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苏赳赳_
(1)
天界传信小兽最近忙得很。小仙们无一不在猜测,越郴上仙究竟为何会失足掉入锦池。
越郴,天帝长子,五百岁拔龙王胡须,两千岁把魔族打得屁滚尿流,五百年之后又让冥族乖乖投降。这样的人物,昨日竟掉进了锦池。
究其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越郴上仙正在思考如何降服近来蠢蠢欲动的冥族,也有人说越郴上仙只是太疲劳,一时失神。只有站在角落的小仙娃奶声奶气地反驳:“越郴上仙肯定是看见了锦池里的漂亮姐姐才…”
话没说完就被敲了头,小仙娃泪汪汪地抬眼,被自己的父君毫不留情地教训道:“越郴上仙是这种见识浅薄的人吗?”
窃听到这句话的越郴上仙沉默了。他几千年来从不知道自己在仙界的形象为何如此高大。若是他在场,大概会真诚地回答一句:“是的,我就是这样浅薄的人。”
他掉入水中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让锦池里的那条小鲤鱼来救他,顺势以身相许。本来动作已经设计好,谁知道小鲤鱼游得那么快,他只能狼狈地假装脚滑。
越郴上仙倚在塌上忧伤地四十五度角望天,想到那日的情形,愈发觉得自己丢了脸。
锦池在天界西北角,里面住着飞升的锦鲤一族,水边笼着薄雾。当日,越郴脚伸出试探之际,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心下一慌,“扑通”掉入水中。
微凉的手抓住他,轻轻地将他推上水面。越郴前日问过小仙娥,若是他掉入水中昏迷不醒,她们会如何。
小仙娥答案一致:给你渡气。
渡气?那不就得亲密接触?
想到这里,越郴紧闭着眼睛,就是不睁开。
四周很安静,以至于忽然想起的巴掌声显得格外清脆。
怎么说呢?越郴表示,当时就是很蒙。就这样被拍了几掌,他憋屈地睁开眼睛,只见化成人形的小鲤鱼一脸担忧地问道:“仙友,你这样虚弱,在仙界真的没问题吗?”
被质疑了!被质疑能力了!
“我背你回去吧?”
越郴一想到乐知刚才那真诚的发问就觉得一口老血快要喷出,现在他在她心里就是个虚弱无力,下一秒就会死翘翘的神仙。
这天界,又多了个伤心人。
仙娥们发觉最近越郴上仙看她们的眼神颇为幽怨,他也不说话,带着伤心的气息静静地走过。
这事传来传去,最后大家得出的结论便是,越郴上仙定是为了天界的事思虑太多,这才导致他劳累、失神。
越郴听到后再次沉默了。
其实他不止浅薄,他还没有什么责任心。
(2)
越郴在众人眼里无所不能。若是哪天有什么事情让他踌躇不决,那必定是非常棘手的。
是挺棘手的。他没追过人,也不知道怎么追一条小鲤鱼。知道他为何落水的只有奕霖一人。奕霖在仙界十分清闲,他掌管着世间的机缘与飞升,每天只要点点人数。
他对人脸过目不忘。几百年前,越郴过来询问一条鲤鱼的时候,他便觉得有猫腻。
但几百年过去了,越郴都没有动作,奕霖等着看戏的念头都快消散了,如今又被越郴勾了起来。
奕霖在越郴的仙府坐了许久,越郴才终于张口。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
啧,这种人,他见得多。
奕霖笑得露出满口白牙,从袖里哗啦啦倒出几块灵牌。最近,天帝亲自指婚:鲤鱼乐知与西海神君羽从舟郎才女貌,择日完婚。
天帝本就是个随便的性子,不过这样突然给人赐婚还是第一次。众人虽有些疑惑,却也觉得二人般配。
纵然越郴想请天帝收回成命,别说没有充足的理由,若是那两人真有情意,他岂不是耽误了她的幸福?
查清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之后,他才敢安心地去撬墙脚。
赐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可能次次都违抗。但就算他想求天帝为他和乐知赐婚,也得两人情投意合。
越郴看了看面前的灵牌,都是些女仙爱做的事,大多都是放花灯,养灵兽。
她也会喜欢吗?
