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两手拿着游戏机,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在打我的“王者荣耀”。我爸正在他的电脑上玩“联众世界”,我们手边都摆着肯德基全家桶,我们各打各的,只在游戏间歇的时候,来一口香辣鸡翅、吮指原味鸡,喝点可乐。
我和我爸在海淀住着租来的房子已经三年了,今年我初三了,从初一就开始租的,为了离我上的清华附中近一点,我们专门从东五环搬到这里,不过我妈还在东五环。没有她的打扰,我们各打各的游戏真是其乐无穷。
“喀喀喀……”坏了,有人开门。
果然,进了门的我妈快步走到我爸身边,举起手机给他照了一张相。
只见我妈对着手机微信说:“我已经见到冷雨轩了,马上开始打架!”
我爸吓了一跳,立刻说:“神经病!”
“你还说你外面没有人?你还敢说你外面没有人?你们全家人合起伙来骗我!”我妈黄靓的嗓门一亮起来,和她的名字一样“靓”。只见她手里挥舞着几张照片。
我停下了手里的游戏,瞥了一眼照片——两个人头碰头亲密的合影,其中一个正是我爸。另外一张照片是我姑姑、姑父和我爸还有那个女的合影,还有一张是我爷爷奶奶和我爸还有那女人的合影。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只有我和我妈不知道。
这一招让一贯横行霸道的我爸怂了一半。他惊呆了的大眼睛恐惧地张大着,似乎不明白她从哪里弄到的照片。其中有一秒钟,他还用大眼睛看了一眼同样惊呆了的我。我妈也看了我一眼。
原来他们也知道我的存在。
接着,我妈便吼起来:“2008年你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来看奥运会,都是我给他们弄的票,3000元一张票我能转手卖5万块,却给你们家搞了十张,你们的亲戚们全去了,我少赚了多少钱不说,我爸妈都没看成!我对你们家怎么样?你说!还有——你爸中风瘫痪的时候,是我在医院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地找专家,给他做手术,跑关系送礼送钱,你妹妹和哥哥来到北京,就在楼下的车里坐着不出来!全是我在跑!最后你爸的病治好了,还不都是我的功劳?可是现在呢?你们全家人忘恩负义,全家和你一起合起伙来骗我!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我爸冷雨轩在我妈黄靓的大举进攻之下,并没有败下阵来,无论她怎么说,他都听不到耳朵里去。他只把眼睛瞪得死死的,恶狠狠地看着她,好像她是天下最恶毒的敌人!就在余音绕梁了两秒钟之后,冷雨轩就开始凶相毕露、反手还击——
他用手指猛力地点着黄靓,大声斥责:“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那天晚上和我大吵一架,把我赶出家门,我在外面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我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后来,我只好到网吧,上网,和她联系!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和她联系的!都是你一步一步逼我走向这一步的!赖你,全赖你!!”
我爸爸冷雨轩步步紧逼,几乎把我妈逼到了角落里。
“哪天晚上把你赶出去了?胡扯!”我妈有点蒙,终于想起来还击。
没想到冷雨轩来了一句更狠的:“离婚!”
我早已把游戏停了下来,看他们表演。
只听我妈说:“冷雨轩,我要是不跟你离我就是个孙子!”我妈是北京人,这句话说得特别有气势。她又接着来了一句:“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我妈似乎还不敢相信,还要亲口听到他说出来似的,又把这句话抛到了他的脸上。
冷雨轩仍然死皮赖脸地说:“没有!”
我妈黄靓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回转身来对我说:
“冷小轩,你别再打游戏了!再打,长大就和他一样,没工作!也没人品!”
