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晶
“Truth(真相)”史料是“九一八”事变后东北爱国知识分子最早收集的侵华罪证的汇编。“Truth(真相)”史料真实记载了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是有计划有目的侵略,是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建立伪满洲国最有利、最直接的证据。这份由东北民众冒险自发收集的“真相”史料因此也成为国际上第一份对“九一八”做定性结论的文献,凭借这些真凭实据的历史事实,也证明日本拼凑伪满洲国是违背东北人民真实意愿的。
“九一八”事变后,辽宁的知识界也自发行动起来,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以社会名流的身份秘密收集情报,为了向国际社会讨回公道,他们没有因为国弱就放弃说话的权利,为了挽救国家的命运,挽救民族的危亡,他们以各种“合法”的身份“潜伏”在敌人周围,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其中就有几个在当时响彻中国的传奇人物,他们是巩天民、邵信普、刘仲明、张查理、毕天民、李宝实、于光元、张韵泠、刘仲宜九人(后被称之为“九君子”)。
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震惊了全世界,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国联,国联在调停无果后,决定派调查团到东北了解真相。而当“九君子”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决定在刘仲明家召集紧急聚会,参加的有巩天民、刘仲宜、张查理、毕天民、李宝实、张韵泠和刘仲明,商量如何利用这个时机有所行动。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不管国联态度如何,一定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针对日本在国联所捏造的用来掩饰其侵略东北、制造伪满罪行的谎言,以不可辩驳的事实以有力的揭露。
制定了目标和任务后,“九君子”又拟定了工作方向、搜集材料的原则以及分工方法,并决定必须趁着日本特务对他们还未加强监视和戒备的时候,迅速完成这项任务。当时,“九君子”拟定的工作方向主要是针对日本的三个欺骗谬论进行揭穿:“日本军队进兵沈阳,是由于中国军队破坏南满铁路,纯属自卫行为;日本军队占据东北各城市,是由于中国政府不能维持各地秩序,日本驻军为了维持秩序,保护权益,不得不加以占领;伪满洲国之建立,完全是处于东北军民自觉自愿,日本无权干涉。当事人刘仲明和张韵泠曾回忆,“关于搜集材料的原则,我们决定以下两点:针对日本上述三点谬论,注重事实证据(人证或物证),贵精不贵多,虽有事实、但证据未拿到手的,都不在搜集之列;特别注意寻找日本发行的报纸或敌伪的官方文件所发表的有关材料,用日本之矛盾,使其无反驳的余地。为了避免日本特务的注意,几人决定由大家分头搜集有关材料,不再聚会。所有从各方面收到的材料,统一交给巩天民,再转给刘仲明。材料的编写工作由张查理、毕天民、刘仲明三人担任,并由刘仲明汇总,最后交给于光元做总的审校。当事人刘仲明和张韵泠曾回忆道,“我们进行工作的目标和具体办法确定以后,大家就马上行动起来,分头搜集材料,并联系当时各方面的一些爱国人士协助进行。当时联系的,有伪省政府教育厅长金毓黻、教育会长兼女师校长林宜轩,由女师教员薛兰石与小组接头;农会会长闫模楷,银行界、工商界由巩天民负责;医药界由刘仲明负责。
会后,“九君子”为了能在调查团来到沈阳时将罪证交给李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四处搜集侵华罪证。而搜集这些罪证的过程堪称惊心动魄。据刘仲明回忆:有些材料的搜集,不是没有危险的。如日军直接给伪省政府的命令,是通过伪省府管卷的爱国人士在下晚班时将文卷带出、当夜拍照、次晨携回的办法取得的。又如伪沈阳市政府函谢商会派人参加庆祝“建国”游行并送赏金千元的原函,是由巩天民冒险夜入商会取出,赶晒成蓝图的。又如日军张贴的告示,是他们白天在僻静街道处寻到一张完整的,记明地点后,于深夜怀藏着水瓶子前往润了下来的。再如日军把持中国财政的布告,贴在财厅门前,有日军站岗,负责收集的毕天民便选择阳光最好的一天下午,利用太阳西照、阳光刺眼、岗兵不易向西瞭望的机会,携带照相机由僻处爬山财厅对面一家商号的房顶,蛇行到这家商号的高门脸后南端,镜头对准布告,等有来往车辆经过,即利用车声掩护,拨动机钮拍摄。以上这些行动,如果稍不小心,一被发觉,即有性命危险。
“九君子”除了自己千方百计,收集日军侵华的材料外,还动员学生和其他各届人士向调查团投寄大量揭露日军侵略罪行的函件,分别送到调查团各成员国的大使馆,希望借助各国领事馆将信件转交给调查团。
“九君子”用了48天时间将这些材料整理成册打印出来,材料内容分为两个部分,汇编的内容主要包括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真相”的证据目录共75条。第二部分是证据,用以分别说明各种证据的要点,证据与前面的目录按顺序一一对应,一目了然,特别是一些中文证据还翻译成了英文,这些详实、系统的证据真实记载了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后关东军的各种命令、布告、新闻报道以及当事人的目击证言和大量真实照片的原件,这些证据也揭露了日本欺骗世人的种种谎言。
