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鹏程
摘要:复卦是《周易》中非常重要的一卦。其卦象为上坤下震,一阳初动于下;卦辞中的“七日来复”,“复其见天地之心”是历代易学家的核心辩题,对这几句卦辞的解释也完全透露着不同易学家对整个《周易》哲学义理的理解。复卦同样是王夫之阐发易学思想时非常重视的一卦。在这一卦里,几乎出现了船山易学思想中所有的重要概念,“乾坤并建”、“阴阳向背”,本体论,心性论,天人关系,人的修养方式等等,同时对前人关于此卦的解读做了修正,足见其易学与哲学思想的宏大与深微。
关键词: 复卦;天人关系;天地之心;作圣之功
天人关系是中国哲学关注的重点,前儒论天,主要也是为了论人,为人的行为找到确实的根据。对天道的认识,不是一种纯粹的理性活动,不单纯是知识的积累,而是一种识度,一种通过修行才能达到的认识。修行功夫从何处入手也就成了践行天人关系的起点,也是整个理论大厦的入口。王夫之在复卦的阐释中提出了“人者,天地之心”的论点,继承和发展了张载“为天地立心”的观点,更重要的是由此而点出了学者修行入手处。
王夫之在解释“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是说,
此推全体大用而言之,则作圣合天之功,于复而可见也。人之所以生者,非天地之心乎?见之而后可以知生;知生而后可以体天地之德;体德而后可以达化。知生者,知性者也;知性而后可以善用吾情;知用吾情,而后可以动物。故圣功虽谨于下学,而必以“见天地之心”为入德之门。天地之心不易见,于吾心之复几见之尔。1
推全体大用,既是说总结整个周易的大用,也总结整个天地之道运行之大用,从中可以看出复卦揭示出了人修行成圣的方式。圣人是船山天人关系论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是显明人道的一个具体体现。圣人“贞天地,立人极”,贯通天人。“贞天地”展示着天人之同,人心之中所赋的理,与天是相同的。“立人极”,体现着天人之别,别在量,圣人作为在人伦社会领域中发挥示范与教化作用的修养典范,代表着人之修养的极致状态,如孟子所说:“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离娄上》)船山在复卦的阐发中指出了作圣的次第,见天地之心,而后知生,知生而后体天地之德,体天地之德而后可以达到穷神知化与天地参的境界。知生,就是体会到自己的本性与天地之性统一,体会到了乾坤并建的太极本体是天地生生运化之主。圣人之学讲究下学而上达,讲究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但是只有在见得天地之心后才有可能到大高明广大之地域。于吾心之复几,见天地之复几。
王夫之指出人之不能见天地之心,关键的原因是混淆了乾与坤,知与能。乾坤是万物之纯而又纯的本体,人属于乾坤所生之万物,是乾健坤顺相互磨荡运化之产物,属于生生之后。但是人有其余万物不同的一点在于,人生而有灵,可以体会生生之时,体会乾坤之纯。他说: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不能分秩乎乾坤,则知能顾以相淆,健顺顾以相困矣。夫人亦有其动焉,亦有其入焉,亦有其幽明之察焉,亦有其止焉,亦有其说焉。然而唯能以健归知,以顺归能,知不杂能,能不杂知者,为善用其心之机,善用其性之力,以全体而摩荡之,乃能成乎德业而得天下之理。是以《周易》并建乾坤以为首,而显其相错之妙。2
人既生之后,禀赋得是天地之全体,是乾坤并建的混合、缠绕。从“分”的观点来看,此中乾与坤,知与能是相混淆的。乾坤两卦为体,其余62卦为用,生发这万事万物。人身上也体现着动(震)、入(巽)、幽(坎)、明(离)、艮(止)、兑(悦)各种形象。人只有善用其心,善用其性,达到知能不杂,能够纯体乾健与坤顺,将整个天道运行既分又合的道题体证践悟于身心,才是真正地懂天地之理,也才能成就天地之德业,成就作圣之功。
