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男
新年的城
钟声禁锢在惶恐中。
出城和进城,必须盘问身份。餐厅和商店成为了奢华的意象。失去自由的语言,有封条严密把守。
开放的微信,如一面大海,波涛汹涌。
停泊在钟声之前的载歌载舞和一场聚会彻底摧毁了新年的城。
人性虚无。剩下空荡荡新年的城,一个又一个没有灵魂的城。
傲慢的、赤裸裸的欲望凌驾于道德之上。也不须掩耳盗铃。
新年的城啊,夜幕严严实实笼罩着。江水已失控,丧心病狂。
冲出历史,一座大桥,对于城,已经毫无意义。冰冷的钢筋水泥,无法唤回人性。黄鹤楼和樱花哽咽。
被截留的江水,忍不住咆哮。被囚的夜,高烧不断。
新年的城,严防死控,困在长夜里,把茨维塔耶娃的诗抄了又抄。病毒波及到纸上,一句句诗也被感染。
新年的城,在空寂中挣扎。
妹妹,今夜出征武汉
年三十下午,妹妹接了个电话,说了声有事就出去了。
妹妹是医生,年夜饭的菜还是半成品,在厨房紧张起来。
妹夫接了电话,穿行在有些沉闷的空气里,忙碌着年夜饭。
孩子依然欢快地玩着自己的游戏。
妹妹回来,悄悄说,她马上要去武汉。
母亲很敏感,还是听到了妹妹说的话。提前吃了年夜饭。只是桌上的祝福语多了一层意思。
“去吧。保护好自己。”她说。
妹妹紧紧抱着妈妈,闪烁着泪花,“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有我,去吧。”妹夫拉着孩子。
“去吧,有我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凝重。
看着妹妹的背影,有一种坚定。
是的,妹妹是母亲生命的一部分;武汉,是祖国大地的一部分。新型冠状肺炎病毒袭击而来。瞬间,不仅仅武汉,整个中国陷入惶恐。
她在黄鹤楼蒙上惊恐时,出征;她在长江被封冻时,出征。
她心疼,发烧的武汉,咳嗽的武汉,胸闷的武汉。
出征,不仅仅是她。还有从祖国四面八方出征的医务工作者。
出征武汉。妹妹是在向春天出发。
专机。高铁。仗剑砥砺。
人间庚子,绝不允许春天凋谢。
孤独之爱
城已封。我想去茨维塔耶娃生活的小镇。但去不了,疯狂的病毒袭击而来,封锁了去小镇的路。
汽车、高铁、飞机和轮渡已经暂停,却没能让病毒停止脚步。
贴上封条的小镇,和我一样孤独。关门闭户的小旅店,有雪,没有炉火。
路口的疯狗气势汹汹。
树,快要被阉割情欲了。
伤口上的夜晚,灯火阑珊。
高脚酒杯里的城,加了过多的冰。碳酸发出的笑声,有十足的性感。
那么多人在赶往一座城。空荡荡的城,有人道貌岸然地竖起旗帜,标榜自己。
可是,城是空的。我相信刀痕和断水之意。
一转身,就不认识。
我挚爱的江水,已匆匆远去。
江水上的樱花,失去了春天。
铺天盖地的雪,封住了我的出路。受戒的语言,已慵懒,无力弹去烟灰。
茨维塔耶娃和狄金森的诗多么圆润,我再也读不下去。一句句诗模糊了玫瑰的意象。
烟头陷入黄昏,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活着的诗
屈原死了。杜甫死了。
他们都不在疾控中心的名单中。
普希金才是一个死因绝对真实的人。尽管生活欺骗了他,但他坚持决斗。
这些天死去的人,一定不知道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我也一度在虚幻中生活了半生。
这些天,我钟情于茨维塔耶娃。她生活的小镇,已经打了封条,小旅店也关门闭户。只有雪在飘荡。
雪花在人间成为了最美好的意象。
是的,一天天关在家,自然界的美好被阻隔。
我不斷抄写茨维塔耶娃和狄金森的诗,来安抚我的心灵,每一句诗有着奢华的爱。
雪花不断接近最理想的白。
起身的河水,我吮吸着思想的精髓。
我明白了普希金决斗的勇气。
古镇千年,活着的那个早上,阳光从窗外照到身体里,一条江滔滔不绝。这几年,我坚持着以专一的笔法写下我的生命。
活着,不管余生多少,我都必须保持最真挚的态度。
热爱着我的热爱。
立春日
六点十几分,已经睡不着了。
身体里的孤独,身体里的火,身体里的悲伤,在发芽。
天还是黑的。黑得很绝望。
其实,这一夜就没有睡,我怕睡了就醒不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悲哀,看不见忧伤,但它们萦绕着,近乎无边无际。黎明会来吗?
昨天下午就明确了绝望的成色。只因我的卑微和怯弱。
这几年来,我没绝望过。
立春,要腐烂的,必定无法阻止。如果腐烂可以换回一个明媚的春天,尽管不是我的春天,我也愿意。
身体里的冷,排泄出来,可以让一朵花知道刻骨铭心。
我只想这个春天腐烂得彻底一些,让那唯一的养分给春天足够的信心。
立春了,我是否可以化作春泥,并不重要。
我只想那些花香给予人间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