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钞机”真没钱了

白露

“世界上最大的印钞公司快没钱了”，这看起来似乎是个笑话，但却正在著名的百年印钞老店——德拉鲁公司身上真实上演。

坐拥“全球第一印钞厂”美誉，守着比珠峰还高的累累现钞，却因“缺钱”濒临破产。个中端倪究竟为何？

穷得只剩下钱

当地时间2019年11月26日，伦敦上市的德拉鲁公司发布公告称，为了处理债务问题，董事会决定暂停2600万英镑的股息支付。

根据德拉鲁公司年报显示，截至2019年上半年，该公司净亏损达920万英镑，相比去年同期，净利润同比暴跌87.1%。下滑87.1%的意思也就表明德拉鲁公司2019年的利润只有不到去年的八分之一了。

消息发出后，顿时令资本市场的一片哗然。德拉鲁公司CEO瓦歇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公开表示，公司目前已采取“彻底审查”计划进行“抢救”。在他看来，德拉鲁还“有救”。但如果实施重组计划失败，公司或将面临倒闭。这将意味着，包括他在内的2500多名德拉鲁公司员工面临失业风险。

事实上，关于德拉鲁公司的未来，早就有无数质疑的声音。美国广播公司（NBC）就援引A.J.贝尔公司投资总监拉斯·莫尔德的话表示，“不可否认，德拉鲁公司的财务状况看上去很不稳定。”

曾经的“铁饭碗”目前似乎也保不住了。截至当地时间12月20日收盘，德拉鲁公司报收于131英镑（约合人民币1192元），一年来其股价已跌去68%。但此前，在高光时刻的德拉鲁公司的股价曾一度高达1597.4英镑（约合人民币14771元），相当于A股“股王”贵州茅台的10多倍有余。

另一方面，印钱的德拉鲁公司是真的“缺钱”。目前，德拉鲁公司的流通市值为1.33亿英镑。截至2019年第三季度，德拉鲁公司的净负债已达1.707亿英镑，而这一数字在2018/19财年同期为1.075亿英镑，同比增加了58%。如不采取一定措施，已然“资不抵债”的德拉鲁公司，终将滑向“破产”的深渊。

钞过珠峰两倍

德拉鲁公司是一家集防伪印刷、造纸与现金处理为一体的英国公司，总部设在英国汉普郡的贝辛斯托克，在盖茨黑德的提姆谷村、埃塞克斯的劳顿以及萨默塞特的巴斯福德也设有工厂。

作为全球最大的印钞厂，德拉鲁公司距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从事印钞业务也已达160多年。

1813年，20岁的英国人托马斯·德拉鲁靠着手里的一台打印机，创建了德拉鲁公司。最开始，公司只做一些小本买卖，印刷报纸和扑克牌。1855年，德拉鲁公司的业务开始升级，替英国印邮票。5年后，德拉鲁公司迎来了“转型”，做起了大生意，开始为英国央行印制钞票。

英国长达百年的海外殖民，以及此后的全球化格局，为德拉鲁公司带来了广阔的市场机遇。不仅承包英国国内的印钞业务，德拉鲁公司在海外还有更加庞大的业务链。除了中国、英国、美国等少数国家，在海外印钞其实是一种普遍做法。很多国家，甚至没有自己的造币厂。例如太平洋上仅有60万人口的所罗门群岛，还有马其顿共和国、博兹瓦纳等国家的货币设计和印刷，都承包给了德拉鲁公司。除此之外，诸如阿联酋、沙特这样的“土豪”国家也都是德拉鲁的印钞客户。

其实，从德拉鲁公司的历史发展来看，它与中国也颇有渊源。1948年前，德拉鲁公司曾为当时的中国银行印制过仅限于天津本地使用的5元纸币等。

专注印钞百年有余的德拉鲁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截至目前，德拉鲁公司已经在全球拥有20个纸币制造工厂，与世界上68%的国家建立了合作关系。为全球140多个国家或地区印制钞票。据统计，2017年全球流通的纸币中，约三分之一的钞票都是由它印刷的。

人们常用“赚钱能力堪比印钞机”来形容一家盈利能力强大的公司。而德拉鲁公司每年印刷的纸币可达70亿张，每周印制的钞票，堆叠在一起累计高度超过1.8万米，这些钞票足足是珠穆朗玛峰高度的两倍多。2019年全年印制的聚合物钞票和其他资料，共998吨，总面积为470万平方米，几乎可以覆盖半个中国。

钞票算得上世界上防伪技术最强的印刷品了。既然钞票能印，其他自然也不在话下。自2012年开始，凭借着在防伪领域的积淀，德拉鲁公司开始为英国印制护照。全球调研机构爱迪逊报告显示，目前全球流通的纸币有36%是由德拉鲁设计或印制的，另有超过40个国家的护照由其印刷。2008年，德拉鲁公司更是吞并了世界著名印制邮票厂英国华德路公司，一跃成为世界最大的印钞公司。巅峰时期的德拉魯公司，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印钞机”。

丢了“脱欧”大单

流水的钞票，铁打的印钞机。虽然“铁”饭碗让德拉鲁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但是传统制造业的寒冬，总会来的。只不过，德拉鲁的寒冬来的稍微晚了些。

首先，印钞票是需要成本的。印钞并非易事。货币自诞生之日起，便一直与假币不断斗争。为了应对假币，德拉鲁公司每年都需要投入大量资金进行技术升级，生产出的纸币也越来越复杂，这些都是需要消耗成本的。

