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书勤
摘 要:近日,各大网络社交平台出现了与疫情相关的成语新解现象。相关新解成语借助曲解、双关、谐音、飞白等修辞的灵活运用分为词义别解和同音巧用两大类型,使主体的语言经验与现实言语形成乖背,并在消解中产生语言幽默。这与语言的运动规律和社会要求有着密切的联系,同时也是含蓄内敛的“中国式幽默”的潜在驱使。
关键词:修辞;成语新解;语言幽默
一、引言
近日,各大网络社交平台上掀起了一股被“玩坏”的“成语新解风”。如“别来无恙”“相互罩(照)应”“牢疫(劳逸)结合”……因其词义转移的巧妙性、趣味性、精炼性,赢得了网友的青睐。成语新解是旧词新义的一种表现,旧词新义往往源于新事物的发生。从幽默语言学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既可以探究其语言学生成机制,又可以反观社会心理,意义重大。
“幽默”作为美学名词虽是舶来品,但也是自古有之的语言现象,中国古代对幽默的理解主要体现在重视“笑”的社会功用,不论是政治,还是个人心理,认为“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史记·滑稽列传》),正如今人所说“幽默是社会生活的润滑剂”。事实证明,发生在疫情中的成语新解现象也的确缓和了人们的紧张心情,甚至起到了凝心聚力的作用,这与这些新词新义所蕴含的语言幽默密切相关。在汉语修辞学界第一个把“幽默”作为单独的辞格进行研究的是张弓,他认为幽默是利用语言条件,对事物表现诙谐滑稽的情趣[1]。胡范铸却认为“幽默”无法成为一种界限分明的语言格式,不能称为有着特殊表达功能的辞格,并指出语言幽默应该符合两个条件:(1)与语言符号有关;(2)它得是语言要素的变异使用所创造出来的,而不仅仅是由语言符号所叙述出来的[2]。本文中的“幽默”即指语言创造的幽默。接下来,笔者将着力分析在齐心战“疫”的社会背景下,相关成语是如何通过“变异”导致人们经验与现实的冲突,并由此产生幽默效果的。
二、成语新解出幽默的方式
成语新解作为一种语言现象,一般是在已有的语言材料基础上,创制出新成分,将词语的语言意义“扭曲”为他义,这一过程往往与修辞的运用有关。疫情中的成语新解具体表现为词义别解和同音巧用两大类型。
(一)词义别解
这一类成语新解不改变成语的已有形式,而是借助修辞使词语的言语意义违背语言意义,与语言社团承认的“辞书义”相冲突,但因其新义与疫情中的具体现象巧妙关联,消解了“不和谐”,从而形成了诙谐趣味。
1.曲解
曲解是一种故意背离原义的修辞方式,常借助一词多义产生幽默的修辞效果[3]。例如:较早用来形容疫情现象的新解成语“别来无恙”正是被网友施加了这种效果。
疫情期间,我们别来无恙;疫情过后,我们再举杯相庆。(微博用户中国银联95516 2020-02-24)
“别来无恙”的原义是指自从离别以来没有任何坏事发生,如果按原义来理解例(1)中的“别来无恙”便会造成龃龉。事实上,网友是把谓词性的“别来无恙”拆成两个合成词“别来”和“无恙”,分别补充主语,最后再合起来释义为“只要你别来,我就不会生病”。以此针对疫情期间的聚集现象,呼吁大家少出门、别聚会,对彼此负责。网友化词素为词,利用“别来”的多义,使常规的形式荷载了超常规的内容,的确饶有趣味。由此激发了大量的同类新解,如“不约而同”(洛阳网 2020-02-11)释为“不约会不约饭,已经成为我们的共识”;“通风报信”(搜狐网 2020-02-29)释为“疫情期间,需要定时开窗通风,也要时常汇报自己的身体情况”;“喜出望外”(搜狐网 2020-02-29)释为“原本喜欢出去玩的人,现在只能眼巴巴望着窗外”……曲解造成的成语新解,因违拗语言意义的同时形象生动地提炼了疫情中的社会现象,整体体现出俏皮风趣的特点。
2.双关
双关是指在特定语言环境中,借助语音或语义的联系,有意使语句具有双重意思,言在此而意在彼[3]。双关造成的成语新解,往往也有一定的曲解成分,不同的是,雙关在表达内容上会兼顾词语本义,其字面意义与言外之意有轻重之分。例如,微博用户“梨视频”于2月2日爆料某大爷乘公交拒戴口罩,还叫嚣:“不信规定,只信自己!”有网友发出感叹:“现在出门,最怕遇到‘口无遮拦的人。”双关分为语音双关和语义双关,这里的“口无遮拦”便属于语义双关,既形容这位大爷说话不加考虑,也指其出门未戴口罩的行为,可谓“一箭双雕”,趣味悠长。由此,“口无遮拦”有了提醒人们疫情期间做好防护、戴好口罩的新义。由双关产生的疫情新解成语还有很多,都是通过一个成语两种意义的冲突造成语言经验与现实言语的干涉,并在新的解码原则上有机统一,从而产生饶有意味的幽默。比如,出现在《兵团日报》上的两个新解成语“一线希望”和“二话不说”,前者既指疫情一线的严酷形势,也形容只有一线干部、群众众志成城,我们对疫情防控才更有信心,充满希望;后者既指我们要毫不犹豫地投入疫情防控,也形容谣言这类很“二”的话不盲信,不乱说。