乐知打了个喷嚏,她在锦池游了一圈又一圈,尾巴慢悠悠地摆动。乐知突然想到前几日救的那位上仙,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在天界見过许多好看的人,不过若要说实话,那位上仙仍能拔得头筹。
越郴到来时便看见小鲤鱼在池中发呆,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岸边等着。一个大胆的念头浮出来,怎么也克制不住:她该不会是在想自己吧?
只是想自己什么呢?想自己无比虚弱?想自己无法在天界存活?
越郴想着想着又觉得悲伤,低头一看,嗯?鱼呢?
他转过头去,小鲤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人形,此时正坐在一旁,眼睛眨巴眨巴着,好像在询问他怎么来了。
“我想报答你。”越郴抢在她拒绝前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说得又快又急,“你那天救了我,如果不让我报答,我难以入眠。”
他说完这些话后松了一口气。
“好呀。”乐知看着他的表情暗笑,“那明日我在这里等你。”
越郴准备的第二套说辞根本没派上用场,他压制住内心的狂喜,颇为沉稳地点点头:“明日我来接你。”接着,又假装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说道,“我,越郴。你呢?”
“乐知。”
明明他上次临走前还叫自己的名字和自己说再见。
“嗯。”越郴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越郴上仙。”乐知叫住他,笑得眼眸弯弯,好像有星子闪烁,“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可爱?”
越郴愣在当场。几千年别人来对他的评价浮现在脑海:骁勇善战,心狠手辣,决绝果断……
“可爱”不该是评价小辈的吗?越郴揣测不出乐知的想法,只觉得大事不妙。
想到她眼眸弯弯的样子,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3)
灵兽区域在山脚,因为天界的生活有些枯燥,有位女仙便圈出一块区域,放养了一些灵兽进去。后来,里面的灵兽越来越多,竟慢慢成了一片练场。后又因风景秀丽,地方隐蔽,成了仙侣们的好去处。
若能弄一只毛绒绒的灵兽给对方养着,就有了经常看望的理由,多了相处机会。
越郴见过的仙宠倒是许多,有玄虎,有幽蛇,还有一头极凶猛的双翼兽。可惜他从未见过女仙们的仙宠长什么样儿。比较适合女仙的仙宠嘛,越郴调查了一番后下了结论——也只剩练场里那头白乌了吧。
那白乌灵气强悍,可以说是练场之中的老大。主要是,它会飞。小鲤鱼一定没试过坐在鸟背上飞翔的感觉。
越郴让乐知等在原地,只身进了练场。片刻后,他背着手踱步而出,后头跟着无比乖巧的白乌。乐知原以为他会给自己抱来一只毛绒绒的小兽,不料竟是这种东西。
面前的白乌展开翅膀便能遮住大片天空,叫声也尤为凶猛,她难以想象,现在它居然被降服得那样乖巧。
越郴拍了拍白乌的头,走上前冲乐知招招手:“来骑一下。”
骑白乌?乐知只敢想,不敢做。锦鲤一族的女子以温婉闻名。外人都赞她们温柔,可乐知不喜欢她们的那种温柔,没有主见,没有爱恨,什么事都由男子做主。
乐知不知道何时能够快意地做真正的自己,她不够勇敢。锦鲤一族认为,女子温柔得体足矣,有些不适合女子做的事就不必去做。
究竟怎样的事不适合女子做呢?骑白乌必然算一件。
可今天有人问她,要不要骑白乌。
白乌通体雪白,站在它旁边的男子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眉眼含着笑意,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越郴感觉到她的犹豫,悄悄让白乌俯下身子,又做出惊讶的样子转头看向乐知,然后翻身上去向她伸手:“快来,人家小白都这么主动了。”
乐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指有薄茧,触感干燥,却意外让人安心。
乐知第一次发觉天界这样漂亮。云朵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小仙拉成丝状,又染上瑰丽的紫色。远处的大殿仙雾缭绕,有几只白金鹤停在檐角。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中的顾虑随着风被抛到脑后。乐知刚要回头和越郴说话,却被他捂住了眼睛。
越郴凑到耳边时带来格外清冽的气味:“后头有两个小仙正在……亲热。”
乐知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晓。她刚转头便见那两位仙友头凑得极近,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天界要事。
她的淡然反应让越郴觉得不对劲,警惕心顿起:“难道你经常看见此类事情?”
锦鲤一族明明墨守陈规得很。
“都是大人了,自然是了解的。”
“喀喀,对。我就是看看你会不会觉得惊奇。”完了,这下在小鲤鱼心里,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又虚弱的神仙了。
这话要是被乐知听到,准又觉得他可爱。驯服一头白乌的人,谁会觉得他虚弱?
