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

苏昊霖

黑暗蔽日，诸神黄昏，华夏千载，万古风流。

卫光把自己锁在训练室里一天了。

汗水如瀑直下，卫光直直地躺在地板上，天花板是单调的白，周遭安静得很，只有卫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挂在脖间的戒指滑落，在地板上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卫光将视线转到这个通体红色的戒指上，眼里止不住的失望。

三年了，他日复一日地逼着自己变强，却仍旧没有得到认可。

来自机甲“华夏”的认可。

当被给予厚望的人不断令人失望时，他就是废物。

卫光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刀光剑影炮火纷飞，无数的人类正踩着战友的白骨冲锋陷阵，即使前面是深渊。

他们的敌人，是人工智能。

物极必反。当人类控制不住他们创造的东西时，就是天翻地覆之时。

黑暗历元年，人工智能“分尘”联合主战派人工智能脱离人类，并在短短时间内侵占多个国家，以人类为奴建立黑暗帝国。联合国迅速收拢人类余力，借助主和派人工智能开始抵抗，但属于人类的版图仍不断缩小着，负隅顽抗近百年，人类展开“造神”计划。

战斗机甲问世。

当前国内公开有八架战神机甲，“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魄”、“却邪”、“真刚”①，凌驾于众机甲之上，带有高配置人工智能核心，接驳国家培养的最杰出的人才，实现人机合一，共御外敌。

“华夏”是“造神”计划的第九架战神机甲。

只有处于核心的人才知道，“造神”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双向的选择，是人选择机甲，亦是机甲在选人。

卫光是国家军事学院机甲系第一届学生，在学院内各项成绩虽优异，可并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但是国家军事部的人找到了他，说华夏选择了他。

华夏确确实实选择了卫光，但自从卫光拿到华夏的钥匙后，它却再也没有出过声，死机一般任凭卫光怎么呼唤都不理，卫光曾几度找到负责人询问，答案无非是——“你还不够”。

卫光不明白，但是他不想再等了，三年来被责任压得直不起腰的他不想再碌碌无为下去了，哪怕操纵着最低配的机甲上阵杀敌，哪怕轻而易举地成为敌人的炮下亡魂，但至少，他有战友，有热血，有坦然。

他能为国家出力，而不是在训练室里颓废。

卫光跑了，却是带着华夏的钥匙跑的。

惊鲵持有者辛明将军接到消息时看向刚刚回来的人，问：“是你让他带着华夏的？”

却邪持有者柳仇坐下，答：“是我。他跑的时候被我发现了，却邪说，让他走，这是华夏的意思。”

辛城意外地挑挑眉：“为什么？”

柳仇说：“你们把他保护的太好了，钝剑是需要磨的，他自己也发现了吧。”

辛城想了想，确实，因为华夏更为贵重，所有人都过于珍惜它，反而忘了，机甲造出来，不是被保护的，而是要去保护人的。

卫光驾驶着军兵用机甲，跟在部队后面。

他不知道柳仇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把他放过，还给自己安排好了一切，闻着自远方扑面而来的硝烟味，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虚拟训练再怎么真实也比不过亲身上阵。

炮火轰鸣，卫光坐在驾驶舱里，接驳机甲。

“C-811-07接入。”

“戍我国之疆土——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他们的初衷。

811分队队长联通所有士兵：“811不对部队所有成员听令，前进，守住10阵地。”

这是一批援军。

前方到处是火光与残骸，卫光眯起眼，手上操作不停，协同战友轰掉一个又一个敌机，坠落的敌机宛如流星一般，刹那间陨灭，卫光内心快意涌动，忘我地功击着，突然浑身一紧，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操控机甲闪避，机甲反应稍慢了些，能量光束擦着机身过去，在外壳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警告，警告，机甲受损23%。”

卫光拭去面上冷汗，悚然一惊，不对！

他稳住机甲，蛇形后撤，纵观全场后发现他们被包围了，仍有敌机不断朝他这边来，阵型稳定，像是有预谋一般。

卫光冷静下来，摸了摸脖子里的华夏，了然。

“你还真是个祖宗......”

