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诗经》中的女性

2020-09-10 07:22:44李奕
绿洲 2020年4期
关键词:诗经少女男子

李奕

引 言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其中收录的三百零五首诗,深刻反映了殷商至春秋中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诗经》关注现实,抒发现实生活触发的真挚情感,这种创作态度,使其具有强烈浓厚的艺术魅力。无论是在形式体裁、语言技巧,还是在艺术形象和表现手法上,都显示出我国最早的诗歌作品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诗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丰富多彩、各具特色:有在水一方的伊人、颜如舜英的孟姜、爱而不见的静女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硕人。其诗艺术成就卓越,在文学史上具有极高的地位和影响。这些形象主要集中在《诗经》中反映婚姻爱情的诗作里。婚姻爱情诗在《诗经》中占有很大比重,不仅数量多,而且内容丰富,既有反映男女相恋,相思相爱的情歌,也有反映婚嫁场面,家庭生活等的婚姻家庭诗,还有表现不幸婚姻给妇女带来痛苦的弃妇诗。除此之外,在《诗经》战争徭役诗中还以战争、徭役为背景,写夫妻离散的思妇哀歌,塑造了一些生动的思妇形象。这些诗中的女性形象体现了女子的精神风貌和情感世界,具有高度的艺术概括性,既体现了女人的可爱、可怜,又揭示了女性弱势的处境和地位,深刻表达了对女性的热爱与同情。在女性主义盛行的二十一世纪,重读《诗经》,进而反思女性——第二性的形成、处境和前景,是极其有益的。

一、怀情的少女

少女天真可爱,生活没有负担,无忧无虑,形象美好,惹人喜爱,总成为《诗经》描画的对象,正如叶嘉莹女士所说:“在中国文学中,早自《诗经》开始就有了关于美女与爱情的叙写。《诗经》中的女性,大多是具有明确伦理身份的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叙写方式也大多是写实的。”《诗经》的婚恋诗中有一类少女形象是美好高尚的。

(一)多情女

《秦风·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首诗中,男子爱慕的女性置身水中,好比女神,可望而不可即。女子出现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样清淡、不染世俗之气的环境中,基调是苍翠色和清凉的流水。女子的形象渺远不可见,只谓伊人。伊人的品格相貌处在一种未知状态下,却高尚得非同凡响,美丽得毋庸质疑。

美丽高尚是先秦男子追求的偶像标准,《郑风·有女同车》中:“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同车的女子,青春美丽,体态轻盈优美,似鸟儿在空中翱翔,身上佩戴着晶莹剔透的玉坠叮当作响。这些外表的美还是次要的,男子看中的是她的品德,举手投足,无不幽雅贤淑,无不德行高尚,使人不能忘怀。

静雅温柔也是男子向往的美丽,《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一位静雅温柔的女孩子,与情人相约在城隅,男子赶到时,她偷偷地藏了起来,急得那男子“搔首踟蹰”。这时她轻盈走出来,赠给那男子一种叫做“彤管”的野草,这无疑是爱情的信物,令男子不禁惊喜交集,还有一支芍药花,她在放牧的时候悄悄采摘的,一起送给他。女孩顽皮而羞涩的形象跃然面前,一份浓浓的情意静静蔓延。女子的恬静、典雅、活泼、羞涩都让人感知了她那无限的美丽。

伊人不仅美丽高尚、静雅温柔,更是窈窕淑美。《周南·关雎》中追求伊人的贵族青年“求之不得”,心情痛苦。“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希望和她配成佳偶。《郑风·野有蔓草》表现了男子对“婉如清扬”的女子的爱慕之情。“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种表现男子爱慕女子的诗,《诗经》中还有不少。当然,《诗经》中也有表现女子爱慕男子的诗。