白乌慢慢地拍打着翅膀,乐知慢慢地张开手,闭上眼睛,睫毛微颤。
她真的从来没这样快乐过。
(4)
这几日两人做了许多事。乐知现在最期待的事便是坐在池边等越郴来。一开始是期待他带自己去做什么事,后来只期待他来,他来了,她便欢喜。
她并非迟钝的人,却不太懂得应该怎样处理这种感情。而且,她已经有了婚约,虽然她从未想过嫁给那位西海神君。
越郴发现近几日乐知越发沉默了,有时还会看着他发呆。即使他很乐意把乐知这种行为理解为沉迷于他的容颜,但还是没法欺骗自己。
小鲤鱼有心事。
这日,越郴主动提出想去她生活的地方看看,乐知便带着他往里走
两人一进结界,越郴就见一团黑影扑过来抱住了乐知的腿,仔细一看,是个小孩儿。那小孩头上还顶着两个角。
“长老找你。”
“找我?”乐知摸摸小孩的头,“小容,那你帮我照顾一下哥哥好不好?”
“你很烦哎,快去快去。”
越郴看着乐知离开,又低头看着小男孩。男孩雪肤乌发,小脸肉嘟嘟的,头上的两个角不知道何时被他藏了起来。小容凶巴巴地回看他:“我知道你。你就是将来要把姐姐拐跑的男人。”
“我告诉你,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让小白打你。”
“小白是誰?”越郴弯下腰,仔细地看着他的发顶,寻思着角被藏在了哪里。
“隔壁的朋友!他很厉害的!”
“你怎么知道他很厉害?”
“他……打过我。”
越郴忍住笑,问他:“那怎样才算是对你姐姐好?”
小容似乎被问住了,皱着白白嫩嫩的脸思考了一会儿:“每天都让她开心,给她买糖吃。”
越郴扑哧一声笑了,而后认真应答:“好。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她每天开心。”
小容还要说什么时,被返回来的乐知敲了敲头:“长老根本没找我,还学会说谎了?你的角呢?快变出来,不是隐去角就成为大人了。”
锦鲤未及笄之前都是有角的,之后便能自由操控,但在这之前强制隐去是有风险的。
小容的小心思被人戳破,脸慢慢涨红,喊了声“要你管”之后跑远。
“你们聊什么呢?”乐知拉着他往另一边走,随口问道。
越郴想到小容跑开之前故作凶狠的眼神警告,颇为正经地回答:“聊了些男人之间的事情。”
最近族人都很忙碌,乐知带着越郴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越郴发觉到了,却什么也没问。
“最近,他们在准备我的婚事。”乐知语气平静,心跳却加快了。
越郴闻言愣了愣,随即开口:“你决不能嫁给西海神君!”
“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越郴皱眉思索着西海神君那老男人到底有什么缺点,想了半天才道,“听说他喜欢吃烤鱼。你嫁过去,实在危险。”
乐知心跳如擂鼓,他不想让自己嫁给别人吗?她故意说道:“锦鲤并不好吃。西海神君想必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万一他饥不择食怎么办?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涉险。”
“可是,”乐知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地说道,“父母之命,又是天帝赐婚,我怎么能违抗呢?”
越郴以为她打算嫁给别人,却忘了乐知根本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你根本不喜欢他,怎么可以嫁给他?”
“那我应该嫁给谁?”
“我”字即將出口,越郴却突然冷静下来,再看小鲤鱼时,眼睛里面全是星星。
他刚刚一定是被星星砸晕了,才会那样冲动。
天界的夜晚很安静。地上逝去的人变成星辰,在天上飞几圈,便零零散散地落入天河。他们把这个叫作落星。
今日的落星格外少。
越郴突然的沉默,令气氛更安静了。
只听得一声“哼”,格外清晰。小容顶着两个小角,臭着小脸从树后钻出来:“长老叫你。”
看他的神色,不像骗人,乐知冲他点头,随后离开。
“过来坐,小容。”
小容走过来和越郴并排坐下,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吗?”越郴哥俩好似的抱住他的肩,“来,说。反正有大把时光。”
小容一把打掉他的手,气呼呼地让他别套近乎,然后抿了抿嘴,不情愿地说了一个故事。
(5)
故事不长。
在他五百岁的时候,乐知八百岁。两个小娃娃整天想着如何玩耍。族长让乐知学礼仪,学女工,她不喜欢,就偷偷溜出去和小容到处野。
有一日正午,两人打算去找其他小孩玩,刚走近便听到族中长辈在和那个小孩说话。那小孩唤作临云,是族中极有天赋的一个孩子。
临云躺在床上,一脸惊恐地问:“都要被送去做恶兽的祭品?”
