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宋代词人柳永的词作一直以其适俗的意象、淋漓尽致的铺叙、音律谐婉的格调广为流传。其丰富的生活阅历诉诸纸上,造就了他的创作风格多变,雅俗共赏。也正因所写内容所触之情过于复杂,方显其创作的意蕴深刻,含义隽永。本文将以其词作中所流露出的悲凉意蕴为关键,通过把握形式、内容和意境三个方面作为切入点,深层探究柳永词作中尤为突出的特质背后蕴藏的深邃情思。
【关键词】 悲凉;形式;内容;意境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9-0006-02
柳永,一个风流倜傥的浪子,以他别具风情的词作成为宋代第一个具有里程碑式重要意义的词人。仕途上的失意难掩他文学上的璀璨成就,白衣卿相极尽潇洒,浅斟低唱风靡天下,他既是才学恣肆的词人,又是温柔多情的公子,在文学创作上张扬定义属于自己的时代,在儿女情长里风流俘获万千青睐和芳心,纵使远离宦海沉浮,却仍在闲云野鹤的浪荡中快意人生,以其创作的字字珠玑、才情恣意在宋词的发展史上挥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当深读那篇篇细腻,不无叹惋地发现,那低吟浅唱的倜傥背后,也蕴含着不为外人道的悲凉,这份悲凉延展在他词作的形式中,流淌在他歌咏的内容里,也弥散在他萦构的意境内,满含千帆阅尽,欲说还休的惆怅。
一、柳永词作形式之“悲凉”——长调慢词的运用
柳永对于词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其对 “长调”“慢词”的大力推广,实际上,长调慢词并非柳永所独创,“须知唐代民间歌曲,早已为柳永之先声;柳永固有本而来,并非创获。”但是,若论创作量之大,则柳永当之为最。与之同时的晏殊、欧阳修等词人大家在小令创作上风头无两之时,柳永选择另辟蹊径,在新的形式中展露自己的文学才华,除了其本身的才情恣肆不屑于落入俗套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种新腔异调与他的命运遭际最为契合。
柳永的大半生,都在“山一程,水一程”的宦海中沉浮潦倒,也曾为生计而奔波徙转,也曾因失意而耽溺沉沦,或栖于坊间柳巷,或枕于秦楼软香,生活经历的坎坷使其有了舞文弄墨的骚客文人不曾体会过的人生体验,混迹市井的窘迫使其得了平步宦海的雅士权臣不屑关注的阅历视野,诉诸笔端,就汇成了丰富而又杂陈的情感宣泄,这种情感的裹挟和汹涌是小令所容纳不下的,非长调不能够尽吐胸中的凄楚与悲愴,非慢词不足以倾诉心底的郁结与凄婉。
长调篇幅宏大,慢词又从容舒缓,此种文体便于铺陈絮情,句式多为长短对偶,骈散相间,参差灵活,益于情感宣泄的起承转合,多片相合,适宜容纳广阔的社会内容,多重时间空间回环往复,独具唐诗之风范,但因其篇幅之广,铺叙更为充分地表达了复杂的时空结构和情感的变化,足以将叙事、抒情和造境融为一体,摇曳生思,将九曲回肠的复杂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余韵悠长。
在《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中,慢词的形式优势和自身含蓄蕴藉却又悲凉深沉的情感相互融合,难分难舍,词人以清冷的色调大片填涂,给人一种寒凉之感,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幅凄清的绘卷,一股欲说还休的悲凉就在景物描写中铺陈开来。词人更是推己及人,不去刻意铺陈自己的悲凉愁苦,反而遥想佳人回望的寸断肝肠,这种百感交集的蕴藉深沉在这样一番曲折情致中不落窠臼,婉约的词风在情感的含蓄抒发中体现得更为明显,章法结构细密,写景抒情融为一体,铺叙深致低回,展衍尽致。
这种欲说还休,吐露自如的情致除了繁复冗长的慢词以外再无法道尽,而慢词的悠长往复也与诗中那股难以言说的悲凉思绪无比契合,在书写个人情思之哀切的同时将其意境升华至高妙深邃,这种浑然天成的悲凉不仅是情所赋予,更是形所加持,两者浑然天成,令这首诗更值得品味,得以东坡 “不减唐人高处”之赞颂。
二、柳永词作内容之“悲凉”——妓女题材的书写
除却长调慢词带给柳永词作形式上的悲凉,词作本身所描绘的内容也是极尽沧桑。柳永在宋词的内容书写中,一改词的创作路径,将其从达官贵人的享乐天地转向满足市民大众的审美需求的青楼市井。柳永虽出身于官宦世家,却不得以蹉跎声色场所,这种境遇冲淡了他正统文人的气息,浸染了城市平民的不一样的意趣,让他的白衣在红尘万丈中滚出了一身泥泞。
柳永在词中最常描绘的一类人就是——辗转侍人的妓女。唐代有白居易的《琵琶行》,动情于琵琶女的凄凄促弦,青衫泪湿哀叹同命相怜,那么,宋代的柳永无疑也是在妓女悲凉命运的无可奈何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们都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正统社会所抛弃,这或许是柳永对妓女格外关怀的原因所在,他与红颜知己相互扶持,就在这人世寒凉中半醉半醒,彼此守护着心中最脆弱的心酸。