我妈在回去的地铁上一定会泪流满面的,我了解她。从这儿回到东五环我们的家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可这半年来她一直这样跑来跑去。有时候给我们俩做好了饭,我爸却不吃,说要出去办事,就走了。尤其是去年的12月31日,妈妈专门跑过来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在家做了饭,可是爸爸说要回爷爷奶奶家,不吃饭转身就开车走了。我告诉她,昨天和前天其实我爸都不在家,都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我在家打游戏,没人管。我妈惊呆了,也只得流着眼泪坐地铁回去。不是这边没有地方住,而是我们俩都不欢迎她。
我和我爸就是两个游戏迷。
我喜欢玩游戏完全来源于我爸,我不喜欢出门,不喜欢看书、看电影,不喜欢出去旅游,只喜欢玩游戏,用我表妹的话说是“骨灰级游戏宅男”。我爸现在在我们租着的房子旁边租了一个教室,用来教小朋友们编程序,他是清华研究生毕业,现在自己创业。
可是之前两年,他都在打游戏!
对!他就打联众游戏,整整打了两年,打了几千万分!他那个时候还得意地对我说:“以后你去当赏金猎手!你打游戏的天赋跟你老爸一样!以后你用打游戏来挣钱!”
“你说真的假的呀?”我当时就质疑他的说法。
“当然是真的!”他说。
“我妈说打游戏挣不了钱。”
“她懂个屁!她只会做生意卖东西,咱们这个可是技术活!”这是我爸的原话。
“那你打这个游戏挣到钱了吗?”我问他。
他含糊其辞:“可是我全国排名第六啊!”顿了一下,他又说,“你以后打一个能挣钱的游戏不就行了?”
如果我那个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样的老妈在现场,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一切都有终结的那一天——有一天我爸告诉我,他的游戏一夜之间被别人盗号,他才终止了这一切。
我在清华附中的国际班。现在的费用都是我妈在交,我妈做精油和化妆品的生意,其实就是开个微店。所以也只有她管着我,我爸什么也不管,打了两年游戏,他又开始创业,据说是有人资助他,听我妈吵架的时候说,好像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人。
表妹马小桃走过来敲我的桌子:“我说冷小轩啊冷小轩。”我的眼睛從游戏上挪了下来:“干吗?”
“干吗?”马小桃大惊小怪的,“快考试了,大姨让我盯着你。该好好复习了,还打游戏?”
“切,”我不屑,“一边待着去,你就好好当你的学霸吧,别管我!”
这个马小桃是我小姨的女儿,和我在一个学校。她是个标准的学霸,早上第一个到学校,认真听讲,从不早退,考试全年级前二十,从来没出过二十五。
可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笨蛋。
这才是初中,她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我天天打游戏,数学照样比她好,我照常听课,下课却从不复习、预习,可是,快考试了,我闷头复习十多天,数学成绩就能超过她。而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数学也才和我差不多。
我妈对我说:“跟你表妹学一学。”
我就会说:“她是笨蛋,我不跟她学,数学做题都做傻了,有时候也没我考得好。她这样的话,撑不了两年,不信咱走着看……”
我妈说:“那英语呢?语法呢?语文的写作呢?阅读呢?你哪一门都比她差呀!你这会狡辩的功夫都遗传你爸,太自负,从来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缺点,从来不会有自省精神,都是别人的错,你自己就没有错!如果你能更清楚、更客观地认识你自己,你就可以更加优秀!”
“别说了别说了,烦死了……”一听她这上纲上线的语气,我的耳朵就疼。
为了玩游戏这件事,我妈不知道和我打了多少架。
有一次我在姥姥家里玩电脑游戏,我妈在我耳边大吼一声:“别玩啦!”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跟你爸一样,天天玩游戏行吗?”她歇斯底里地吼我。
我一下子火了,天天拿我和他比!
“你是傻子啊,你原来不是说,你能找到我爸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吗?又是大帅哥,又是清华研究生,又安静内向,你以前说我好多优点都像他!怎么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像他了?”我怀疑她对我爸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到我身上了。
“跟他了十六年,他只上了六年班,剩下十年都吃我的,我要吐血了!你还像他一样玩游戏!你后半辈子就毁了!”
