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灼灼(六)

2020-09-10 07:22桑琅
花火彩版A 2020年8期

桑琅

上期回顾:傅明灼等人发现林朝和倪名决竟然是同一天生日,而倪名决的妹妹也是这天生日,所以当陆沅遇到林朝的时候,也问出了和倪名决一样的问题……

傅明灼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倪名决把王中王洗干净,自告奋勇要给王中王把狗毛吹干。

阿拉斯加毛多且长,每次吹干都要花费半天。有人主动揽苦活,虽然她眼冒精光的样子有点可疑,但倪名决也没多想,跟她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看她动起手来还算有模有样,也就放心了,给王中王洗澡溅了他一身的水和泡沫,他也得去洗个澡。

殊不知,他一走开,傅明灼就对王中王说:“中王,我喂你吃火腿肠,还给你吹头发,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待会你要乖乖让我骑马,知道吗?”

二十几分钟后,倪名决洗好澡换好衣服下楼,去检查傅明灼的劳动成果。

院子里的场景让他不可置信地顿住了脚步。

傅明灼跟王中王纠缠在草坪上,王中王肚皮朝天,挥舞着胖腿,躺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而傅明灼头发乱糟糟,正双膝跪在地上,用尽全力试图抱王中王起来,不过她还没有狗重,小脸通红,拿王中王完全没办法。

一人一狗,都是满身的草屑,灰不溜秋。

倪名决扬声:“傅明灼,你在干什么?”

听到倪名决的声音,王中王仿佛见到了救星,猛地起身,差点把傅明灼掀翻在地,它逃也似的冲倪名决直奔而来,躲到了他的身后,寻求他的庇护。

傅明灼脸不红心不跳,仗着王中王不会说话,胡说八道:“它不肯吹干,我在拉它。”

倪名决信她个鬼,王中王最享受边梳毛边吹风的感觉,根本不可能逃避。

“名决,阿沅,两个小姑娘,快点吃饭啦。”阿姨已经凭着精湛熟稔的厨艺一手搞定了生日宴,吆喝大家吃饭。

袁一概早就馋得不行了,迫不及待地帮她一起端菜。

“知道了。”倪名决冲屋里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门外的傅明灼身上,良久,他嫌弃地说,“你看看你脏的。”

一桌子人在桌前落座,袁一概要先吃饭,但傅明灼眼馋蛋糕很久了,当然要先吃蛋糕。

从小到大,但凡碰到跟别人意见不合的情况,傅明灼必然是赢的那一个。

这次也不例外。

袁一概妥协,敲着筷子埋怨道:“甜点总是饭后吃的,谁饭前就吃啊。”

傅明灼不理袁一概,热情地替倪名决在蛋糕上插上形状为“1”和“6”的两根蜡烛,还不由分说给他戴上寿星帽,要不是她不敢用打火机,她肯定把蜡烛也给他点上,她怂恿道:“快,点火,许愿。”

倪名决将蜡烛点燃。

阿姨替他关了灯。

火苗跳跃着,映在他眼底,亮晶晶的。

他闭上眼睛,似乎并没有愿望可以许,心里像破了个洞,冷风拼命灌进来,从前和林昭一起庆生的画面历历在目。

小的时候,林昭很笨,连蜡烛都不会吹,他吹完自己的,就马上把她的也吹灭,林昭号啕大哭。

再大点,他已经不喜欢吃蛋糕了,也根本不相信许的愿会实现,趁她还在认真许愿,往她脸上抹上一大把奶油,图案花了,她气得差点哭出来,那是她自己在蛋糕坊做了一下午做出来的,还被林幼华批评了很久。

上一个生日,林昭送了他一把很炫酷的贝斯,而他什么都没有给她准备。

明明他才是哥哥,不过事实上,这近十六年来一直是林昭迁就他更多。

他还来不及疼她,像一个哥哥该做的,就像傅明灼的哥哥对傅明灼那样。

所有人安慰他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替昭昭好好活下去”,只因为他们是传说中一个割破了手另一个也会手疼的孪生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血缘关系,可昭昭是昭昭,世界上仅有一个的昭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她活。