果然，队长在队内通讯里直接下达命令：“第七分队后撤！尽快！”

然而，包围圈已经形成，里圈不知疲倦地围攻，外圈蠢蠢欲动，伺机而行。

卫光冷哼一声：“那就来吧！”他打开左臂上的粒子发射器，脚下喷射火力，在悬空之上再次快速攀升，低级机甲的触摸板已经开始发烫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聚能、发射只在一瞬间，卫光在包围圈中炸开一個口子，引着人逃离，但是——

“警告，警告，能源不足17%。”卫光操控的机甲已经变得迟缓。

“该死！”卫光看着还未来得及撤离的同伴，心下一恨，扭头冲向追兵。

每一架机甲都会配有备用能源，一是用来危机时候命，二是用来自爆。

卫光暗暗盘算着，机甲自爆造成的冲击足够阻挡他们了，能走一个是一个。正当他抱着必死的心要按下按钮时，电流声在他耳边响起——“卫光，等等。”

脖间的戒指开始发热，卫光看到本该撤离的战友们正在他左右，四处发射的能量光束点亮了黑夜，远处一白一黑和一红的机甲倏地飞来，停在他身前。

卫光认的，那是惊鲵和却邪，还有，华夏。

柳仇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分尘’等不及了，敌方倾巢而出，我们本来该去前线的，但是那几位已经去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柳仇，却邪持有者。”

辛城接过柳仇的话：“我是辛城，惊鲵持有者。”

惊鲵与却邪同时侧开身，“这是华夏。”柳仇说。

华夏承载了很多人的汗水与希望，红色绚烂至极，恍得卫光一愣，然后他笑了，打开驾驶舱，跳进华夏内部，问它：“你肯接受我了？”

华夏的机械音听不出感情来：“一直以来，是你没有认可你自己。”

足够强大，足够勇敢，却畏惧责任，害怕自己不能承担一切，其实早已通过选择。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都是在失败中变强。

卫光苦笑：“是我狭隘了。”

热浪翻涌，一批批机甲正往这边来，辛城说：“这里交给我们吧，你和华夏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卫光没听懂：“什么？”

柳仇沉声道：“‘分尘’来了，他们需要你。”

突然，辛城的通讯器闪动，不详的红点异常刺眼，他接起，听见悬翦说：“‘掩日’死了，‘转魄’‘灭魄’重伤，将军，我们找不到分尘的控制中枢。”

人工智能的核心是控制中枢，只要控制中枢没了，就是一堆废铁，所以人工智能都会将自己的控制中枢保护起来，严防死守。

“悬翦”继续说：“情报有误，‘掩日’拼死炸掉了一个假控制中枢，分尘很狡猾，将军，请求支援。”

这话说得异常沉重，引得一阵沉默。

卫光想起素未谋面的战友们，攥紧了拳头：“华夏，我们走！”

柳仇笑了笑：“交给你们了。”

这一次分尘可说是拼尽全力了，人类不好过，它们也不好过。人工智能消耗能源太快了，它们必须侵占整个地球，再向外侵占其他星球，但人类却出乎意料的顽强，它们攻克得越来越难。

这一次不遗余力，分尘是势必要把华夏得顶级战力全都歼灭的。

卫光了解到情况，纵使焦虑不已，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战争，将会是一场重大转折点。

他要冷静下来。想了想，卫光为了华夏一个三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你问什么要选我？”

华夏平平静静地回答：“因为你总是出人意料。”

“我？”

“入学考试那次，你被录取的几率仅仅43%，但你被录取了;

“年终考试，你合格的几率为33%，但你合格了;

“分系竞选，你成功挤入机甲系的几率为21%，但你进入了;

“......

“我所计算的概率，在你身上总是不成立的。

“你是个奇迹。”

听华夏这么夸自己，卫光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原来那些事都这么悬......”

光线开始杂乱，卫光精神一振，眼见了悬翦和断水在分成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真刚在远处帮忙，还要分心护着两魄。

越长久的鏖战，对人类越不利。

卫光果断操控华夏冲入战场，红色射线喷出，所过之处敌机化为粉尘。华夏不愧为最顶尖的机甲，武器系统极为先进，攻击力恰到好处。

分尘见援兵来了，稍稍向后一撤。

“你是谁？”它问。

卫光甩了甩冒烟的炮筒，答：“我是第九人，代号‘华夏’。”

“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

“因为我是来灭你的。”

分尘冷哼一声，迎面而上。

卫光在驾驶舱里笑了笑，问华夏：“我刚刚帅吗？”

华夏不理他，直言：“你打败他的几率为0.26%。”

卫光边打边说：“不是零就有希望。”他联系悬翦：“能找到控制中枢吗？”

“悬翦”江远答：“目前还不能，但一定在他身上。”

“断水”余清扬迟疑说：“...右臂。”

卫光惊讶一瞬，这“断水”是名女战士，连忙问：“分尘右臂有问题？”

余清扬摇头：“还不确定，但它总在护着右臂。”

卫光一咬牙：“那就试试吧。”

“真刚”带着两魄后撤，卫光这边三人，他喊：“断水右，悬翦中，我左，我去会会它的右臂。”因为华夏是目前最健全的。

分尘岂能如他所愿，断水受损最大，当然要从她下手。

断水被明显地针对了，卫光屡次试探都被分尘不着痕迹地躲过了，他不禁有些着急，断水坚持不了多久了，分尘却还没露出丝毫破绽。

深蓝色机甲突然冲出，卫光失声喊：“断水！你要做什么？！”