“那你乐意啊,你不是说租公司租教室什么的都你出钱,你乐意的你怪谁啊?我爸还说打游戏也能挣钱呢!”我毫不示弱,把他们告诉我的统统拿出来对付她。
她发了疯一样上来就把我的电脑主机都关了,我的游戏不仅没保存,而且马上就要升一格了,就这样掉线了。我只觉得热血直接涌上我的脑门,我的脑袋仿佛涨出了十个那么大!我一手抓起桌子上摆着的兵马俑,用兵马俑的尖头朝着家里的皮沙发“蹭蹭蹭”十几下——
皮沙发被戳出了三个大洞……
我妈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巴掌,我一手把她推倒在地上,她的帽子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姥姥在旁边哭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把你妈打死吗?你不是知道你爸在外面有人了吗?你妈本来也快死了,你干脆打死她,让你爸给你找个后妈,你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姥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姥姥说的没错,我妈快死了。
五年前,我妈就得了乳腺癌,那时候我才小学三年级。妈妈做手术的那天正好是清明节,我害怕医院阴森森的气息和酒精的味道。我爸爸把我带到妈妈的病房门口,我只在门口探了个头,看到妈妈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从那时她的头就是秃的,经常做放疗或是化疗,头就是秃的。我只探了个头,就对我爸说:
“我害怕。”
“走,我带你到野生动物园去。”我爸说,“忘掉这一切。”
后来,我都不怎么跟秃头的妈妈说话,也从来不去安慰她,而是从她身边绕开。
直到有一天,我从自己的蜗牛睡眠的软件里听到了录下来的几句梦话,才知道自己内心是多么害怕妈妈离开,可我从来没有向她表达过一次。我就是这样的,心很重,但是并不善于表达。我在梦里断断续续,但是很清楚地说:“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死……”我赶紧环顾四周,没有人听见,我关掉了蜗牛睡眠软件。
妈妈手术之后不知道多久,就好了,头发也都慢慢长了起来。这样大概过了四年。
直到去年春节,我已经初二了,也就是妈妈拿着照片质问爸爸那件事情之前的一年。春节过后,按计划我和妈妈要去埃及旅游,爸爸死活不跟我们去,他说他要在爷爷奶奶家过年。
我妈对我爸说:“你开车送我们去机场吧?”
“不。”他坚决拒绝。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的大眼睛空洞而冷漠。
“你们自己打车去吧。”他说。
“你送我们一下,然后再拐到我爷爷奶奶那儿,不正好吗?”我爷爷奶奶家离机场很近,我因此故意这么随意地说了一句。
“我还有事,你们打车去吧。”他态度坚决。
我和我妈都像吞了一个苍蝇,别提多难受。他肯定有问题,我当时就这样想。
接下来,我和我妈在埃及的十天,是我妈日日夜夜在房间里发烧的十天,她哪里也没去玩,一直在发烧。
上帝啊,太可怕了,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埃及这样的地方去玩呢?那里全是墓穴,那里阴气十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的癌症复发了!她身体无比虚弱,无法抵御那里的阴气,她即使一处墓穴也没有走进去过,但是,她人站在埃及的土地上,站在墓穴的外面,就已经无法抵御阴鬼的袭击了。
想起来就后怕。
妈妈天天在房间里发朋友圈,讲述自己发烧的可怜经历,可是她对我说:“儿子,我都烧成这样了,基本都在酒店待着,你爸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给过我,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一回北京,他俩就打了起来,为的是这个春节我爸到底去哪里了……
两个月后,妈妈去医院复查,癌症已经转移到肝脏了,肝脏有个五厘米大小的肿瘤,接下来,她开始了各种介入治疗、手术治疗……即使如此,她还拿着照片来和我爸纠缠不休……而我爸,在我妈癌症转移第九个月,肝臟上五厘米的肿瘤通过手术被烧掉之后,要和她离婚……
他可能是想要她的命。
现在家里真是一团乱麻。
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我还清闲点,没那么多烦心事。
课间,我还没打一会游戏呢,马小桃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说:
“你知道吗,著名女画家童晓曼的画展在一个画廊展示呢,你不去看看?”
