随着网络文学不断融入文化产业的大潮,这种现象愈加严重。随着新兴科技如人工智能和相关“黑科技”的发展,出现了人工智能创作和“自动写作软件”,文学创作可以按照设定的程序和表达方式来进行,在既有的套路里不断编织、衍生出新的作品,艺术创新被智能机器所替代,网络创作成为没有激情、没有个性、没有艺术突破的程式化过程。网络上开放性的自由创作变为固定的模板写作,大大折损了文学自身的艺术生命与创新活力,久而久之也会使读者产生审美疲劳,造成读者、作者双方创造力和想象力枯竭,最终将摆不脱自我重复的窠臼或难以为继的尴尬。这样的类型化写作,必将让枯竭的想象变成艺术想象力的桎梏。

(四)理论批评滞后,难以回应网络创作的变化

网络文学创作十分繁荣,而网络文学理论批评却相对滞后,网络批评适应不了网络创作,理论研究不能及时回应网络文学发展中的实践问题,成为中国网络文学关注的一个焦点。例如,学术视野和思维窄化,许多研究停留在现象描述而没有把握价值分析工具,仍然局限在“工具论”“技术论”“载体论”层面,忽视了网络文学本身的文学特质以及载体更换所带来的文学本体新变。再如,部分研究者缺乏“入场”研究,作品阅读量不够,没有获得“网感”,也把握不了业态,仅凭主观臆断便将传统理论生搬硬套,导致理论话语的“隔靴搔痒”,让批评靶的偏失。

概括来说,网络文学“理论滞后”和“批评缺席”状态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1)网络文学理论批评队伍不足,与数以千万计的創作人才和浩瀚的网络作品相比有着巨大反差。(2)网络文学的名实矛盾与身份焦虑依然存在。尽管网络文学已经发展了20多年,但对它的概念界定仍然存在争议,相关研究至今没有得到权威学术机构、知名学者和重要学术期刊足够的重视,有的学者在一些重要场合仍把网络文学的“野蛮生长”视为文学衰败的表征。(3)理论批评成果相对较少,网络作品每天都有“巨量”增长,其中涉及的新情况、新问题难以受到及时关注和理论回应。(4)由于阅读视野的限制,网络文学理论批评对象过于单一,话语体系、理论观念体系远未形成。譬如,网络文学创作日新月异,但许多研究者仍然局限在痞子蔡、慕容雪村、安妮宝贝等早期的少数作家身上,作品通常也只是《第一次亲密接触》《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悟空传》《告别薇安》等有限的几部小说,应景空话居多,真知灼见难觅。(5)学术话语老套,研究方法陈旧。不少学者生硬照搬传统文学的研究模式,以致对象与方法之间的方枘圆凿现象比比皆是。有的研究者对网络文学阅读不多,了解不够,习惯于在研究过程中借用一些既定理论模式作为理论工具,其成果常有隔膜之感,导致传统文论在网络文学面前如“前朝古剑”,作为礼器固然不失威严,作为兵器则不堪一击。即便是一些时髦的外来理论武器,如后现代主义、消费理论和狂欢化理论等,在当下中国网络文学的批评实践中也多如隔靴搔痒,其学术阐发的有效性往往大打折扣。还有,网络文学的评价标准难以确定,使用传统的评价标准来衡量网络文学难免会有削足适履之嫌,而针对网络文学实际又符合网络传媒特点的批评标准和评价体系一时难以建立起来,极易造成网络文学批评的无所适从。

众所周知,理论创新在于及时地回应现实,网络文学研究必须面对和回应文学艺术数字化生存的新现实。当下的网络文学研究亟待探索诸多新的问题,例如: 网络文化语境下文学研究的守正与创新;跨文化视界中网络文学与媒介批评;新媒介文化冲击下的文艺创新与理论创新;网络文学的审美观念与伦理意识;网络文學与文化产业发展的理论问题;网络文学的文化研究;网络文学的类型化问题;中国网络文学的全球化传播问题等等。要解决这难题,首先要鼓励更多的文学批评理论家以“局内人”姿态进入网络文学批评,“从上网开始,从阅读出发”,让网络批评回归网络问题和文学现实,这样才能发挥理论批评应有的建设性作用,才能助推未来的网络文学在超越现有局限中迈向提质进阶之路。

[注释]

[1]网络文学界把1998年确定为“网络文学元年”的根据在于,第一部影响广泛的网络原创长篇言情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出现在1998年,我国第一个大型原创文学网站“榕树下”在1998年春天正式上线实施商业化运营;另外,2018年举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也把1998年视为中国网络文学的起始年。

[2]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与中国文学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3]中国期刊协会:《中国期刊年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页。

[4]白烨:《文学批评的新境遇与新挑战》,《文艺研究》,2009年第8期。

[5]中国互联网络信息统计中心:《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0年4月27日发布,http://www.cnnic.net.cn/gywm/xwzx/rdxw/20172017_7057/202004/t20200427_70973.htm。

[6]李文明、季爱娟:《网络文化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5页。

[7]数据来源:欧阳友权主持完成的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重点课题“网络文学网站社会效益评价体系研究”结题成果,其中发表的论文参见:欧阳友权、刘谭明:《文学网站须把社会效益挺在前面》,《红旗文稿》,2016年第22期;欧阳友权、吴钊:《我国文学网站社会效益评价研究》,《人文杂志》,2017年第2期。

[8]王颖:《市场时代下网络文学的问题与反思》,《南方文坛》,2009年第3期。

[9]欧阳友权:《新媒体的技术审美与视觉消费》,《中州学刊》,2013年第2期。

[10]欧阳婷等:《网络文学的体制谱系学反思》,《文艺理论研究》,2014年第1期。

作者单位:中南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王金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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