(二)伤情女

女子善怀,怀春、伤春都在情理之中。但还没恋人就思恋嫁心切的,确实不多见。《诗经》的《召南·摽有梅》中就有这么一位少女大声呼吁: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少女急于韶光易逝,大声急呼“求我庶士,迨其今兮”,爱我的人赶快来吧,言尽古今痴女求爱之心,梅由七到三,求梅的人儿还不见踪影,少女痴爱之心是何等焦急,真是“春心莫共花爭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诗经》恋诗中的伤情女在表达对男子欣赏怀念,如《邶风·简兮》中的怀情少女伤情自言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少女歆慕舞师硕美,自问“云谁之思”,在自答中又反复念叨所思者。这还属于女子暗恋男子,将感情放在心里的。《唐风·有杕之杜》就是写少女直接对所爱之人表白心意时抒发的情感: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诗中的表白温和但不失力量,婉转幽怨却包含激情。在表现了少女的怀春、伤情之心的同时又塑造出了一个大胆、热烈期待爱情的少女形象。

三首诗中的伤情女或思嫁急切或暗动春心或大胆表白,虽然在对待未来爱情时表现各异,其情专一。思恋之心,追求爱情的本能驱使她们将目光投向男子。

(三)痴情女

这种爱慕发展为两情相悦,便有了幽期密会,如《王风·丘中有麻》描写男女幽会“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彼留子国,将其来食”,“彼留之子,贻我佩玖”。少女邀请男子来家里坐坐,吃个饭。那个“他”为表谢意、钟情,赠玉于少女我。“彼”是“那个”的意思,诗以“彼”修饰限制“子”,可见少女在与他人分享她的约会内容和情节,分享的可能是她的同伴,也可能是她的家人,此时陷入爱情的少女几乎是向所有人宣布着她的爱情,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肯定,痴恋之心幸福满溢。

《郑风·溱洧》中描写郑国三月上巳节,少女邀请恋人到溱河、洧河岸游春,“女曰观乎”、“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溱河、洧河岸游春的男女“殷其盈”人数实在是多。这首诗以女子邀约开头勾勒出了秉蕳少女痴迷爱情的画面,传神地再现了一群青年男女相聚,趁此机会表达爱情的热烈场面。

《郑风·子衿》则写出了沉湎于爱情之中的女子对男子的思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个女子在城阙等待情人,终未见来,便独自踟蹰徘徊,“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咏叹,把相思之苦表现得如怨如诉,深挚缠绵。女子这种对爱情的执着专一、严肃认真值得赞赏。

(四)殉情女

正是由于《诗经》中的抒情主人公对爱情如此热烈执着,因而一旦爱情遇到挫折,就感到特别痛苦。在《诗经》时代,男女爱情虽还不像后代那样深受封建礼教的压制束缚,但已是如《齐风·南山》中:“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了。有的个体对婚姻自由的追求,也会受到父母的干涉。如《鄘风·柏舟》即是写少女要求婚姻自主遭到父母干涉时所发出的誓言:“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这个女子如此顽强地追求婚姻爱情自由,宁可以死殉情,呼母喊天的激烈感情,表现出她在爱情受阻挠时的极端痛苦和要求自主婚姻的强烈愿望。从心理学角度看,承诺所包含的是“行为的意向”与“情感的依附”。当个体对一个亲密关系做出承诺后,代表其欲维持这段关系,不仅如此,个体亦会排除其它有碍于此亲密关系发展的障碍物,如替代性高的人或事物,愿意为此关系与对方做一些付出与牺牲;亦会选择性筛选周遭的意见,留下好的知觉,以支持自己维持这段关系。并且对伴侣不当或不合己意的行为,予以合理化的解释。

《诗经》中许多诗句都表达了少女执着追求爱的情感,如《郐风·素冠》:“聊与子同归兮”“聊与子如一兮”的温柔誓言;有《郑风·丰》:“叔兮伯兮,驾予与行”,“叔兮伯兮,驾予与归”,心急召唤爱人迎娶她的恳切要求。

爱情这个字眼对两性来说有不同的意义,如同拜伦说的:“爱情是男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整个的存在。”少女怀情、伤情、痴情、钟情,花季的生命被爱情萦绕,悲欢完全取决于揣度情人的态度。少女的这种状态已被《诗经》写尽,当今的流行歌曲《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我愿意为你》《棋子》也同样是表述了爱情之于女人等于一切的情况。法国女性主义学者西蒙·波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的下部《今日妇女之生活》中描述的“爱情会使女人的面容身体变得十分美丽,会使她觉得孩提时代的记忆,过去流的眼泪,甚至衣着和习惯了的生活方式,都恢复了它们的重要性:她变成一个神奇的贡物,供奉在她所崇拜的祭坛下。”女子沉湎爱情,恋慕男子,这似乎是宿命。

