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成
2019年中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仅为4.65本。周边国家日本是40本,俄罗斯是55本
我今年在某知名出版社出版的新书,较之前最为明显的不同是首印数从六千降到了五千。
网络时代,电商平台逐渐成为图书销售的主力平台,一般而言,一本图书在实体书店与电商平台的销售比例大约是三比七。因新冠防控需要,今年实体书店的客流与销售大受影响,因此原先的三成占比也保不住、坍塌得厉害。加入这部分损失,首印数也随之削减。屋漏的图书市场,连续的雨势却愈来愈大。
首印数,是图书出版第一次印刷的数量。首印数是逐年下降的,随手翻一本1980年代的出版物,首印上万甚至十几万并不鲜见,如今听来几近天方夜谭。
虽然图书品种远较当年为多,但是首印数的下降,还是客观地反映了一个事实,就是购书者越来越少。而且相对于世界其他主要国家,中国的人均阅读数也始终处于较低水平。2020年4月20日,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第十七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2019年中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仅为4.65本。周边国家可以参照的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日本是40本,俄罗斯是55本。
日本的图书出版行业发达,细分领域比如动漫图书的数量之多、影响之大,纵然从未踏足日本的年轻人也有直观感受。近年来中国最为著名的一部科幻小说,国内数年销售总量不过百万,而在日本一周销量即突破十万,若以人均计算,彼之一周,我之数年。
在我们的传统认知中,俄罗斯似乎属于边远蛮荒之地,纵横着跃马挥刀的哥萨克,可是实地走来,却发现即便是在远东,读书也是常见的街景。相较于中国而言,日本与俄罗斯的图书定价高昂。我在俄罗斯时发现,平均收入远不及日本的俄罗斯,许多城市都有无人值守的、自助的免费图书馆,由政府或者公司出资,提供免费借阅的图书。这样的借阅处,或者是公立图书馆外的一间小屋,或者是街头的一个书橱,随意堆着一些图书,无人值守。任何人,任何时间,尽可以随意拿走任何一本书,没有任何手续,无须任何记录。人们各取所需,读完放回再取其它,随意自然得仿佛我们随手扫码打开一辆共享单车。
所以细想,凶恶的哥萨克之外,俄罗斯也盛产世所闻名的作家、艺术家、音乐家,这岂非正是得益于他们的阅读与学习?
向以文明古国自诩的我们,人们何以越来越不爱读书? 也许,我想,并不能简单归纳为集体层面的“恶习”,或者这一切只是我们的历史与现实在无意中造就。
受限于印刷技术,书籍在古代属于珍罕难得的奢侈品,钱穆先生曾在《历代政治得失》中述及:“爵位不世袭,而书本却可世袭。虽不是世代簪缨,却是世代经学。世代经学,便可世代跑进政治圈子,便无异一封建传袭的贵族了”,可知图书之价值。所以在古代社会,读书其实从未成为全体中国人的日常,只是极少数士绅阶层的专享。他们也乐于制造这样的垄断。
近代社会,战火频仍,百姓流离,略有安定,又艰于口腹,读书仍是非分之想。终于国泰民安,不用再为一本书的价格犹豫纠结,又赶上信息时代掩袭而来。先是电子书籍(包括盗版影印本)对于传统书籍的冲击,然后是诸如微博等社交媒体兴起,限定于140字传情达意的规则让人们快速适应碎片化交流。文字略长,便没有耐心阅读——对于获取更新信息的焦虑会促使人们略过长篇文字去翻阅下篇短文,何况动辄十万字起步的传统图书?
所以,我们可能只是错过了培养全民读书习惯的时代,我们又恰巧遇到了可以改变读书习惯的信息时代,所以买书的人越来越少,首印数越来越低。
不论作者还是编辑,说起图书出版,总要感慨这是夕阳产业。虽然不情愿,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这才是历史与时代造就的现实。承认这样的现实,专注服务于那些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愿意购买与阅读纸质图书的人群,远比幻想人人读书、不论做本怎样的图书都不用担心销量要切合实际得多。
当然,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历史的走向,或许未来人们还会重新回到纸质图书的怀抱。现在渐如古代,图书重新成为奢侈品——并非人们买不起,而是人们不愿再去购买,因为人们已有更加便捷获取知识的途径,或者人们觉得已经获知的知识足够了。
(作者系作家、摄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