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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的创作开始于上世纪50年代。那时的纽约被来自欧洲的毕加索和马蒂斯深深影响着,美国抽象表现主,义流派已初步形成,很多代表人物,如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Pollock)、马克.罗斯科(MarkRothko)威廉.德.库寧(WillemDeKooning)已经被美国艺术界广泛接纳。他们中的很多人同时也是卡茨的朋友,而卡茨在艺术风格上却没有和他们走到一起。很长时间内,他的画一直没有被外界接受。
这正是美国绘画由具象转为抽象的时期,卡茨没有选择盲从。他的创作既不是强调潜意识和冲动的抽象,也不是完全的描摹和写实。在一次苏富比的采访中,卡茨说:“现实派从不明白我,抽象派亦不明白我,所以我就处于两者之间。”他以都市男女和周遭环境为题材,通过简洁的线条提炼人物形象,将光与背光简化为两个平面,用大面积平涂的单色背景,创造性地去除了图像的景深和叙事性,极大简化人物的立体感,像一个个特写镜头,定格着这些人物。很多人说他的作品像都市中的广告,却洋溢着自然界中的光线。但那是一个连波普艺术都未曾出现的年代,“像广告”在艺术界并不是什么好评价。“开始一段时间很困难,没有真正的藏家买我的作品。”卡茨说,“只有一些圈内的朋友真正认可我。”这些朋友之一有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纽约派诗人、艺术评论家、后任MoMA副馆长的FrankOHara。即便有如此人物推崇卡茨,批评声也一直不绝于耳。艺评家们说他简单天真、业余,没有深度,缺少内涵。他也曾经向《金融时报》表示清楚知道自己的画被批评过于“简单”。即便是卡茨自己,在早期也对自己的创作不甚满意。他曾毁掉了上千幅自己的作品,“我觉得当我扔掉那些作品后我就进步了。”第一次的欧洲展览也不理想,在德国,留言簿上有人写道:“把这个艺术家送回美术学校去!”这令卡茨也很诧异,“我以为我画中明快的色彩会让人高兴。”
其实卡茨并非业余出身,作品的“简单”更像艺术家刻意的不藏拙。在他的绘画中,都市感来自纽约,自然的光线则来自缅因州,这两地成长的经历令他汲取了都市与自然的一体两面,并以此塑造了自己的创作。
1927年,卡茨生于纽约一个俄罗斯移民家庭,成长期间正值经济大萧条。1946年,他入读曼哈顿库伯联盟艺术学校(TheCooperUnionArtSchool)。毕业后,卡茨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前往斯考基干绘画雕塑学校(SkowheganSchoolofPaintingandSculpture)深造,暂别曼哈顿的大都会繁嚣气息和库伯联盟的包豪斯氛围,来到缅因州享受灿烂的阳光和广袤的大自然风光。在斯考基干期间,他受鼓励到户外写生,透过自己的诠释和风格,将自然和光线表现得更加生机盎然。他将所学所得带回纽约,虽然抽象表达主义风潮正盛,卡茨却开始重新摸索纽约的城市脉搏。凭借抒情奔放的粗犷风格,以及对社会肌理的清晰把握,在社会变革和曼哈顿的摩天大厦之间寻找自己的方向。60年代初期,卡茨进驻曼哈顿下城苏豪区,那是一片被当地人称为“百亩地狱”(HellsHundredAcres)的贫民窟。这些以铸铁为材料的建筑空间大且租金低,正是年轻艺术家理想的生活之地。卡茨搬入一幢空置的商业大厦的顶楼,从美国随处可见的户外广告板和电影、电视节目里俯拾灵感,尝试创作大型画作。他的巨幅群像刻画了60年代至今美国悬殊的社会分野,当中1965年两幅广为人知的作品《草坪派对》口《酒会派对》就描绘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阶级。
在《草坪派对》中,斑斓的色彩暗示着'热爱大自然的缅因州居民”融洽共处的轻松气氛;在《酒会派对》冲,众人面色苍白,面无表情,或许象征了当时纽约客的荒谬行为,他们出席以利益为主导的社交场合,然而市内不少地方却是民不聊生。卡茨将美国文化符号纳入创作,令自己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且从某方面而言,他亦对美国文化做出反思和批判。卡茨前所未有的人像处理手法也预示了波普风潮的来临。在安迪沃霍尔的《双猫王》(1963年作)面世之前,卡茨就已经以双人像的形式进行创作。“50年代后期,我将人像画在平面的背景前,那种风格轰动一时,人人争相一睹其风采。”
在今天,卡茨早已被艺术界与大众所接受是各大美术机构收藏最多作品的艺术家之一。他的影响力也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理查德·普林斯(RichardPrince)、彼得·多伊格(Peter Doiq)、朱利安·奥佩(JulianOpie)等知名艺术家都被认为是卡茨风格的后继者。