他也不能。

从今以后,他们共同的每一个生日都只剩他一个人庆祝。

不,还有什么庆祝可言?分明是锥心刺骨的提醒,提醒与他并排前进的生命永远停止了成长。

他只比林昭大十分钟,可林昭再也不会长大了,永远停留在未满十六岁的夏天。他会慢慢比她大一岁,两岁,五岁,十岁……

愿望想了良久,还是作罢。

最后,他忍住喉咙不断翻涌的腥甜,在心里默默念道:“昭昭,祝我们生日快乐。”

林朝觉得气氛好像有一点怪异,在场除了她和傅明灼,每一个人都奇奇怪怪。

本来嘛,两个寿星一起过生日,一起许个愿、吹个蜡烛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倪名决的意思很明显,要么她来,要么他来,反正不和她一起,林朝本来就是来做客的,蛋糕也不是她的,她当然让他来。

倪名决许愿的时候,她就在陆沅旁边,她感觉得出,陆沅在压抑着什么,下颌绷得很紧。

而袁一概似乎轉过头抹了一把眼睛。

倪名决把蜡烛吹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陆沅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去了,好一会都没有回来。

灯亮。

傅明灼浑然不觉,注意力全在蛋糕上,她跪在椅子上,殷勤地把刀递给倪名决,催道:“倪名决,快切蛋糕了。”她指着奶油图案最漂亮的部分,“我要这一块。”

倪名决看了陆沅的背影一眼,接过刀。

“大,大,大。”傅明灼始终嫌少,指手画脚地使唤他,“再大,再大。”

再大就三分之一了。

倪名决抬眸,有点怀疑:“你吃得完?”

“能。”傅明灼很笃定地说。

倪名决嫌她叽叽歪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切了半个蛋糕给她。

傅明灼满意了,乖乖闭嘴。

当然,她没吃完,一半都没吃到。

倪名决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等到开饭,傅明灼早就饱得什么都吃不下,糊弄着吃了只秋葵就放下碗筷下了桌,又去找王中王玩了。

她一走开,袁一概就小声说她坏话:“这个贪心魔鬼。”

原本以为只有三个人庆生,袁一概订的蛋糕不大,就一个六寸的小蛋糕,结果傅明灼上来就要走了一半,害得他都没吃尽兴,最可气的是她还浪费。

“小孩不都这样吗。”倪名决淡淡说了句。

碰上喜欢的东西就不管不顾,只知道一味索要,越多越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典型的小孩作风。

“知道你还为虎作伥?”袁一概质问,他越看被她剩下的一大块蛋糕越觉得可惜,也不嫌品相差了,拿过来自己吃。

没有了傅明灼活跃气氛,餐桌上气氛沉闷不少。

傅明灼还是没骑到王中王,跟王中王满屋子玩了一圈,汗涔涔地回到客厅。

陆沅一碗饭几乎原封不动,随便扒了两口就当解决了晚餐,又要去乐室。

“陆沅,去遛下王中王。”倪名决头也不抬地使唤他。

陆沅懒懒地拒绝:“你去。”

“使唤起我来了还。”倪名决笑着踢了他一脚,“一日为哥终身为哥知不知道。”

按照年纪来说,陆沅比倪名决大那么一个多月,怎么都轮不到他叫倪名决哥。不过倪陆两家是世交,几个孩子也都年龄相仿,感情甚笃,两边家长半开玩笑地定下了娃娃亲,又开玩笑地告诉陆沅:“以后你得跟着昭昭叫名决哥哥。”陆沅小时候不懂事,还真被骗着叫了倪名决好久的哥。

两人推辞来推辞去,反正谁都不想大夏天的出门遛狗,回来保管是一身汗。

这么好的差事居然没人愿意领,傅明灼毛遂自荐:“我去溜。”

倪名决嗤笑道:“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到底谁遛谁?”

袁一概、林朝跟倪名决和傅明灼一起出了门,到了分岔路道了别,两人回家,两人遛狗。

没有风的夜晚异常燥热,天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颗暗淡的星星,弯弯的月亮挂在枝头。

王中王在家被关了一天,这会终于被放出来了,它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欢快地奔走着,颈圈上连着牵引绳,另一端拿在倪名决手里,它力气大,半拖着倪名决走。

倪名决有点困,加上昨晚本来就没睡好,更是精神不济,没走几步就打了个哈欠。

他在,傅明灼不好意思欺负人家的狗。见他打哈欠,立刻劝说他:“你困就回去睡觉嘛,我肯定把中王平安给你带回来。”

倪名决不相信她,似笑非笑地打量她片刻,得出结论:“傅明灼,你知不知道自己热心得过于诡异了?你到底想干吗?”