二、婚嫁的妇人

(一)新妇

在先秦那样一个阶级性无比明显的时代,不同的阶级决定了女性不同的命运。但是女人终究是女人,无论她的地位高贵或是卑贱,她的生活富足或是贫穷,她的爱情永远主宰着她的生命。婚礼是女性由少女变为妇女的标志,婚礼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新娘,是女人一生最光彩夺目的时刻,即使有地位之分,每个新娘都美到了极致,新妇形象以其阶级分为贵族新妇和平民新妇。

1. 贵族新妇

《召南·何彼襛矣》和《卫风·硕人》都是公主出嫁的颂歌,在齐风中也有一首《齐风·载驱》,它们一概描绘这些高贵的公主声势浩大的出嫁场面,以及浩荡的陪嫁队伍。《卫风·硕人》卫国子民对公主新娘的赞辞:“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大雅·韩奕》也有此类描述:“韩侯娶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之,于蹶之里。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韩侯顾之,烂其盈门。”

这些新妇在当时地位崇高,多是诸侯的女儿,权贵的亲戚。所嫁之人也是诸侯王,将来母仪天下,称贵一方。这种联姻是诸侯间利用通婚形成同盟关系的方式之一,迎娶的一方也可以经由陪嫁来增加资本,增强国力。盛大的送亲队伍和浩荡的陪嫁车马中都是财富和权力。

2. 平民新妇

《诗经》着重于对婚礼的叙写,新妇形象在《诗经》中有几首歌被公认为婚歌,《召南·鹊巢》是《周南·关雎》之别面,“維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是从女方的角度写婚礼。《周南·樛木》和《周南·桃夭》一为赞美新郎,另一为赞美新娘。《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平民赞美祝福新妇。《周南·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在赞美新娘美丽鲜亮的同时也告知新妇,她的的责任是宜室宜家。如何宜其室家呢?

首先,依附服从丈夫。《周南·樛木》把新郎喻为樛木,而新娘则如同葛藟一样,依仗大树生长。从这两个喻体,就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对男女的不同预期。在家庭中女子必须依附丈夫。从周代诗歌中,可以感觉出少女与少男在恋爱关系上还比较平等,但一旦步入婚姻,丈夫就成了家庭中的领导者领导妻子。

其次,平民少女出嫁时要陪嫁,在《邶风·氓》中有“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的诗句,即反映了这一民俗。新娘出嫁,家中预备一些用品随车嫁入男方家中。

再次,正如诗中说“桃之夭夭,有贲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成为妇人还要担负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责任。

《唐风·绸缪》是一首风格明快的民间婚乐,其中也见新妇主动表达对新郎的依恋:

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充分体现了平民新娘的活泼、率真,俚俗可亲,热烈欢快。

3. 女奴

《豳风·七月》是西周奴隶的岁歌。其从中“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描写中,使人想象到当时的女奴不仅自己紧张的劳动为奴隶主创造大量财富,而且没有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利,任凭主人支配。《豳风·七月》中的描写表明了奴隶艰苦的生活状态,女奴不会有快乐的婚礼。

(二)主妇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之后,当那些琐碎家务取代了欢乐嬉戏,当家长里短取代了海誓山盟,当无休絮叨取代了缠绵细语,当生活重担取代了你侬我侬。生活似乎将爱情送进了坟墓,但事实上爱情已经完全融入了女人的生活,融入了她们的生命。

妇女劳作贴补家用,改善家中的生活状况。采摘各种食物。《周南·卷耳》则是妇人抒发自己边劳作“采采卷耳”边思念役人“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心不在焉,以至所采卷耳“不盈顷筐”的歌。《周南·葛覃》是女子准备“归宁父母”之前自言女工之事。《周南·芣苡》有传芣苡是车前子,可以治不育。妇人采集它们以求得子,傅斯年在《诗经讲义稿》的国风分叙中解释此篇意思:“女子成群,采于田野,随采随歌之调”;闻一多先生在《匡斋尺牍》中解释“芣苡”是“胚胎”的隐语。综合来说必与妇人求子有关。

