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立
三月里,索河是个到处都有桃花花瓣的地方。空气被风一搅动,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索河人信桃花仙子,如印度人信佛,信佛的人把梵界的幽香说成佛的体香,索河人把风里的花香说成是桃花仙子下凡。当弯弯曲曲的街街巷巷里一有这香气,人们就说桃花仙子下凡来了。
女孩子出现在索河街上的时候,正是空气里荡漾着香气的时候。女孩子穿一身叶绿色绒布休闲装,红白恰到好处的瓜子脸就像是一朵真的桃花。小货郎一看到,眼神立马直了。正当他在心里叫着桃花仙子,有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头往左,遮挡物往左,头往右,遮挡物往右……看清了是水果摊的胖妞用一块手帕捣鬼时,他生气地捏住摊布的四个角往起一提,往肩头上一甩就走。
就这一小会儿工夫,小货郎心目中的桃花仙子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条街一条街地寻,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找,走遍了镇子里的旮旮旯旯也没有找到。他恨死了水果摊的胖妞,想到有人说胖妞看上他了,口里爆出粗话来:“就算是索河的姑娘死绝了,老子也不会找你这个胖猪!”
小货郎回到家,挑起货郎担子就走。走着,心里一声冷笑說,索河就这么大点个地方,老子一个垸子一个垸子地找,不信找不着你,除非你真是传说中的桃花仙子!他先到了东垸,东垸是个出美女的地方,索河街上有点模样的女人,都是从这里嫁过去的。
货郎鼓一摇,大姑娘、小媳妇彩蝶儿一样地疯过来。没有他要找的人,时间却被她们磨去了一整天。他只好第二天往南垸、西垸去,也没有找到。难道是北垸的?北垸在他的心里,是个最没有希望的垸子,北垸穷,像点样的姑娘都嫁到东垸、南垸、西垸去了。北垸的媳妇们,都是从北面的老山里嫁过来的。
没想到,在北垸一堤粉红色的桃花里,堤上出现了眼熟的叶绿色,他欣喜若狂。
堤有点高,有条小路成45度角向上延伸着。他屏住气,轻手轻脚地往堤上走。她背对着他,面朝着堤那边的索河,全神贯注的。以至于他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也没有发现。他猛地一“嘿”,他敢“嘿”她,是他这两天的朝思暮想,觉得她已成他的老熟人了。她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了头。他也被她吓住了,一张布满了皱褶的脸,与他的桃花仙子的那张脸反差太大了。
“对不起,认错人了。”小货郎红着脸赔不是,质疑的目光却在她的衣服上贼一样地瞟来瞟去。她也勾下头看自己的衣服,看着,恍然一笑说:“你是不是找我妹妹……”他支吾着说:“你妹妹,是呀,前天她是不是去过一趟索河街?她在我的摊铺上买了个发卡给了我张百元钞,人多,我没来得及找她钱,她就走了……”他红着脸,撒了长这么大的第一个谎。
“是呀,是呀,她前天是去过索河……”她接过他的话,说,“起因就是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我说好看,她就去索河买了一套别的,走时把这套留给了我……”“走?去了哪?”小货郎有些急。她说:“去了哪我也说不清楚,她有时候在广州,有时候在深圳,有时又在上海,她不来电话,谁都不知道她在哪,她的手机号三天两头换……”小货郎心里嘀咕,又是广州、深圳……他嫉恨这些古怪的地名,其中那个叫深圳的,就是他的情敌,三年前硬是拐跑了他的女朋友。
嘎嘎……鸭子的叫声从堤下的河里传来。她对着声音处拍了两下手,河里的鸭子们便扑扑地朝她奔过来,穿过夕阳下的桃花林,来到她的面前。她把食料一瓢一瓢地泼向它们,边泼边对他说:“你不会是爱上我妹了吧?电视剧里的恋爱就有这么谈的,你要是爱上了她,她哪天来电话了我帮你对她讲,我们全家人都为她着急,老大不小了,还像浮云一样地今儿天南明儿地北……”说着,猛地回过头来看他。
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小货郎的脸又一次羞红了。他寻思,是否向她承认百元钞的话是谎话。她的脸色一改先前,明显地变得冷淡多了,话儿也少了刚才的热情:“如果你仅仅是来找她还钱的,信得过我,就放我这,她下次回来了,我帮你给她,不然也就算了,反正她有的是钱,有时根本就不把钱当钱,买东西总是说零钱就别找了,或许她说这话时你没有听到……”说着,她指指远处和堤差不多高的太阳说,“天快黑了,你也该往回赶了,走夜路万一在路上摔个跤,针头线脑地撒一地哪找去,我也得赶紧喂我的鸭子……”
小货郎想说什么,见她根本没有再听他说的意思,便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她说:“那就麻烦你转交给她好了。”他觉得这个办法也不错,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不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她来找他,就有他的希望,比对她的这个姐姐承认自己撒了谎少了眼前的许多尴尬。要是她不想接受他,像他的前任女友一样,就算是她的亲爹娘肯出面撮合,也无济于事……
“发卡多少钱?”她突然问。他一怔,听出了她是要替她的妹妹付发卡钱。他怎么可能要一个发卡钱呢!边挑起担子边说:“就算我送给她好了。”说完,担子一摆迎着夕阳就走,像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有点逃的意味。走着,夕阳那边有风吹过来,随风带过来的正是桃花的香味,也是索河人常说的桃花仙子下凡的气味。他的心里一阵滋润,觉得这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