傅明灼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声提醒,她一边掏手机,一边叫冤:“你不要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是徐忠亮发来的短信:“明灼,明天就要月考了,周末在家有好好复习吗?”

倪名决的手机也紧接著响了一声。

同样是徐忠亮的短信,一模一样的短信,只换了个称呼:“名决,明天就要月考了,周末在家有好好复习吗?”

现在回复肯定免不了要聊几句,倪名决把手机放回牛仔裤口袋,暂时不想理会。从他的角度,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傅明灼的手机屏幕,傅明灼回复徐忠亮:“有。”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有她个头,这丫头片子连回家作业都还没做过,刚才吃饭的时候在那哀号。

徐忠亮也很快回了:“真乖!”

徐忠亮:“有没有信心考第一名?”

傅明灼干劲十足:“有!”

徐忠亮:“加油加油!有志者事竟成,老师看好你。今天早点睡觉,养好精神!”

徐忠亮跟傅明灼发完短信,又给并没有回复他的倪名决也发来了鼓励的信息:“加油!老师相信你一定能保持第一。”

殊不知,他的两位得意门生正在一起遛狗。

两只手机摊在同一水平线,同时展示了他的短信,他的话显得格外不真诚。

这个时候的徐忠亮,活像个广撒网的渣男。

傅明灼看着倪名决的手机足足沉默了有两秒钟,她觉得自己被徐忠亮欺骗了感情,甚是受伤。

收起手机,她问倪名决:“你一个月没上课,那你在家自学吗?”

“干吗?”倪名决也收起手机,眼神探究。

“不干吗。”傅明灼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我就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打探一下敌情,看看你什么学习进度。

“哦,”倪名决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学。”

呵。傅明灼鄙夷地撇了撇嘴,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他的好感坍塌了。

又一个虚伪的学霸。

从小到大,她实在听过太多学霸明里暗里表示自己从不努力学习了,大家都热衷于营造一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天天打游戏、看课外书、上课从来不听、回家从来不做作业,可是还能考这么高的分数,可能单纯是因为脑子聪明吧,呵呵呵,你们这些平凡普通的人类就羡慕嫉妒恨吧”的假象。

但事实上呢,大部分人私底下不知道多用功。

大家都是能考锦城文化分第一的人,又不是单纯靠脑子聪明就能达成的简单成就,比谁都懂对方究竟是千年老妖还是虾兵蟹将,有什么好装的。

这个世界从老师到同班同学,没一个真诚的。

王中王身为雪橇三傻之大傻,其实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比如说,如果林昭或陆沅遛它,都会随它玩个尽兴,但如果是倪名决遛,那待遇就大不相同了,它一拉完臭臭,倪名决就要强行带它回家。

也许这就是父母和舅舅的区别。

所以每次倪名决遛它的时候,它都要先玩个痛快,一直玩到憋不住了才拉。

有傅明灼在一旁煽风点火,今天的王中王格外兴奋,围着小区晃荡了半天都不肯解决生理问题。

倪名决忍无可忍:“傅明灼,你不用回去写作业复习吗?”

“你是在赶我走吗?”傅明灼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太高兴地质问他,“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逛就逛,你管不着。”

倪名决是真的有点想把狗交给她遛了。

不过接下来他没闹心太久,远处有辆车缓缓驶来,傅明灼视线被吸引,一下子没空搭理他和王中王了,那车远远冲她闪了闪远光灯,她确认了,告别都没顾上,一溜烟跑了过去。

奔跑速度跟军训罚跑的时候活活隔了个次元壁。

要是她体育中考有这个状态,怎么都不可能只考十二分。

车迎着傅明灼开近,最终停在她身边,副驾驶车窗摇下来,露出宴随和傅行此的脸来。

“灼宝宝。”宴随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捧住傅明灼的脸,“有没有想我?”

“想你啦!每天都很想你。”傅明灼回答说,然后热情地跟傅行此打了个招呼,“哥哥。”

“嗯。”傅行此漫不經心地应了,似是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一人一狗看了几眼,他第三次看到这个小伙子了,开学第一天给傅明灼送书包的时候见过第一次,母亲忌日那天去山上扫墓见过第二次。

同班,同小区,亲人的墓地还上下层?