《郑风·鸡鸣》写一对夫妻之间美好和乐的生活。诗中温情脉脉的对话: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其诗写出了这对夫妻互相劝勉,互相尊重,互相体贴的感情,并相期以白头偕老的愿望。但婚姻中并不都是温情缱绻。在男女不平等的夫权社会中,婚姻的幸福对妇女来说,常常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三)怨妇

少女离开原生家庭,离开父母的庇护,改变身份,完全投靠了自己并不熟悉的男子,被辖制、被规范,必定是失落的,尤其是爱情落空的时候。

1. 孝女

中国文化传统重视孝敬父母,也看重亲缘关系。女子远嫁,却终生不见父母,不能尽孝,不可不谓遗憾。远嫁之后的女子也失去了亲人的支持、关心和帮助,在他乡没有庇护,不禁生出幽怨。

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女子远嫁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父母,再加上如嫁于诸侯,除非被休,一生都要呆在他国。《邶风·泉水》写到“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是诸侯之女嫁于卫不得归;《卫风·竹竿》“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岂不尔思?远莫致之”,“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是卫女嫁于诸侯都不得归叹惋的歌。两诗同时出现“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两句,可见她们思亲的心情是相通的。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只身来到异地,因为风俗和责任,她们再也不能回乡。“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广为传诵的还有许穆夫人所作《鄘风·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臧。陟彼阿丘,言采其閟。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这是《诗经》中少数被认定作者的作品,不止怀亲,还有悲丧亡的深层含义。作者许国穆夫人得知家国将破亡,特为自己的娘家奔走呼救。然而,许国的大夫、君子不仅不支持,还怕引火烧身,急忙去阻止一个满心要营救祖国的夫人。此诗抒发了女子对娘家有家不能归,有力不能救的无奈和痛苦。大国兼并小国,有国亡的,有家破的。

2. 思妇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兵役、徭役带给人民无限的痛苦,使无数家庭丈夫远走,妻子失去幸福,无休止地思念行役的丈夫。使得妇人思念役夫的主题被反复吟咏,其中篇篇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如《王风·君子于役》《卫风·伯兮》《卫风·有狐》,思妇执于自己的思念如《卫风·伯兮》中: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十分形象地表现了女主人公对行人的怀念和对爱情的忠贞,这也开启女性在良人远离后,无心修饰容颜,慵以度日的形象;后世男性文人于曲写闺怨之际,这于此推波助澜,成为后世思妇的代表形象。

表现女子思念丈夫的还有《邶风·雄雉》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丈夫何日归来?《唐风·葛生》曰:“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想来丈夫回来时,我也许已经因思念过度而亡了。她们之所以执于自己的思念可能是丈夫只是出遠门了,不至于危险。而那些丈夫行役在外的思妇已经顾不上自己了,她们“忧心忡忡”,忧的是丈夫的温饱。《卫风·有狐》:“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王风·君子于役》:“君子于役,苟无饥渴”“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丈夫的安全,在外有没有保障,什么时候才能安全抵达。千万不要在外逗留,《召南·殷其雷》:“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快回到我身边,“我心则夷”思妇人才放心。

与少女时代主动追求,大胆表达的声音不同,妇人们陷入了无尽的等待,她们的表白似乎和爱人构成了对话关系,但丈夫是听不到的。丈夫在很远服劳役,服兵役。生死未卜,思妇自然不能像少年时那样主动追求心中所想,即使丈夫听到思妇的呼喊,他也回不来,丈夫的命运把握在统治者手里,把握在领兵的将军手中,妇有思情,但传达不到丈夫那里,得不到回应。思妇言说的目的似乎仅仅是抒发郁结在心中的情绪,《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王风·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都是这类借物抒情的作品。国风中,景物描写对人物也起烘托作用,《王风·君子于役》即是诗人以家畜、家禽生动景象衬托出女主人公倚门凝望归人的悲伤心情。而“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则暗示了将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即婚姻中的背弃。

3. 弃妇

在男女不平等的夫权社会,婚姻的幸福对妇女来说,常常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在古代社会女子没有自主权,出嫁从夫,系于家庭,单单仰望丈夫。对丈夫得小心侍奉,叫丈夫上朝如《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还怕得罪丈夫“无庶予子憎;”抱怨心痛丈夫公务繁忙“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还不信任自己“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用栅栏把家围起来,关住妇人。把她关起来不说,还早出晚归不见人,疏远妇人。《邶风·绿衣》中那位“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的妇女,因妾得宠而失位,无处告诉,只能在痛苦中煎熬。这类诗反映的是还维持着婚姻的形式和夫妻的名义,处于失宠、幽闭状态的不幸妇女的命运。另一类则表现婚姻破裂后妇女被夫家休弃的悲惨结局,抒发弃妇的愤懑不平。