(二)同音巧用
同音巧用往往借助词语的同音、相似音等改变原来特定词义,创造新义。同音巧用与词义别解在实现方法上有重合,产生近似于辞格兼用、辞格套用的效果。二者的共同点在于都以原词的构词形式或语音形式为基础,借助修辞产生新义;不同点在于同音巧用是以语音的模糊性为出发点,之后才转为他义。
1.谐音
谐音是利用汉字同音或近音的条件,用同音或近音字来代替本字,产生辞趣的修辞[3]。通过谐音产生成语新解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疫情期间这类新解成语居多。例如,含有与“疫”音近字的成语更是成了新解的火热对象:
“大疫(义)灭亲”:形容疫情当前,要果断拒绝那些不守规矩的亲人。例(2)大疫灭亲:湖南女大学生把亲爹举报了。(环球时报 2020-02-08)
“点头会疫(意)”:形容在疫情期间,碰到熟人,打招呼只需点头,别人就心领神会了。例(3)熟人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会疫。(微博用户拐-五洞 2020-02-08)
“小心疫疫(翼翼)”:形容疫情期间要处处小心,做好防护。例(4)只有每个人都“小心疫疫”,才能保护好自己,一起打赢这场抗击疫情的硬仗。(生命时报 2020-02-09)
同时,还有一些成语借助谐音,以轻松幽默的方式传达着疫情防控的注意事项,如:
“相互罩(照)应”:疫情期间,大家都要带好口罩。例(5)外出还需戴口罩,相互罩应是关键。(微博用户李玲玉 2020-03-05)
“以独(毒)攻毒”:最有效的防疫措施,就是独自居家隔离。例(6)目前来看,以独攻毒依然是上策,大家还要继续坚持少外出,抵御病毒。(新浪微博用户胡敏老师 2020-02-21)
“矜喷(金盆)洗手”:打喷嚏时要矜持,用纸捂,勤洗手。例(7)让我们矜喷洗手,做好卫生防护!(微博用户W云文 2020-03-27)
“罩(招)摇过市”(搜狐网 2020-02-29)、 “别聚(具)一格”(潇湘晨报 2020-02-16)、“不健(见)不散”(潇湘晨报 2020-02-16)等成语新解均是同工异曲。可见,谐音对疫情中的成语新解具有强大的生成性,然而我們并不会觉得其反常规的形式唐突,反而在领会新义后会心一笑。Attardo(1997)指出,幽默的生成包括三个步骤:第一准备阶段,该阶段不会产生笑点,只提供背景知识。第二不和谐阶段,该阶段在语言发出者和接受者之间产生理解冲突,也是笑点所在;第三消解阶段,该阶段是指认识上升到另一个层面,使上一阶段的冲突化解,产生谐趣。利用谐音的新解成语产生的语言幽默即遵循了这三个阶段,疫情中的社会现象提供了语境,谐音导致的语言经验与现实言语的矛盾是幽默点所在,当人们结合具体现象便会在新的角度豁然开朗,释放矛盾的同时感受到语言幽默。
2.飞白
造成同音巧用的飞白往往是语音飞白,即利用不标准的语音,如咬舌、方言等,故意将错就错,如实援用[3]497。这一类新解词,首先通过飞白改变构词成分,再综合运用其他辞格并结合实际进行转义,这一类词语数量较少。如“有四(恃)无恐”(百家号一屋扫天下 2020-02-24)就是源于部分人平舌音和翘舌音发音不准,再通过曲解,把“四”释为借代“口罩、84消毒液、消毒酒精、洗手液”,形容拥有这四样物品,就不会害怕病毒了。飞白与谐音不同,飞白是已有语音错误在先,再加以利用,因此这一类新解成语的幽默性就有多方面了,但同样产生了“柳暗花明”的俏皮效果。
三、成语新解幽默性的产生原因
这些成语新解产生于疫情期间,也主要运用于网络社区,因此它即符合网络语言的产生原因,又有特定社会时期的烙印。
(一)语言因素
1.模因运用促成幽默
