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咏梅
在龙口七甲镇,从安静的院下村进入,我第一次看到莱山。《史记·封禪书》对这一名山有记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太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东莱,指的就是我眼前这座莱山。不算高、不奇崛、不孤傲、不蛮霸,土黄色的山体,似乎是塑于蓝色天空里的一座浮雕。进入我视线的莱山,因不受任何遮挡而显得巨大,就连云朵也悄悄地避闪在它身后,日光对它也格外温柔。
我登过很多山,包括历史上显赫于世的名山。说实在的,第一眼看到莱山时,我觉得跟它的地位是极不相称的,因为它过于与人亲近了,完全没有名山的架势。四千多年的历史,是历代帝王祭山祭神的必选之地,四十七峰七十二涧十八大夼,单拎一处大做文章都可晒可炫。然而,莱山就是这个沉默的样子,宠辱不惊。像莱山这种不加修饰的低调,你可以说是原生态,似乎除了显赫的历史记载之外,并没有再多刻意的炫耀。就连上山的路,也是从山体上就势凿阶,让人深一脚浅一脚,体会爬山二字的真正意义。
当地人指着深沟底那两条平行的棱印告诉我,这是当年秦始皇乘战车赶山时轧出的两道车辙。那语气,自然、笃信。莱山有许多传说,不是现代人为制造噱头的虚构,而是祖祖辈辈层累、流传下来的故事,从未间断过。沿着这些故事,从真定寺的断壁残垣里,可以听到当年黑虎禅师的敲钟声;从跨溪南北的那座方桥上,可以听到文人雅士对月吟诵的诗句;站在三岛十洲的石刻之下,可以看到海中缥缈无极的仙岛;遥望莱山顶的日照阴影,可以看到一只黑虎的凛凛威势......这些传说,虚虚实实地构成了莱山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处沟壑,每一个年代。
民间传说的生命力,并不在于其虚玄、神妙的程度,而在于其总是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景和情感,近身于人们的生活,才得以口口相传。围绕莱山,我听到了很多在当地流传的故事,竟不觉得离谱。莱山八景之一的古洞朝阳,根据《登州府志》记载,唐太宗东征时,行至此洞,有二黑虎挡路,车马莫敢过,在洞内修行的黑虎禅师呵之使行。唐太宗又询问东征之事,禅师答曰:
“决胜。”唐太宗果然凯旋,为禅师建寺并赐名“真定”。黑虎洞口只有半人高,洞内也只有六尺高。我蜷缩着身子钻进去,就着洞口的微光才看清,洞不到十平方米,只能容七八个人站立,洞顶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压着。当地的朋友告诉我,抗战时期,莱山曾建有我党的兵工厂——胶东第一兵工厂,在真定寺内创办了我党在山东省最早的抗战报纸——《大众报》。当时所印的报纸就藏匿在这黑虎洞内,得以躲过日本兵的大搜捕。
莱山之近,就因为它跟这些传说一起,容身于寻常百姓家。如同山边那个不起眼的“大土堆”,却是春秋时期的古城墙。隔离带并不森严,几乎伸手可触,与当地居民住户相距亦不超过50米。傍晚的炊烟升起,远远看去,就像城墙里还护着当时人们生活的全景。时光和距离就在这方土堆后了。
观莱山归来,夜宿万松浦书院。书院的人拿出一部厚厚的《徐福传》给我看。这是万松浦书院历时十年编著的成果。据考证,徐福就是龙口人,当年秦始皇遣他率三千人出海寻找长生不老仙药,一去不复返。对于一支消失于茫茫大海的队伍,留下一连串的谜团,令史学家苦苦求解。
在万松浦书院的墙上,挂着一张张作家照片,我一个个认过去,感到无比亲近。他们笔下创造了多少故事,写过了多少生离与死别,多少爱恨与恩怨。虚虚实实的故事表达着动人的情感,正是这些情感使得纸上的文字与人亲近起来,流传下来。徜徉在松林小道,听着朋友们在身边说说笑笑,于幽暗中,我又看见了日光下那座莱山,沉默,让人亲近。
(选自2019年6月1日《人民日报》)
鉴赏空间
《一滴水经过丽江》的作者,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滴水;而本文作者则用“与人亲近”这个短语,把莱山拟人化了。两位作者都具有灵动的思维与丰富的想象力。
本篇游记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写自然风景的文字少,写人文风景的笔墨重。作者先是引用《史记·封禅书》中的相关内容,写出了莱山的重要地位;接着,又描写了莱山的朴素状态,突出表达了这是一座与人亲近的名山。在此,作者也暗讽了某些景区并没有显赫的历史文化,却人为制造噱头,刻意炫耀的不良现状。
文中所写的棱印、真定寺、黑虎洞、古城墙等历史遗迹,都承载着丰厚而博大的中华文明,值得我们读一读,看一看,想一想。
读有所思
1.从文中哪些内容可以看出莱山是一座与人亲近的山?
2.文章倒数第二段为什么提到《徐福传》这本书?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