“对。祭品都是要被那条恶兽吃掉的。”
“小容弟弟和乐知姐姐也要被吃掉吗?”
长辈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将声音放轻道:“若你与小容不……那么乐知就要被……”
声音断断续续,却不难推断出,若是临云与小容不被拿去献祭,那么便只能是乐知去。他们这一辈飞升的锦鲤本就极少,有资格的更是屈指可数。
乐知不像锦鲤的后代。小容见过的女子大都说话温柔,笑不露齿,连生气都眼圈红红,惹人怜爱。而乐知从小和他在外面撒野,就算掉进泥坑也要把他拉进去,笑得露一口白牙,眼睛也笑成一条缝。
她生气时从不惹人怜,她只会打到对方惹人怜。
但自从听到这件事后,乐知忽然变了,不再和他出去玩闹,性子也沉稳了许多。虽然笑的时候还是会笑得不见眼睛,可终究是哪里变了。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被送去献祭。可小容知道,她更害怕自己修为不够,没有被送去献祭的资格。这样的话,被送去献祭的,就会是他或临云。
小容说完这个故事后沉默了许久。
他所说的恶兽越郴倒是清楚,是一头生活在阴影里的龙。龙族在百年前就销声匿迹,唯有那条,大张旗鼓,作恶多端。
天帝想过除掉他,但那条龙并没有威胁到天界,只能算是隐患。若为隐患动用无法估量的人力物力,并不值。
那条龙与锦鲤一族有这样的纠葛?越郴皱眉,乐知生辰快要到了,那便是献祭的日子将近,所以她在为此事烦恼?
可她那样子也不太像是烦恼,倒是像在等待着什么。难不成,她想在献祭当日做些什么?
越郴心下一紧,忽地想到两人放花灯那日。
那日他们去得有些迟,放花灯的小仙们都散了。两人孤零零地站在云间。
原是越郴有事耽搁了,他刚想张嘴道歉,被乐知打断了。
乐知并不在意,仍是笑得眼睛弯弯。她拿出一个花灯,在上面涂涂画画,然后递给越郴。
她画的一条跳出绵池的鲤鱼,一副拼尽全力的模样。
越郴接过笔,细细勾勒。一个小人朝着鲤鱼跃出去的方向张开了双臂,是怀抱,是迎接,也是期待。
乐知看了只是笑。多好,在她奋力前进的时候,有人在前方张开怀抱等她。
其他人只会教她循规蹈矩,只有越郴不一样,他教会她尝试。
“越郴,你等等我。”面前的女子红衣翻飞。其实,她本就适合这样张扬的颜色。
越郴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了起伏。
他什么也没问,她要他等,那就等。他回道:“好。”
越郴回想到这里,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条傻鱼。
他缓缓扬起嘴角,是时候收拾那条龙了。
他已经等了那么久,花几百年弄清楚自己对她究竟是何种情感,又花几百年让自己变得足够勇敢。
这次就让那条小锦鲤等等自己吧。
(6)
奕霖觉得越郴疯了。他要一个人去供蛮山灭龙。万年恶龙,说灭就能灭?
主要是他说要灭龙的语气太过轻松,奕霖越发觉得越郴哪根筋接错了。他猛地将手指点上越郴的头,捏了个诀,嘴里念念有词:“别慌!我懂点儿医术!”
越郴一把拍开他的手,冲他抬抬下巴:“给你个任务。”
得,这是下定了决心。奕霖知道劝也没用,便认命道:“什么任务?”
“帮我盯着西海神君,别让那老男人把小鲤鱼拐跑了。”
“老男人?西海神君还比你小一百岁!”奕霖“呸”了他一声,“你要不要脸?”