模因论是基于进化论的观点揭示文化发展规律的理论,模因具有“复制”和“模仿”两大特征,分为强势模因和弱势模因两大类,一个成功的模因具有复制保真度、多产性、长寿性三个特征。疫情期间的成语新解都具有超常规的特点,但其传播周期很大程度取决于幽默性和寓意性的深度与契合,被广为运用的新解成语往往具有强势模因的某些特征。何自然将语言模因复制和传播的方式分为两大类:模因基因型传播和模因表现型传播[4]。其中表现型模因即采用同一表现形式,表达不同信息内容而进行复制、传播的模因。疫情中的成语新解便是这种旧瓶装新酒或移花接木的模因传播方式。例如新解成语“别来无恙”便是模仿已知的语言结构,针对居家防疫的社会现象,变动本来的语言信息,以此造成乖讹,正是这种“不和谐”的冲突实现了幽默的生成,起到结构相同、内容迥异的反差效果。人们在对成语复制加工的同时,传播的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例如,当有人运用“疫”来替换含有音近字的成语后,人们看见其强大的生成性和新解的方式,便开始大量的“复制”和“模仿”,出现了“疫(一)如既往”(简书用户何无所求 2020-02-10)、“一心移疫(一意)”(新华网 2020-02-19)、“疫(义)不容辞”(中国地震台网中心 2020-03-20)等词语。模因偏离理论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网友正是利用故意的偏离形式,将人们熟悉的模因进行改变,产生新的模因滋生幽默。
2.经济原则促成幽默
作为一种网络语言现象,疫情中的新解成语也遵循了语言的经济原则。网络社交成为了疫情期间人们的主要交流方式之一,为了追求表达的时效性、针对性,又能规避与有限的词汇系统产生言意矛盾,成语新解便满足了多方面的需求。成语“经济性”的运用,使其具有了短小精悍,语义深邃、有针对的特点,给人一种“反差萌”似的诙谐感。
(二)非语言因素
1.支援战“疫”的社会需要
葛本仪认为词汇的“运动发展和社会等方面有着密切的关系。[5]”面对疫情肆虐,举国上下万众一心,人们居家防疫的同时难免会产生恐慌和迷茫感。而成语新解便以一种幽默、轻松的方式,或向人们传递防疫常识、或为“逆行者”加油鼓劲、或描绘疫情期间发生的社会现象,以诙谐的色彩舒缓人们的压抑心情。
2.独有的“中国式幽默”
幽默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受不同文化、民族、地区的制约,同时也折射出时代的发展、思潮的变化。幽默在西方是一个古老的命题,最早的幽默研究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在西方文化体系的孕育中,逐渐形成了具有特色的“西方幽默”。西方文化受地理、政治的影响,是一种杂乱混合的“熔炉文化”,受传统文化的制约较少,因此西方的幽默彰显出个人主义色彩,偏重于发挥幽默缓解压力、确立优越感的功能。另外,受世俗人本意识的影响,西方的幽默中常常包含对性的描写。在西方人看来,我们并不是一个长于幽默的民族,这是因为我们中庸、含蓄的文化特征有别西方文化的外向、主动。中国的幽默理论晚于西方,但是自先秦开始,诸多文化作品中均反映了中国社会对幽默的追求和理解。中国古人重视“笑”的社会功用,讲究“虽为‘戏笔,终在‘有为”,因此“中国式幽默”千百年来都肩负着沉重的历史使命,发挥着调和社会、教化劝谏的作用,正如《文心雕龙》中所言“古之嘲隐,振危释惫”。另外,中国人含蓄内敛,讲究遣词造句的巧妙,折射在幽默语言中便体现为一种层层递进、柳暗花明、意味悠长的趣味。正是在这种独具特色的“中国式幽默”的潜在驱使下,网友们选择成语新解,用含蓄诙谐、意味深长的方式支援全民战“疫”。
四、结语
疫情相关的成语新解分为词义别解和同音巧用两大类型,二者均是通过修辞的灵活运用使主体的语言经验与现实言语产生乖背,随后在新的层面使不和谐消解,产生饶有意味的幽默。而这份产生于成语新解中的幽默又与表现型模因有关,使其拥有强大的生成能力并满足了疫情期间人们的网络社交需要。更重要的是,这一语言现象也是含蓄内敛的“中国式幽默”的体现。不论它是否破坏了语言的规则和纯洁,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我们都应给予一定的理解和接受。
参考文献:
[1]张弓.现代汉语修辞学[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63:192-195.
[2]胡范铸.幽默语言学[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1-200.
[3]唐松波,黄建霖.汉语修辞格大辞典[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9.
[4]何自然.语言中的模因[J].语言科学,2005(6):54-64.
[5]葛本仪.现代汉语词汇学[M].3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