《卫风·氓》充满了对负心人的控诉: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以一个普通妇女的口吻叙述了自己从恋爱、结婚到被弃的过程。全篇叙述和抒情相结合,巧妙地把事件过程和弃妇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女主人公叙述结婚几年之后,丈夫就另结新欢,抛弃了她。结婚以后,自己在婚姻中就处于从属地位了,《卫风·氓》:“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从少女到少妇,一切以丈夫为中心,从此失去了自我,于是日夜操劳,年久色衰,丈夫抛弃了女主人公,她虽然悔恨,却表现出刚强自爱、果断坚决的性格。反映妇女这种悲惨遭遇的还有《邶风·谷风》。其中的女主人公感叹:“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言语间充满了控诉,但比较《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又显得软弱了。弃妇诗显然凄苦极了,那是痛彻心扉的哀怨和深刻刺骨的悲凉。《邶风·谷风》和《卫风·氓》都是会让人潸然泪下的作品。常年为家忙里忙外辛勤劳作的妻子被无情地抛弃,她对丈夫和家庭所投入的爱、钱财、辛劳都没有回报,成了一场徒劳。“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为家庭全部的付出就因为丈夫见弃“以我为仇”而被否定和剥夺,夫权何以如此之大?夫妇男女地位的差别从出生就已经可见一斑。《小雅·斯干》言生男子,就可以睡床,有好衣裳,可以从政;生女子则睡地,穿的是婴儿的包被,还要提防不要让父母遭非议。这一现象,应产生较晚,在《诗经》作品中不明显。但大量的弃妇诗,足以证明女子的第二性地位。

弃妇没有社会保障,在社会上失去了“妻子”的地位,在生活中处处有被孤立的感觉。弃妇只能在原生家庭中寻找慰藉,然而“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或是“亦有兄弟,不可以据”,甚至是“兄弟不知,咥其笑矣”,连兄弟都鄙视她,弃妇只有自怨自艾,剩下低回婉转的叹息。《诗经》之后,逐臣与弃妻之间显示出绝对的关联性,逐臣把自己托喻为弃妇,这就间接把朝廷、君主喻为抛弃行为的实施者“丈夫”,把他与朝廷的关系喻为婚姻关系,在被抛弃后,逐臣的处境也确如弃妇。鲁迅在《娜拉走后》的讲演中预言离开家庭的妇女境遇悲惨,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绝对是有道理的。

结 语

在中国文学中,自《诗经》開始有了关于美女与爱情的叙写。《诗经》中的女性,大多是具有明确伦理身份的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叙写方式也大多是写实的;《楚辞》就继承《诗经》有香草美人的形象,其女性则大多是非现实的,叙写方式也大多是喻托的。南朝乐府中也有女性形象,多是恋爱中女性,叙写方式是以朴素的民间女子自言之口吻表述。南朝宫体诗中的女性,则是男子目光中所见的女性,叙写方式是以刻画形貌的咏物之口吻表述。到了唐朝,女性形象分布于宫怨诗和闺怨诗中,亦大多为在现实中具有明确伦理身份的女性,其叙写方式多是以男性诗人为女子代言的口吻表述。词中的女性形象则是介乎写实与非写实之间的一种美色与爱情的化身。从这些文学作品综观,女子离不开爱情,沉湎于爱情,并被男子辖制,陶醉在自我热烈的情感和温馨的家庭中。然而,无论甜蜜、酸楚,现代女子决不能局限在第二性的地位之中,应有正当的主张并寻求解放,才能更好地体现个人价值。

《诗经》婚恋诗的贡献不仅是在文学上,还在于她历久弥新的美感及真实性。《诗经》中的女性,基于深刻的现实性,自然而然地打动了千年以来的阅读者,引发女性读者的共鸣,进而思考女性对于爱情、生活意义的理解。

责任编辑 胡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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