“我干吗要去?”我头也没抬。
“难道我比你还要对童晓曼感兴趣吗?”她好像饶有兴味的样子。
“我看你挺感兴趣的。”我打得正欢。
“那还不是因为童晓曼是冷雨轩的前妻?”她摇头晃脑。
“行了,你不用强调了。”我被她打扰得没了兴致,停下了手中的游戏。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忍不住立刻用手机查询了一下这个画展的地址。我对她很好奇,是什么让她离开了我爸冷雨轩。
我第二天就翘课去了画展。
画展在宋庄美术馆,在通州,很远,我花了两个小时在路上。
宋庄美术馆有两层,整个二层都是童晓曼的画展。
我故作镇静地在里面慢慢走了好几个来回,但还是没怎么看懂。好在我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生,还不爱洗头,别人以为我也是画家,似乎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对我有所质疑。
童画家既画人物也画风景。风景画里我看到了浓密的绿色和鲜亮的黄色,能感觉到那种奔放的气息;可是人物画各有特色,虽然我不懂绘画艺术,但有一幅画里的一个男人,我却觉得很眼熟。
那个男人的大眼睛几乎是瞪着人的,眼神像刀片一样,有一种骇人的冷酷,冷酷中夹杂着傲慢、蔑视,他手指中间夹着根烟,他整个人的神态就是在指责和痛斥对方。我盯着他投射过来的眼神,很久很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眼神不就是那天爸爸对妈妈说“离婚”那两个字时的眼神吗?
我不想看了,落荒而逃。
昏昏沉沉地上了两天的课,表妹马小桃他们班有个同学的家长的朋友认识童晓曼。我鬼使神差不知不觉中就拿到了她的电话。
直到拨通了电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喂,喂?”童晓曼在电话那头连问了两声,我才吞吞吐吐地说:“请问,冷大轩……”我听我妈说过,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冷大轩。
童晓曼什么也没问,只是告诉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你给他打电话,如果想问什么,就问他吧。”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静,仿佛知道我会给她打电话似的,又仿佛一直都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挂上电话之前,她加了一句,“哦,对了,他不叫冷大轩,他叫童大地。”
我心里暗自惊呼了一下。不过,直觉却觉得“童大地”这个名字更大气,更接地气。
我打电话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猛一听起来好像很成熟,不像是个18岁的孩子,我想等我18岁的时候一定不会这么成熟。
“我是冷小轩。”我说。
“哦。”他和他妈妈一样冷静,只停了两秒钟,就问,“有事吗?”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之前几乎一点没思考,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到底是哪种神秘的力量驱使我做这一切?
我为我的幼稚和狂躁害臊,我不是个“骨灰级游戏宅男”吗?现在是在干吗?做这些无聊的事有什么意思?
可我心里真的一团乱麻,我难过,我妈妈光秃秃的脑袋和我爸爸刀片一般的眼神又一次闪现在我的眼前。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做这一切。
他一直静静地等着我回答,并不催我。
我觉得自己已经停顿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了,仿佛不会再开口。
“我……”我鬼使神差地说,“我妈,得癌症了……”
……
世界安静下来了……
“我在北大,你在哪儿?”他问我。
“我在清华附中。”真是近,这是上天安排的吗?