余清扬冷静的声音传来：“不能再拖了，掩日能做的，我也能做。”

断水顶着分尘的炮火向前冲去，余清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她一个人的牺牲，让分尘露出右臂的破绽，足够了。

卫光只得在一旁配合她，分尘左右难支，不再掩藏，放开手脚，将一直停滞的右臂对着断水举起。

卫光直觉不妙，华夏的电音显得异常焦急：“卫光快退！”

“什么？！”

華夏快速解析：“能量团一旦爆炸，威力足以覆灭半个基地。”

分尘是疯了吗？

卫光拒绝后退：“身后是我们的基地，我们的家！”

这时，余清扬接通了华夏的频道：“华夏，你知道‘断水’吗？”

卫光大脑急转：“八剑之精......”

余清扬轻轻地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

断水，乃至九架战神机甲的命名，都是有原因的。

断水最强的地方在于它的精准控制，如果它能制住分尘的供能，能量团是不会造成太大威胁的。

但是，已供能的爆炸余威，是需要有人去承受的。

卫光反应过来时，断水已经带着能量波急速攀升，在高空中炸成粉末，火光凄厉，火花转瞬凋谢。

华夏接收到了断水传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余清扬模糊的声音在驾驶舱里回响：“剩下的，靠你们了。”

卫光死死掐住掌心，再次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了：“华夏，能锁定控制中枢吗？”

结果毫不意外：“不能。”

“那...”卫光眼中锋闪过，“粉尘的防御系统怎么样？”

华夏停顿了一瞬，才说：“经评估，在真刚之上。”

真刚是九战神中防御最强的。卫光深吸一口气：“上限呢？”

“无法准确检测。”

卫光沉吟两秒：“刚才那个能量波，分尘防的住吗？”

华夏痛快地回答：“防不住。”

卫光勾起唇角：“那我就放心了。”

他打开华夏的显示板，能源在一点一点地消耗着，分尘是不知疲倦的，他只能寻找缝隙暗暗操纵，真刚的返回让他能稍微喘口气。

卫光将华夏的备用能源补了上去，他计算着，抬头看向那道银色身影，问：“华夏，你的数据，中央是有存留的吧？”

华夏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阻止，之说：“有。”

没有后顾之忧，卫光贴上分尘的身，机甲迅速被损毁，内部能源却一齐膨胀——

华夏的自爆。

上空是极致绚烂的烟花，悬翦与真刚谨慎地盯着爆炸中心，下空是两方军队，全都停下来，等一个结果。

叮——

所有人都接到了信息。

分尘被灭了，“华夏”也毁了。

同归于尽。

叮——

“休战。”

停战协议签得并不和平，辛城和柳仇带着军队与对面打了好几场，才带着火气与对方“心平气和”地交谈。

人工智能借助人类创造低耗模式，创造新能源，并将版图逐渐与人类合并，共同生活。

对面新负责人留尘问：“你怎么确定不會造成冲突？”

辛城客气地回答：“所以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但并不是先例。”他传给留尘一个文件。

文件内是平民百姓与人工智能共同生活的场景，单凭图片就能看出他们地和谐。

留尘没再反驳什么，接着冷漠地问：“为什么我们要归还掩日、断水和华夏的残骸？那不过是一堆废铁。”

辛城按住阴着脸想回答的柳仇，语气略显强硬地说：“那是对你们来说的，对我们来说不一样。”

他们是袍泽，是英雄。

“我们要带他们回家。”

留尘答应了。

清明那天下了点小雨，天却并不显得如何阴，辛城和柳仇前来祭奠英烈，将华夏的残骸及数据埋在了卫光墓前。

华夏对卫光撒谎了，中央并没有留存华夏的数据。

虽然人类与主和派人工智能联合，但人类还是得不到最隐秘的数据的。

卫光带着华夏自爆前，华夏传回了一段密语，是华夏的详细数据，密语的最后一句话是：“6.31%的成功率，他会成功的，因为他是奇迹。”

灾难持续了百余年，人们恐惧战栗乃至绝望崩溃。但我们这个种族，又始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能在倾覆的一片死灰里重新发芽，当世界沉沦的时候，少数“幸存者”将会被这种生命力选中，他们会背负无尽痛苦，踏着荆棘前行，把人类的生命延续下去②。

我们沿着前人枯骨堆成的路，去开辟光明坦途。

“天下地下，永垂不朽。”

柳仇将酒洒在墓前。

——全文完——

参考文献

①“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祀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魄，七名却邪，八名真刚。”——《拾遗记》

②“但我们这个种族...把人类的生命延续下去。”引自Priest《残次品》

山东省泰安市第一中学新校高二十七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