其次，钞票的需求是有上限的。有个段子戏称，印钞厂最期盼发生的三件事：物价疯涨、国家元首换人、新国家诞生。因为这三件事，都会导致钞票需求量大增。从数据上看，全球流通中现金的数量仍在增长，但这种增长显然是有上限的，这也决定了德拉鲁公司的成长边界。

再次，与其他印钞厂的竞争。印钞行业竞争颇为激烈，除了国有印钞厂，德拉鲁公司还得应对来自德国吉泽克

德夫林特、法国欧贝特以及俄罗斯、美国等国一些小印钞厂的竞争。最近几年，德国和法国的同行都扩大了生产，这导致行业产能过剩，竞相压价。德拉鲁公司只能靠削减固定成本和挤压供应商，来维持营业利润。

各方面的症结使得德拉鲁公司目前的情况岌岌可危。但此时，一剂天赐良药恰好降临，能抓住它，德拉鲁公司就能“自救”。

当地时间2019年12月20日下午，英国下议院就有关“脱欧”的《退出协议法案》进行二度投票表决。最终该法案顺利通过，并提交议会上院。如果投票通过，按照相关计划，英国政府将会在今年1月31日前完成脱欧。

对于德拉鲁公司来说，这是笔大单子，能拿下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救目前公司面临的危机。因为在英国脱欧后，超过6600万本英国公民的护照将重新制作。而此前，德拉鲁公司就曾获得过英国护照制作的十年合同。作为英国本土企业，这笔订单对它来说可谓“志在必得”，德拉鲁也为这一纸能救命的合同努力了很久。

然而，上天似乎开了个大玩笑，本以为是一剂强心针，却变成了把德拉鲁公司推向深渊的助推器。英国政府并没有念及旧情，把机会留给曾经的合作伙伴德拉鲁公司，而是选择了有着法国国资背景的Oemalto公司。折戟沉沙的德拉鲁因此损失了超过4亿英镑的订单。

从丢掉这笔大订单后，关于德拉鲁公司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由于委内瑞拉的恶性通货膨胀以及美国的制裁，作为德拉鲁公司的一大客户，委内瑞拉央行无法支付相关的印钞费用。留给德拉鲁的只有一张2400万美元的应收账单——一张委内瑞拉给不了，德拉鲁公司也讨不了的账单。此外，英国金融犯罪调查机构SFO还就德拉鲁公司涉嫌南苏丹政府腐败嫌疑进行调查。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的德拉鲁公司，已经陷入困境，每天入不敷出，一家辉煌了上百年的印钞公司从此走近破产边缘。

伤在支付变革

事实上，无论是丢了订单还是委内瑞拉的黑天鹅，对于德拉鲁公司而言，不过是造成它如今艰难局面的因素之一。真正击垮这家世界最大印钞厂的，恐怕不是它的行业竞争对手，而是时代的变革，支付方式的改变。

自2019年初以来，货币市场发生了巨大变化，包括由于需求减少以及价格压力，导致2019年上半年德拉鲁公司的交易量和盈利能力产生了重大影响。公司最得意的核心“货币”业务开始走下坡路，业绩出现急剧下滑，营业收入下降了29.5%，净利润更是下降了87.1%。

随着网络支付的全球普及，英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再使用纸币交易。预计10年后，英国或许将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交易会由纸币和硬币完成。这将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德拉鲁公司在英国可发展业务的空间将会越来越小。而更恐怖的是，无现金的浪潮正在席卷全球，网络支付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几乎取代了纸币交易。

目前，有些国家甚至已经准备开启了“无现金时代”。在丹麦，丹麦中央银行从2017年1月1日起就开始关闭境内所有的印钞机构，不再印刷制作纸钞和硬币，同时计划着废除商店必须接受现金的法律，让移动支付逐渐全面取代现金;在韩国，韩国央行则宣布，将加快努力减少硬币的流通，计划2020年让硬币彻底退出流通。

“无现金社会”是否会到来仍需等待，但毋庸置疑的是，在线支付实实在在地冲击了包括德拉鲁公司在内的传统“印钞机”。在此情况之下，印钞厂仿佛不再被时代需要。不止是德拉鲁公司，澳大利亚的印钞业也面临着缺钱和难以为继的生存困境，澳大利亚印钞公司因工人要求涨工资罢工，出现了一百多年来首次停工。而全球最大的印钞机制造商，德国高宝公司已经选择转战罐头市场

印制啤酒、可乐等产品专用的罐头包装。

如果说，成本压力、競争对手、电子支付对德拉鲁公司只是拳打脚踢，那么，数字货币则剌出了致命一击。

人类自远古走来，货币伴随商品经济而生，不断演变进化，见证着社会变迁的沧海桑田。从物物交换、金属货币到金银、纸币……货币越来越向符号的方向发展。货币的功用就是充当商品交易的一般等价物，不一定要有价值，也不一定是实物，这是数字货币能够取代纸币的根本原因。数字货币一旦发行并普及开来，印钞厂将空有一身技能，却无用武之地。

德拉鲁公司也想过自救的办法，打算以4200万英镑将国际验钞解决方案出售，以缓解公司的流动性问题。因它拥有有利可图的产品认证部门的产品，有进行安全打印以识别正品的功能，产品认证本身的价值是德拉鲁公司估值的几倍。从这些方面来看，德拉鲁公司并非毫无希望。

作为曾经世界上最大的印钞厂，德拉鲁公司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时代不再需要它了。而它如今陷入的困境，让人们在惋惜的同时，也开始警醒。时代在不断变革，未雨绸缪，提前布局，拥抱变化，虽然会被时代抛弃，但在被淘汰的阴影中，或许会发现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