王夫之对此多有论述:
故夫乾之六阳,乾之位也;坤之六阴,坤之位也;乾始交坤而得复,人之位也。天地之生,以人爲始。故其吊灵而聚美,首物以克家,聪明睿哲,流动以入物之藏,而显天地之妙用,人实任之。人者,天地之心也,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圣人者,亦人也;反本自立而体天地之生,则全乎人矣;何事堕其已生,沦于未有,以求肖于所谓“太虚”也哉?3
乾坤十二位具足,磨荡相交之后得到复卦之象。人秉有天地之灵气,具有二气五行的精华。人与天地万物互应互动,万物生生,体现着乾坤并建之妙用。人,就是天地生物之心,就是天地生生的开始,汇聚着天地之大美与妙用。圣人作圣之功,就是在此根本处根源处用力,体乾健坤顺,穷理尽性,与天地合德。
在论述作圣之功的同时,王夫之也对异学做了批判。作圣之功,本就是因人之性,因人之所固有,行人之所当为,扩而充之的过程。
說圣人者曰:“与太虚同体。夫所谓“太虚”者,有象乎?无象乎?其无象也,耳目心思之所穷,是非得失之所废,明暗枉直之所不施,亲疏厚薄之所不设——将毋其爲圣人者,无形无色,无仁无义,无礼无学,流散澌灭,而别有以爲“涤除玄览”乎?若夫其有象者,气成而天,形成而地,火有其爇,水有其濡,草木有其根茎,人物有其父子,所统者爲之君,所合者爲之类,有是故有非,有欲斯有理;仁有其泽,义有其制,礼有其经,学有其效,则固不可以“太虚”名之者也。4
前人在论述孔子的作圣之功时往往愿说与太虚同体。而在船山看来,此话过于含混不清,其中涉及的概念不可不辩。“太虚为何”,如何能够与太虚同体。船山批评说,所谓的这个太虚,是有象呢还是无象,如果是无形无象的,完全一个无,那就是人的耳目感官,理性思维,完全接触不到的东西,对之也无法施予是非得失的判断,一切人伦道理也没有根基,如果称此为圣人,那么这样的圣人无形无色,无仁无义,无礼无学,与人事完全不相涉及,前人不辨析此意,则其作圣之功就容易流变为道家的“涤除玄览”,而这样奉无以为体,做“涤除玄览”的工夫,恰恰是船山所批评的,与天地运行的实际情况完全无关的。既无法提升对天地的认识体认,也无法通过该途径提升自身的修养。这一切的原因皆在于,异端之学,在本体论方面就大大错误了。王夫之说:
乃异端执天地之体以为心,见其窅然而空、块然而静,谓之自然,谓之虚静,谓之常寂光,谓之大圆镜,则是执一嗒然交丧、顽而不灵之体以为天地之心,而欲效法之。夫天清地宁,恒静处其域而不动,人所目视耳听而谓其固然者也。若其忽然而感,忽然而合,神非形而使有形,形非神而使有神,其灵警应机,鼓之荡之于无声无臭之中,人不得而见也。乃因其耳目之官有所窘塞,遂不信其妙用之所自生,异端之愚,莫甚于此。5
异端也讲天地之心,但异端看到天地之心自然徐静,以“空”以“静”,便奉此相状为本然之体,而欲效法之。他们恰恰错在,所谓的天地之空,之静,并不是真正的虚静与空无,一无所依,而是因为受人耳目感官的限制,人只能看到“静”与“空”。其实,在这“静”与“空”之下,潜藏着天地生生不息之大运,神妙莫测,日新不已。这才是真正天地运行之实相。异端之学,执虚无以为体,仅仅是用来迷惑 时发用也保证了事物生生的当下性,鲜活性。穷理尽性,将下学与上达打通,提供了又下学以达上的修养路径,由庸言庸行到穷神知化,学者做工夫,就应该从此而立,从此而做,这才是真正入圣之功。
参考文献:
①②③④⑤[清]王夫之《船山全书》第 1 册,长沙: 岳麓书社,1996 年, 第 227 页、第 983 页、第 226 页、第 632 页、第 22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