“你们给我带什么礼物了吗?”傅明灼很期待。

傅行此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说:“给你买了个小天才儿童手表,傅明灼,你知道小天才儿童手表吗?就广告里老放的那个既能打电话还能定位的手表,又方便又很安全,有了它,你就可以直接联系我们,也就不需要再用手机了,今天晚上你就把手机上交。”

小天才儿童手表!!

这是什么鬼?!

她才不要戴这种傻不拉几的东西!!

傅明灼用惊恐又略带怀疑的眼神看向宴随,向她求证。

宴随轻声细语地证实了傅行此所言非虚:“他们推荐粉色送女宝宝,但我说我们家的小姑娘很酷,不喜欢粉色只喜欢黑白,所以最后买了一只黑色的给你。”

这下傅明灼信了。

以前读初中的时候,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有手机,但她只有节假日或者出远门才被允许带手机。傅行此觉得现在的网络太发达,很担心他眼里单纯如小白兔的妹妹被污染。

上高中了也是傅明灼软磨硬泡,外加宴随帮她求情,傅行此才勉强答应让她自由使用手机。

看傅明灼的表情一点点撑不住,变成强颜欢笑比哭还难看,最后彻底垮台,夫妻俩终于憋不住,靠在一起笑了个天昏地暗。

傅明灼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顿时跳脚:“你们联起手来欺负我!”

“养小孩不欺负养来干吗?”傅行此解了车锁,示意她上车,“走,回家了。”

傅明灼不肯动,不蒸(争)馒头争口气,刚刚被这么捉弄过,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拿一会乔。

“灼宝宝,”宴随干咳一声,摆正脸色开始哄人,“我和哥哥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玩的穿的都有噢,你看后面,全是给你买的。”

傅明灼真的很好哄。

上了车,她新奇地翻着后座满满当当的东西,眼花缭乱,倍感幸福,已经彻底把小天才儿童手表的事给抛之脑后了,直到她真的翻到了一只小天才儿童手表。

傅行此:“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宴随:“灼宝宝别担心,不用你交手机的。”

傅明灼无语,大人怎么会这么无聊!

傅行此启动了汽车,傅明灼突然想起还没和倪名决告别,她扭头朝后看去,方才倪名决站的地方早就空空如也,只有昏黄路灯吸引着数只执拗的飞蛾扑火未果。

徐忠亮对第一次月考高度重视。学校规定早自习七点开始,他六点半就到了学校,成为高一(七)班最早到的人。

最先来的两名同学有说有笑,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常规吐槽学校和老师,结果一进门看到坐在角落的徐忠亮,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其中一个直接跳了起来。

徐忠亮恨铁不成钢:“都七点了,我们班才来人!行了,我对本次月考的成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也不用抱什么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两名同学看看痛心疾首的徐忠亮,也看看教室后方悬挂的时钟,再对视一眼,用眼神和微表情完成了一场快速而默契的交流。

同学A:这不是颠倒黑白吗?现在明明才六点四十分。

同学B:他没说现在八点已经很贴近真相了,想想你妈叫你起床的时候,那个时差起码是一小时起步的。

同学A:也是。

同学A&同学B:躺平任骂。

高一(七)班一大早人心惶惶,来一个,徐忠亮骂一个,来一双骂一双,无一幸免。

早上七点,傅明灼准点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来,路过讲台的时候还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照例,徐忠亮明目张胆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搞起了区别待遇,表情“唰”地多云转晴,收起了凶神恶煞,变得慈祥而温柔,就连声音分贝都降低了,唯恐吓到了孩子似的:“明灼,怎么没睡好,是晚上复习太辛苦了吗?”

傅明灼双目呆滞地点点头。昨天晚上让哥哥姐姐帮忙一起写作业,就这样还赶到了后半夜才完工,哥哥一边写一边骂她,她能不辛苦吗?

不但辛苦,还好委屈。

徐忠亮不知内情,一听,满脸都写满了心疼。

七点零五分,同样无精打采的倪名决提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书包带子垂到了地上。

朗朗的读书声“肉耳可听”地微弱不少。

“报告。”不慌不忙不羞愧。

徐忠亮一大早易燃易怒易爆炸,深吸一口气,先是迁怒了其余学生:“看、看、看,看什么看!都很自信,都能考满分了是不是?”