“天天穿着玄色衣裳,每晚早早入睡,天界有些风他便裹着斗篷。这不是老男人是什么?”越郴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反正你看住他。”
越郴出发前一天,见了乐知一面。他跟她说临时有件事需要解决,他会很快回来。
乐知认真地嘱咐他不要逞强,有危险就跑,不要怕丢脸。
奕霖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怪怪的,怎么这么像妻子嘱咐没出息的丈夫?转眼去看越郴,他听得极为认真。
这话每次他出去前乐知都会和他说吧?听不腻?奕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改日真应该向炼丹上仙讨颗丹药,关键时刻可以让自己耳聋眼瞎。
越郴笑得温柔。他的眼尾微微聚拢上挑,弯起来时极为漂亮。乐知好几次在他笑时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还是差点儿闹了个脸红。
“那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看我的仙宠。”越郴说道,又默默地在心底补充,“再让他认你做娘親。”
乐知点点头:“一言为定。”
话说出口,乐知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越郴走远,随手绑起的红色发带随风扬起。乐知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开口:“越郴……”
越郴闻言回头:“嗯?”
“你这次要早点儿回来!”乐知大声喊。
越郴冲她点头,精致的眉眼含着笑:“一定。”
乐知一直以为她救越郴上岸那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然。几百年前,她性子未变之前,他们就曾见过。
那时她头上的角还没隐去,整天穿着红色衣裳像团火一般到处奔跑。那日,她摘了许多果子,正数着有几个时,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
她疼得眼泪差点儿都掉出来了,当即探头去看是谁在往锦池扔石头,拳头蓄势待发。
她看到一个小男孩,眉眼好看得不像话。她的拳头便有些松了。男孩察觉到有人出现,抬眼便和乐知对上。
他的眼睛里满是泪。乐知当下只想摸摸他的脑袋好声安慰,哪里还会计较他砸自己的事。
小男孩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乐知发觉自己失神,连忙开口:“我是一条小锦鲤,我叫乐知。”
“我今天哭的事情,不准你说出去!”男孩虽是警告,语气却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呀。”乐知在他面前摆动着尾巴。
“因为我……”男孩又低下头,“我不能哭。”
“难受就哭,开心就笑。你为什么不能哭?”
男孩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一脸震惊地看向她:“怎么可以哭?哭是弱者的行为。”
乐知想反驳,又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但难受了也不哭,憋在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要不,以后你想哭了,就来找我?”
男孩又愣住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
乐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挠挠头,再挠挠头,抬眼发觉男孩正看着自己的角。她以为吓到了他,便将角隐去,这才出声:“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难受了还不能哭一哭?如果你不能哭,但又觉得想哭,那就找我哭。我嘴巴很严,也不会笑你。你……你说呢?”
男孩被她说服了,答应她以后若是想哭便找她。
乐知欢快地游来游去,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吐泡泡,露出两个小角:“那就一言为定。”
后来男孩再没来过。乐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只好写了几张纸条放在他当时坐着的地方,希望他能看见。
她写了许久,可惜纸条始终没人拿走。
背影,随风飞扬的发带,那双漂亮的眼睛……过往与现时交叠,乐知懊恼地捶了捶脑袋,他早就认出自己了吧?不然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无比期盼他的归来。
(7)
供蛮山火光冲天,随着毁灭一切的一声嘶吼,结界被猛地破开。没了结界,供蛮山的无数怨灵挣扎着逃出束缚,尖牙利爪地扑来,不见血不罢休。
乐知没由来地心慌。知晓越郴在供蛮山后,她才终于弄清楚为何会心慌了,当即便要去找他,却被奕霖拉住。
奕霖说了一大堆,说她去了越郴会更担心,倒不如乖乖待在天界。
奕霖一直以为乐知是个软性子,劝几句便会罢休,没想到她回头的那一刻,彻底把他震慑住。
她眼里是清明,是坚定,是果决。
“我做不到。他是为了我才去那里的。我不弱,我决不会拖他的后腿。”乐知居然笑了,“他答应我要早点儿回来,这都几天了,我去催催没问题吧?”