由于这些东西是要给外国人看的,巩天民等人就将其全部翻译成英文。1932年1月底,这份揭露日军侵略罪行的罪证材料终于装订成册,包上蓝色布面,并由张查理夫人做了一个蓝缎子外皮,上面绣有英文“Truth”(真相)字样。但是最后签不签名字却让他们很纠结。如果签下真实姓名,那就意味着他们相当危险,是要杀头的。最后他们决定为了革命事业赴汤蹈火,签下了他们九个人的真实姓名…….巩天民、邵信普、刘仲明、张查理、毕天民、李宝实、于光元、张韵泠。为了防止日伪查抄,巩天民等人又将调查报告复制一个副本深埋地下,但可惜的是并未保存下来,至今仍无人找到这本复制的调查报告。
然而,“九君子”冒死收集的日本侵华的调查报告如何交个国联调查团却成了难题。1932年4月,国联调查团来到奉天(沈阳),就住在沈阳的大和旅馆也就是今天的辽宁宾馆,但是“九君子”根本就无法接近调查团。日本特务将大和旅馆团团包围,即便在大和旅馆里面,无论是炊事员、接待员也都被日军严格监视并控制。最后,大家决定利用那时英日关系尖锐化的形势,求在沈阳的英国朋友带交。当时大家派刘仲明同沈阳的小河沿施医院院长雍大夫(Dr.W.Young)接洽。雍大夫表示很乐意帮助,并提出很多宝贵意见。他说:“你们交这个材料,必须有一封真实姓名签名的信,若有材料而没有信,那就等于告密,按照国际法庭惯例,是不予置理的。可是这次你们处在特殊情况下,无法亲自交到调查团的手里,但我可以为你们求倪博士(Dr.Oniel),他是李顿的至亲,容易和他谈话等等。
这样,经过沟通,倪牧师同意代为转交,并宣誓绝对保密。由于事件重大,倪博士亲自来刘仲明家取那份材料。当刘仲明把那份材料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很严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我死了,我是为了一个伟大的事业而死的(If I die,I die for a great cause)。”
1932年4月25日,由倪雯德牧师出面邀请李顿和他的秘书到谭文纶牧师家吃晚餐,跟着他们来的有好几个日本人,都是为了“保护”调查团的。由于房间狭小,只有一个小餐厅,参加晚餐的只有谭文纶夫妇、倪雯德牧师、雍维林院长及李顿、秘书赫士,别无他人。随行的日本人由于没有受到邀请,也不好坐下,只得退到室外等候。这样他们才有了一次私密谈话的空间。倪雯德牧师提及“Truth”(真相)证据文件时说:“由于该文件相当大,不便携带,我早已把它放在沈阳英国领事馆铁柜内。”李顿随即叮嘱赫士,定于第二天下午2时,调查团全体去英领事馆,审阅证据汇编等文件。这样,这个调查报告才终于交给了调查团。国联调查团到东北收到不少资料,其中“九人爱国小组”收集的则是“重大炮弹”。
1932年10月,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发表,尽管整个报告书在很多地方偏袒日本,但在结论上不得不承认日本的侵略和建立伪满洲国都是非法行径,对此,巩天民等人上交的调查报告是功不可没的。
由于国联的报告日本没有达到目的,日本一气之下宣布退出国联,而那份签署了巩天民等人真实姓名的调查报告却留下了隐患。
1933年冬,日伪军警出动大批日宪伪警,将他们认为可疑的分子一一逮捕。“九君子”中除张韵泠外,都被日伪军逮捕,被捕后每个人都挂着一个“反满抗日犯”的布条子。尽管在宪兵队受尽了各种酷刑,但他们始终坚贞不屈。巩天民在警务处受审问时,有一个日本高级特务岩塚对他说:“你们这些小子,真是罪大恶极,我们日本国千百万人流血流汗,帮助你们建立新国,你们这些小子偏反对,并且向国联告我们,使我们日本人在世界人面前大大的丢脸,你们这些小子真是死有余辜。”但由于日军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半年后,被捕的人都陆续被放了回去。此后,“九君子”成员大多辗转入关,继续从事抗日救国运动。
长期以来,中国国民政府、新中国政府和当事人及后代们一直多方寻找这份档案,但都没有一点消息。然而,巩天民的后代没有放弃。2008年6月26日,巩天民的孙女巩捷终于在日内瓦图书馆首次看到了编号为“EASBOBXOWS23011-12000,NO9811-231”的资料,而这份资料就是当年的“Truth”(“真相”)。这份资料作为附件同1932年国联赴华调查团发表的报告书放在一起。那里的馆员感叹道:“你是第一个来查阅这份档案的中国人!”而70多年前这份巩天民等爱国志士冒死收集的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的罪证——“交给调查团的材料”,在他们的后人寻访数载后,终于在瑞士找到了这本册子的下落。如今,连同蓝布包在内的所有材料的影印件,重新回到了中国。2010年9月17日,爱国志士巩天民的孙子巩辛以及当年的“九君子”的后代,集体将这份珍贵的材料,捐赠给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Truth”(“真相”)时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国家曾经遭受的耻辱,更不要忘记像“九君子”那些曾经潜伏在危险深处,为了国家危亡,为了抗日救国,宁愿放弃其优越舒适的生活,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收集证据的那些爱国志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