“如果你方便,明天中午我可以请你吃饭,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他很快就和我约好了。
然而家里的事情也发展得神速。
有多少天晚上爸爸没回家我都记不住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妈妈又从大老远的东五环跑过来,她一进门我就看出她的脸有些肿,仔细一看她的双手也是肿的。
“妈,你还过来干什么?你不要命了?”我埋怨她,她太不会爱惜自己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说得泪光闪闪,“我们已经离了,你判给我了,是我要你的,他不要。”
“这么快?”我惊呼,“哦,不要就不要吧。那我跟你搬回去吧,别在这上学了。”
“你高中还要继续上国际班呢,大学要出国呢,我的生意已经停了,我要坚持治疗,还要来陪你上学。这儿本来就是我交的房租。”我妈说,“不过现在咱们俩是只出不进,光是我的靶向治疗的针就两万块一针,咱们都要省着点,妈妈也没多少时间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黯然过,她一直都是生龍活虎、上蹿下跳的。她在外面都戴着帽子,到了家才脱下来,光秃秃的头上开始长出了几毫米的头发,刚长出的头发都是花白的。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茬和浮肿的脸庞,心有不忍,禁不住把手里的游戏机放下了。
“你长大了记得找个善良的姑娘。”我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我眼里除了游戏没有别的。
“我觉得你挺爱帮助别人的,前几年一直在小区业主委员会里,张罗着为一帮人维权,还和城管较劲,还做公益……”我突然接着说,好像明白了我妈的意思。
“生病以后就更爱做公益了,人都是需要别人帮助的……”我妈叹气。
“可是我爸说你太不安静了,经常有人到咱们家里来闹,都是因为你,有时候你一去派出所就半天时间出不来……”我想了想,爸爸确实在我面前数落过妈妈的不对,我想说句公道话,“有时候我觉得是你的脾气害了你。你对我和我爸有事情都是大哭大闹、大吼大叫的,你有时候暴烈的脾气很像奶奶。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对你的身体肯定不好。”
“你爸不说话,冷漠,都是我在大哭大闹,我把自己的身体毁了。”她说。
“哦,我爸有很久都没回来了。”我说。
“他去上海了,不会回头了。”我妈说。
“记住,找个像妈妈这样善良的就行。”她补充了一句。
第二天中午我如约来到了一个咖啡屋,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大学生坐在那儿,他见到我就站了起来,主动伸出手和我握了握。他很亲切,确实像个大哥哥。
我们每人要了一份简单的套餐。
“他们已经离婚了。”我打破了沉默。
童大地点点头:“我妈说,只要有接盘的,冷雨轩都会把上一个水龙头关得严严的,滴水不漏。”
“我妈也这样说。”的确,昨天黄靓刚讲了同一个意思的话。
我们像两个大人似的谈论起来。
我心里堆砌着的重重的石头都随着这些语言输送出去了似的,感到胸口一阵轻松,我和妈妈都没有这么放松地聊过,我感觉有些事情聊出来了之后,似乎形势就没那么严峻了,否则,我怎么感觉天都要塌了呢……
“十七年来我都没见过他,也没有一点音讯,更不要说帮助了,”童大地说,“没有人告诉我他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看到的 ……”
我一边点头一边说:“他已经去上海了,那个女人比他大五岁。”我妈昨天告诉我的。
“他好像有恋母情结,从小没有得到过母爱,只适合和年龄大的人交往。你妈不是也比他大两岁?”
我点头:“可是,我妈现在咽不下去这口气,她说在她生病之前我爸就有外遇了,我爷爷奶奶全家都知道这件事。现在我妈病入膏肓,我爸硬要和她离婚,我妈说去签字那天她眼睛都哭肿了。可是,昨天她还告诉我,她已经查到了那个女人在上海的住址、公司地址,她准备去大闹一场……”
童大地频频地摇头,然后问:“癌症怎么样了?”
“已经转移到肝了,肝上的肿瘤也切掉了。”
“那还闹?”他诧异地大声说,“什么最重要?”
“我也是这样劝她,她说她不怕死……”
下午还有课,我们吃完了。童大地结了账,走出咖啡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照顾好你妈妈!你们要一起乐观、开心!”
我默然点头。
我妈最终还是没有去闹。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闹了。
癌症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迅速恶化。
最后几天,她只好住在医院里,在昏迷了两天之后,第三天她突然醒了,只有我和姥姥姥爷陪着她。我进去和她说句话。
我凑在她耳朵边:“前些日子我见到了冷大轩。”
媽妈要跟我说话,我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
她说:“妈妈注定是童晓曼的替死鬼。婚姻,可以毁了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你不要打游戏了,过好你的人生,让妈妈走得放心。”
作者简介:汪玥含,籍贯江苏,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院第30届高研班学员,编审。著有长篇小说《乍放的玫瑰》《沉睡的爱》《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黄想想的别样生活》等二十余部。曾获中宣部 “五个一工程”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科技部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