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像开在暗处的花,自由生长,自己便是自己的光。
乐知到供蛮山的时候,看见的越郴是什么模样?她不愿意回想。
男子发丝微乱,眼尾泛红,脸上有几道伤痕正淌着血。衣服破了几处,伤口被灼伤,已经泛黑,很远便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乐知知道她没时间心疼或者软弱。她飞快地移到越郴身后,闻到熟悉的气味,越郴很清楚她来了。为了走到这条龙面前,他已经斩杀了数不尽的恶鬼。身为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越郴上神,他从小就不被允许软弱。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难受就该哭,开心就该笑。那些纸条他其实全都看过,只是看完又按原样放回去了。他不敢面对小锦鲤,每当看到没被拿走的纸条,她脸上失望的神情让他害怕。
越郴从没让任何人失望过,为此,他做不了自己。
他从前只想不让所有人失望,后来便不在意了。真正爱你的人,即使你让他失望,他也仍然爱你。若不爱你,即便你做得再好,他也不会给你一点儿温柔。
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这样便够了。只是,越喜爱,越不舍得让她失望。
因为觉得丢脸,越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后来她不再写纸条了,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写,却没有资格。
他花了几百年找回自己,只做他想做的,说他想说的。
他又花了几百年搞清楚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种种迹象表明,是心动。
若不是天帝为她和西海神君赐婚,他可能不会这样快去找她。他知道小锦鲤变了许多,可那又怎样?他喜欢的只是一条叫乐知的小鱼而已。
她告诉他难受就哭,开心就笑,让他找回了自己。作为回报,他告诉她,让世俗一边去,勇敢地做自己。
现在,她勇敢地来到了他身边。越郴忍不住想笑,喉头血气上涌,他却懒得压抑,只觉得内心柔情泛滥。
恶龙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双方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越郴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知道,她身着红衣出现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有多心动。
乐知看着越郴足尖轻点,手中的剑灌满灵力直接刺向恶龙腹部,猛地插入最脆弱的地方。恶龙吃痛反击,喷出一条火舌,那火舌如游龙,接触到越郴的刹那变成利刃,刺进他心口,鲜血喷涌而出。
一声巨响之后,世界又归于寂静。
乐知闭眼的前一秒,握住了越郴的手。
(8)
天界最近有两大喜事:一是恶龙被灭,二是越郴上神终于娶妻。
天帝宣布此事时,许多人觉得不妥。毕竟乐知与西海神君有婚约在先。
奕霖觉得越郴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哆哆嗦嗦地发言:“越郴上神此次灭龙,立下大功,所求唯有这一事。况且,他与乐知情投意合。西海神君善解人意,必定能理解。”
越郴实在是臭不要脸,一定要自己在发言时加上“情投意合”这句话。奕霖默默想着,发完言后又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众人纷纷附和。杀恶龙,真真是大功一件。
披着斗篷,刚踏进大殿的西海神君打了个趔趄。
越郴仙府。
“知知,你说我穿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越郴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还是这件绣金纹的?”
乐知不厌其烦地点头,说每件都好看。
那日,两人晕倒后,奕霖带着其他几位上神赶到。越郴险险还有一口氣,只是伤口难以愈合,脸上留下了疤痕。这倒也不影响他的容貌,反而多了几分邪气。
说来也好笑,恶龙与锦鲤一族根本什么矛盾也没有。当日只是那位长辈为了哄临云睡觉吓唬他的,原话为:“若你与小容不乖乖睡觉,那乐知姐姐就要被送去吃掉。”
还真是阴差阳错。
乐知看着他的脸,愧疚至极。越郴看出她愧疚,为了逗她,便装作不信,说她在哄自己。他眼巴巴地凑过来,仿佛幽怨的小媳妇:“那你觉得我好看还是西海神君好看?”
“自然是你。”乐知捧着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哪里都是你好看。”
越郴顺势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乐知的脸便肉眼可见地红了。
只要你握紧我的手,不管此刻,或是一生,我都心甘情愿跟你走。
(9)
某晚,天帝被天后踹下了床。天帝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抬眼,看见天后一脸的怒意,登时清醒。
“玉儿,怎么了?”
“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记住没?”
“记住了,你说越郴那小子有喜欢的姑娘。”
天后不满意地瞪他:“我今日去看他时,他正用法术偷看那姑娘,那眼神,腻得很。”
“那……那我们该如何做?”
“你明日就给那姑娘赐婚。”
天帝才“啊”了一声,又被瞪了一眼,立马快速点头,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何。
“你傻?就越郴那性子,不刺激刺激怎么娶得到媳妇?他打架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只敢幻化个法术偷偷看人家?”
“是是是,你说得对。那……赐给谁啊?”
“西海神君。他还单着。”
天帝小心试探:“那我现在能上床了吗,玉儿?”
“还不快点儿!”
天帝立马抱着被子快乐上床。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