在一卡茨的肖像画中,主角多是身边人。除了儿文森、儿媳薇薇安和一众旧雨新知,卡茨笔下日常生活的核心人物无疑是爱妻艾达.德尔莫罗。
1957年,卡茨和另外一位艺术家在Tanager画廊举办双人联展,在开幕酒会,上,他认识了艾达,并立刻被她的魅力和才情深深吸引。“她才思敏捷,好奇心重,早在大部分人认识贝克特(Beckett)之前,她就已经开始阅读他的作品。”这场相识缔造了卡茨一生的爱情。时至今日,卡茨已经总共为妻子画过超过300幅肖像画,从盛年时的明媚画到中年时的浓丽,一直到暮年时分的平和,即使极简绘画,也能感受到他笔触中的一往情深。从同一个角度爱一个人,从几百个角度去描绘同一张面容,卡茨与艾达的爱情令人动容。他不乏骄傲地把妻子比作“美国式的标准”。在他的作品中,艾达脸部特征明显,黑色的眼睛,厚厚的嘴唇,遗传了外公的眉毛……她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当代女性,穿着有型,戴着时尚的墨镜和围巾,优雅地出现在各种场景中。卡茨常常对艾达做出“情人眼里出西施式”的描述:“她第一次身穿泳衣过来时,车辆也为她让路……她现身沙滩时,男性贪看她的风姿而跌倒。”除了作为模特,艾达也是卡茨作品的第一位观众,“如果她喜欢某幅草图,我就知道那将会是一幅好作品。”
5月28日,展览“亚历克斯·卡茨”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开幕。这是卡茨在中国的首个美术馆个展,中国的观众得以在展览中窥见卡茨的“朋友圈”以及他对艾达的长情。艾达作为存在感最高的面孔不仅出现在画中,也出现在另一种类似剪贴画的雕塑中,像绘画的“3D版本”。
这其实是卡茨的另一条创作脉络。1959年,卡茨创作了一件作品,画面中有两个近1米的人物,但完成后效果不尽如意,于是他将人物沿轮廓剪切出来,贴在墙上。后经深思熟虑将其贴在木板上。卡茨发现,这种形式不仅挣脱了画面的束缚,也更增加空间感。于是他爱上了这样的形式,一直持续至今。这种形式便是“剪贴画”(cutouts)的起源,也是他作品从平面到立体的起点。这些貌似剧场背景板或者电影道具的作品,与当时以电影为首的大众文化崛起不无关系。实际上在创作的同时,卡茨也在更新对于现当代流行文化的理解。在80年代,他对时尚很感兴趣,因为它“稍纵即逝”,他绘制的大多是身穿设计师服装的时装模特。2010年开始,通过对肖像更为大胆的裁切,卡茨几乎重新定义了他的绘画主题。他采用类似幻灯片的构图,按照非时间顺序以及角度的变化,将同一人物的多个形象并置,给人环境肖像的观感。
在展览现场的影像中,卡茨在镜头前展示了自己的创作过程:一个上午一这是卡茨从零开始完成一张大幅画作所需的时间。精准的笔触在跨越整面墙壁的画布上游走,一气呵成,色彩明亮,没有多余的一笔。卡茨运用的技法名为“湿盖湿”,与传统油彩上色待干后再创作相比,卡茨喜欢在第一层油彩湿的情况下,马上覆盖。这样处理下的笔触,看起来顺滑且轻薄,但对技艺要求非常高。卡茨还谈及了这种技法与中国书法的关系:“我的绘画技法和中国书法相似,所有笔触一气呵成,绘画节奏和笔触与中国书法有某种共通之处。”其实早在,上世纪50年代,赏识他的好友弗兰克.奥哈拉就曾称一卡茨的作品中有一种“东方式的宁静”(OrientalCalm)。
虽然很多人为卡茨贴上波普先驱的称号,但他认为自己不是创作时髦(highmodern)艺术品的人。他依然注重技法,说自己的创作是传统绘画的延伸。除了肖像作品,卡茨还通过精彩用色,以大自然入画他曾为《新标准》(TheNewCriterion)撰文,坦言自己在创作自然中的景色时从未在光线和色调之间做出妥协。“如果我着重色调的差异,那么画中的绿色就会失去生命力。如果我强调正确的光线,那么画面就会失去不同的色调,变得陈俗守旧。”守旧与创新,精英与大众,西方与东方,卡茨总能找到居于其中的位置。
虽然因为疫情无法来到中国,但镜头前的这位耄耋老人身形瘦削却极具活力,看上去非常健康。这可能得益于每天坚持锻炼:早年他打篮球、长跑,现在仍然每天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和伸展;夏天时,每天还要游泳半小时。93岁的卡茨没有丢下画笔,他认为近几年自己才步入“高产期”。着眼当下,是卡茨对生命的热爱。
很多人都曾问过卡茨,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创作看起来如此简单”,他说,自己想让观众在一分钟里“来看看我眼睛里的世界”。2016年,在接受artnet采访时,他曾说:“现实即是现在。”他虽然绘制的都是事物表面,但这些正在进行的美好是他永远想要把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