与其说是对妓女的同情和怜惜,更不如说是,柳永在以一种平等的身份和歌姬交往。在《惜春郎》中,柳永这样叹道:“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直白而又深情地表达了他与伊人相见恨晚的亲切,这柳永的词里面,才子佳人相敬如宾,他们相知、相恋、相思,深情缱绻,惺惺相惜,彼此都是对方高山流水寻觅的知音,是心灵休憩的船坞,是相携遮雨的庇护,正是因为这种心灵的坦诚相待,也换得了歌妓们赤诚而又热烈的回应,相传,歌妓们对柳永怀着深厚的友谊,特意精心准备了信笺书简,在双方分隔两地时互通款曲,聊慰心意,而柳永也把这满载心意的书简藏于怀中,时时捧出拜读。
可见,柳永所欣赏的,不仅仅只是妓女们肤浅的体态和容颜,更多的是她们馥郁的才华和品性,正如妓女们所看重的,也是他的才华而并非金钱,例如在《玉女摇仙配》中他曾写道:“且恁且偎依。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再比如《殢人娇》中写道:“当日相逢,便有怜才深意。”又或者《如鱼水》中的“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都透露出佳人们对柳永横溢才华的欣赏。
其实,从这种知音的关系中,也可看出柳永一种自嘲的悲凉。作为曾经满怀凌云志的好儿郎,柳永满腔才华却最终不被官场所认可,可是,这种寻不到知音的孤寂之感,却被来自最下层的贫贱之人们所治愈和打破,这是他万万没能想到的,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知音难觅的激动,扬眉吐气的矜傲,或许还有一种自嘲自娱的悲凉。放眼天地,任凭自己才学如何高远,现如今也只有卑贱的戏子去听去赏,妄想服膺于贵族集团的志趣就在这令人生笑的事实中逐渐破灭。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坚持那不切实际的幻梦。“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看似豁达释然的潇洒中,还带着一丝妥协于命运的悲凉。从此他便自甘沉溺于市井俗世,在找到自己新的价值的同时,也丢弃了先前意气风发的初心,被现实所击败,改头换面的白衣卿相,就这么成了纵情声色的多情郎,前尘林林总总,仿佛大醉一场。
三、柳永词作意境之“悲凉”——深秋之味的渲染
柳永的词中,渗透、弥漫着一片悲秋意识。伤春悲秋本就是古代文人学士所惯用的表情达意的方式,而柳永拓宽了词的表现形式和创作内容,使词从市井俚语变为自我情怀的书写,伤春悲秋的个人感受逐渐扩大化,最后上升为从秋词中获得一种生命震颤之感。
在名作《雨霖铃》中,作者通过典型意象的选取叠加,渲染了一种极为凄然的意境。对于秋天意象的描写更是于苍茫中见悲凉之深远,着色一层浓似一层,别情一程远似一程,一种意境的雄浑壮阔就在秋意的萧瑟宏大中被极致彰显,那么在这种豪迈填涂中,离愁之意也就被衬得更为沉郁顿挫。上片正面话别,下面则宕开一笔,将心情的悲凉通过这秋意的点染和烘托弥散为整个意境的悲凉,秋味的沉淀和填染让表情达意都添了几分怅然。结尾的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整个画面弥漫着凄清的气氛,客情之冷落,风景之清幽,离愁之绵邈,完全凝聚在这秋的画卷中。这种独特格调的形成,正是得益于秋的意境的营造,词人把离愁别绪的感受,通过具有画面性的境界表现出来,意与境会,给读者以强力的艺术感染。全词以具体鲜明而又能触动离愁的秋色風景来渲染主题,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情感的宣泄是如此生动自然,浑然天成。
柳永的坎坷窘困,在面对秋天的满目萧瑟时,更易产生英雄失路、贫士失职之悲叹。但是,他笔下的秋的意境塑造,却是一种翻陈出新,悲凉雄浑的大胆书写。“悲凉”在意境的形容中,不仅仅只是悲怆和凄凉,更可以解读为悲壮和苍凉。经过这种磅礴汹涌的意境塑造,词的气象顿时恢宏阔大起来,词中出现的秋天那种寥廓博大的气象,雄浑健朗的声势,单一而又粗犷的色调,渺茫无际的视线,这一切无不使读者、听者眼为之一亮,心为之一震。这些气象本身就极富阔大气势,包蕴着一种生命的律动,也就形成了柳词异于前人的高远博大境界。
四、结语
在柳永的词作中,我们能看到人生百态的书写,他曾赞颂过太平气象的胜景,也曾呼号过自己的政治追求,他曾抒发过愤懑狂狷的潇洒,也曾絮说过伶仃落寞的哀思。他是一个情感丰富的词人,更是一个渡尽沧浪的行者,我们欣赏他张扬恣肆的一面,也难以忽视他喧嚣过后一人独醉的悲凉,这种悲凉贯穿于他的词作始终,在不经意的书写间便会流露,值得人们叹惋而品悟。
但是,这种悲凉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消极,而是一种倾吐过后,杯酒长精神,顺川行浅浪的格调轻扬,让人在哀恸过后,心情也随之澄澈激荡。这位白衣卿相,以自己浸染声色却又不落凡尘的传奇一生在时光沧桑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待后世翻阅之时,只见字字珠玑皆是人间笑泪,烟花繁录俱是万古生香。
参考文献:
[1]田维瑞.柳永词简论[J].学术问题研究,2011,(01):37-41.
[2]张永霞.浅谈柳永歌妓词的人道主义精神[J].淮海文汇,2006,(06):33-35.
[3]任二北.敦煌曲初探[M].上海: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
作者简介:
张丽佳,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