倪名决很自觉,打算根据老规矩迟到多久罚站多久,结果徐忠亮心累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教室:“抓紧时间复习。”

考前,还是不影响学生心情了。

早自习结束后,第一场语文就要开考了。考场座位按照前一次考试的成绩排,因为是第一次月考,按照的是中考成绩。

班里学生收拾好文具,出发前往各自的考场。傅明灼和林朝在教室门口狭路相逢,林朝依然顶着那张问题少女的叛逆脸,眉梢眼角毫无波澜,就好像前一天的所有相处只是一场梦。

傅明灼才不想热脸贴她冷屁股,见状,立马不服输地把头一撇,率先走出了教室。

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亏她还从哥哥姐姐带来的纪念品里面精挑细选了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打算送给林朝。

正郁闷着,后面传来一阵轻笑,一只微凉的手越过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她的脸:“小鬼。”

傅明灼偏头挣脱她的手:“不要摸我脸。”脸只给哥哥姐姐还有外婆摸。

林朝偏要跟她唱反调,又捏了一把,由衷评价说:“真软。”她把头从后边凑上来,“小鬼,今天中午我跟你一起吃饭行吗?”

“你少来了,你只是想借机跟倪名决一起吃饭。”傅明灼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林朝此举目的不纯。

“嘁,誰稀罕和他一起吃饭。”林朝不屑道,“他以为他是谁啊?”

倪名决正好拎着笔袋慢悠悠地从旁边走过,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反正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都没扫她俩一下。

走廊上,数道欲盖弥彰的目光闪闪烁烁地黏在他背影上,目送他走远。

真是吃香。林朝“啧”了两声,下巴朝他的方向点了点:“小鬼,这样的,你有没有兴趣?”

傅明灼没想到林朝居然会问这种问题,困惑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对他的第一名比较感兴趣。

“不开窍的小鬼。”林朝看她这表情就懂了,小声八卦,“那你跟我说说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傅明灼很坚定:“我哥哥那样的。”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坚信自己长大会嫁给傅行此,每次外婆说哥哥不能娶她,她就撒泼打滚、又哭又闹。

后来懂事了,那种幼稚的想法自然烟消云散了,但是傅行此依然深深影响着她的审美和眼光。

“你哥哥什么样?”林朝问。

这是傅明灼最喜欢的话题,马上来精神了:“我哥哥长得很帅,而且很聪明,学习很好,对我很好,我姐姐也很漂亮……”

“停、停、停。”姐姐都来了,严重跑题,林朝坏笑着又看了一眼倪名决,“长得帅、学习好,那不就是倪名决吗?而且我看他对你挺好的,给你买冰激凌,给你梳辫子,还背你过水坑,昨天蛋糕都给你一半呢。”

傅明灼莫名心虚了一下。

“哈哈。”林朝开够玩笑了,又捏她的脸一把,扬长而去,“小鬼。”

倪名决和傅明灼都在第一考场。

每个考场五列七排,共计三十五人。

傅明灼的总分排名是全校十五,正好和倪名决横向隔了一个人。

傅明灼越过中间那位仁兄,看了看趁着开考前最后的时间抓紧补眠的倪名决。

下一次考试,希望他那个位置可以改姓傅。

傅明灼的答题速度和写字速度向来都很快,等她把作文写完,同考场大部分学生才做到第一篇或者第二篇阅读题。倪名决右手受伤,正姿势别扭地用左手答题,速度当然比不上她,根据傅明灼的观察,他应该还在做第二篇阅读理解。

她心下得意,故意把搁笔的动作做得重了点。

周围几个同学闻声朝她看来,包括讲台上的监考老师。

但倪名决没有。

略遗憾。

第二场数学,傅明灼依然是全场第一个完成答卷的学生,数学试卷要写的字比语文试卷少多了,倪名决跟她的进度差明显缩小不少,他差不多还剩四分之一没做完。

傅明灼更重地搁下笔,这次倪名决终于有点反应了,看了她一眼。

她趾高气扬地朝他一撇嘴。

监考老师是高一(七)班的英语老师魏超男,她完美遵循了“学生时代英语老师很漂亮又很有钱”的既定规则,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鲜少穿重复的衣服,虽然已经结婚生子,但三十出头的人保养得像个大学生一样,心态也很年轻,平时跟学生们关系特别好。

目睹了全程的魏超男哭笑不得,过来摸摸傅明灼的头,小声提醒她说:“明灼,做完了仔细检查哦。”

中午吃饭,食堂里充斥着交流上午考试情况的讨论声,几家欢喜几家愁,唯有倪名决、傅明灼、袁一概、林朝一行四人氛围轻松,有关考试一个字都没讨论。

没什么好讨论的,他们四个人,两个第一考场的“双黄蛋”,两个最后考场的借读生。两个考啥啥会,两个考啥啥不会。

荤素搭配,讲究平衡。

下午考的是政治和历史,这两场考试有个共同点,要写的字都很多,又给了傅明灼遥遥领先的机会。

她的搁笔宣告一场都没有落下。

最后一场历史考试的时候,倪名决甚至从开场开始就不自觉地等,猜她这次会多快写完。当考试时间仅过了四十分钟,傅明灼手中的签字笔“啪”的一声放下,略重于正常音量的搁笔声响起,又嚣张又幼稚,他没忍住低头抿了抿嘴唇。

倪名决原以为这会是他今天最发自内心的一次笑,这个“以为”一直持续到他回了陆沅家,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塞进来的一个小礼盒的时候。

是个红色的装喜糖的盒子,外面还烫着淡金色的“百年好合”跟“早生贵子”,随礼盒附了一张作业纸,粗糙地叠了两叠,撕下来的那边边缘参差不齐。

开学以来,不少女生都在打听他的联系方式,他抽屉里和书包里已经好几次出现女生送来的礼物和信,每次收到的礼物和信件都包装得很漂亮,纸张精致,而且香喷喷的,显然经过精挑细选。

今天这个似乎格外不讲究,是股“泥石流”。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

倪名决,祝你生日快乐!——傅明灼

人这么小,字倒挺大,写得也不好看,丑萌丑萌的。

倪名决把纸放到一边,开始拆礼盒。

从前他每次过生日都会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这是林昭死后他独自过的第一个生日,亲友都知道他的伤痛,尽量不提这事,也就袁一概送了他一双鞋,他没想到自己在生日第二天还能额外收到个礼物,而且还是来自傅明灼。

他有点好奇她会送什么。

看礼盒体积,糖?糕点?

或者是恶作剧,会弹出个奇奇怪怪的吓唬人的玩意?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当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时,他愣了两秒,把东西拽了出来确认了一下,然后趴到桌子上笑得乐不可支。

一只小天才儿童手表。

还没忘记给他使用说明书。

第二天的考试,傅明灼没能继续她的搁笔宣告。

因为第一场英语考试是徐忠亮监考的,英语试卷都是选择题,不怎么影响倪名决的做题速度,傅明灼争分夺秒地写完作文,倪名决在做最后一篇阅读题,她特别神气地把笔放到了桌上。

倪名决没什么反应,倒是讲台上的徐忠亮看过来了。

等考试结束,傅明灼被徐忠亮叫住,委婉地教育了一顿:“明决,你做题速度真快,正确率还高,真厉害啊,不过你写完试卷就自己检查,放笔要轻一点,不然你这样可能会影响倪……别的同学考试。”

傅明灼算是听出来了,徐忠亮就是怕她影响倪名决考试,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别的同学担心。

搁个笔能影响什么。

偏心!

徐忠亮批评她的时候,倪名决优哉游哉从旁边走过,不知道是不是傅明灼多想,她总觉得倪名决嘴角带着抹似有似无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接下来三场考试,倪名决没能再听见那一声搁笔声。

别说,还真有点不适应,第二场化学考试,他好几次关注了她的进度。

高一没有生物课,语数外、政史地、物理化学八门考试正好两天考完。第三天上课,各门任课老师上课的第一件事都是对答案和讲解试卷。

一上午四门课的答案对下来,成绩都在傅明灼的预估之内,没辜负她良好的自我感觉。

一起吃飯的时候,傅明灼很想问倪名决考得怎样,但看他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硬生生忍住了。

傅明灼早就跟傅行此商量考第一名的奖励了,傅行此嘲笑她:“这回考第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这还要讨奖励的吗?你们班那个第一名一个月没来上学了,你要是还让他考第一,你丢不丢人?”

傅明灼坚持要奖励,她要说服傅行此考第一并不容易:“他肯定在家拼命复习,说不定还请了家教一对一学习。”

两天考试她更是确认了这一点,要真一个月没学,哪能跟他那般下笔行云流水。他们学霸也只是学习能力强,又不是不学就懂。

倒是林朝跟袁一概好奇了一把:“你们考得怎么样?”

傅明灼不说话,等着看倪名决怎么回答。

倪名决咽下嘴里的东西:“不怎么样。”

虚伪!傅明灼实话实说:“我考得很好。”

这对比差距……

“小鬼,你怎么就不知道谦虚呢?”林朝乐了。

“我本来就考得很好。”傅明灼头一撇,“才不像有些人呢,学了说没学,考得好说考不好。”

倪名决只管自己吃饭,不搭理她的挑衅。

吃饭午饭回了教室,徐忠亮也在,脸色不怎么好:“倪名灼,跟我来办公室。”

连名带姓叫的,听起来不像是好事。

傅明灼舔着冰激凌,好奇的目光目送两人走出教室。

倪名决一直没回来,一直到午自习都开始了,他的座位还是空着。

午睡傅明灼向来是不怎么喜欢的,尤其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怎么睡怎么不舒服,所以她从小就特别讨厌在学校里午睡。

高中不像小学初中那样强迫睡午觉,傅明灼坐到了林朝旁边去。

林朝赶她:“你不睡午觉吗?”

“不睡。”傅明灼说,“我最讨厌睡午觉了。”

林朝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小孩都不喜欢睡午觉,我小时候也不喜欢,但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睡午觉。”她话锋一转,赶人,“你可以回去了,我要睡午觉了。”

“不行。”傅明灼扒住她的桌沿,不肯走,十分享受坐在最后一排的感觉,“林朝,等我长高了,我就搬到后面来和你当同桌。”

林朝困得睁不开眼,敷衍她:“那就等你长高再说吧。”

“我能长到一米七二。”傅明灼凑到她耳边,喋喋不休,“比你还高,到时候我们班女生我最高。”

林朝痛苦地捂住耳朵,恨不得失聪了。

傅明灼又自说自话地叨叨了半天,终于嫌没劲,闭嘴了,喝着牛奶看起了课外书。

午自习即将结束,消失了一中午的倪名决终于回来了,顶着那张万年面瘫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傅明灼快要被好奇心折磨死了,一等人入座,她就放下书和牛奶,凑到了他旁边:“倪名决,徐老师叫你去干什么啊?”

她凑得很近,身上的奶香味清晰可闻。

倪名决把摊在桌子上的书收拾好,打算趁最后的时间睡一会:“没干吗,我要睡觉了。”

傅明灼严重怀疑他是考了第一名所以才被徐忠亮叫去办公室,她伸长了手臂,把手盖到他桌上:“你告诉我了,我就走。”

“耍赖是吧?”倪名决抬眼笑了笑,不跟她扯皮,对付无赖的最好办法就是比她更无赖,他直接埋下头,侧脸枕到了她手臂上,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少年瘦削的脸带着一点温热的温度,侧边短短的鬓发扎在细嫩的皮肤上有点痒。

傅明灼怎么都没想到他来这一招,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开始往回抽自己的手。

倪名决睁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男女力量的悬殊在这个时候完全体现出来,他毫不费力,傅明灼已经无法挣脱,他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真不走?那就留着你给我当枕头了。”

不知怎的,他明明用着开玩笑的口吻,但傅明灼就是觉得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林昭墓前狠戾阴冷的他。

傅明灼几下用力后涨红了脸,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借口:“你放开我,我要去上厕所了。”

倪名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才缓缓松开她。

傅明灼唯恐他又偷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扭头就走。

白嫩手臂上留下了他的指痕,红白交错的一片。

背后,传来他一声带了点嗤笑的淡嘲:“丫头片子。”

下期预告:倪名决故意交白卷,还和同学打架,老师请来了他的妈妈,谁知道他的妈妈对他也是放任政策,倪名决完全不像以全市第一考进来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