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顿痛打一生情

2020-08-31 01:23阎连科
意林·少年版 2020年15期
关键词:土黄乡干部耳光

阎连科

我每每想起父亲,都是从他对我的痛打开始的。

我记得的第一次痛打是我七八岁的当儿。那时候,每年春节之前,父亲都会换一沓儿簇新的一角的毛票,放在他枕下的苇席下面,待到过年,再一人一张地发给他的儿女和来走亲戚的孩娃们。可是那一年,父亲要给大家发钱时,那几十张一毛的票儿已经没有几张了。因为那一年,我很早就发现苇席下藏的毛票,只要上学就偷偷地抽走一张买烧饼吃。

从初一到初五,父亲待我如往年无二,让我高高兴兴过完了一个春节。可到了初六,父亲问我偷钱没有,我说没有,父亲打了我一记耳光,再问我,仍说没有,父亲又打了我一记耳光。记不得父亲总共打了我多少耳光,只记得我实在不能忍了,才承认钱被我偷走买了烧饼吃。父亲就不再说啥,把头扭到一边去。我不知道他扭到一边干啥,不看我,也不看我哥和姐姐们。

第二次,仍是在我十岁之前,我和几个同学到人家地里偷黄瓜,其中还有人偷了人家的钱。人家挨个儿找到我们的家里。

父亲也许认定那钱是我偷的,毕竟我有前科。待人家走之后,父亲把大门闩了,噼里啪啦把我痛打一顿后,才问我偷了人家的钱没有。因为我真的没偷,我就说没有,父亲就又噼里啪啦地朝我脸上痛打,直到打得他没有力气了才罢休。睡到半夜,父親把我摇醒,好像求我一样问:“你真没拿人家的钱?”我朝父亲点了一下头。然后,父亲就拿手在我脸上轻轻摸了摸,又把他的脸扭到一边去,看着窗外。

第三次,父亲是最应该打我的,但没打。那时我已经过了十岁,从一个乡干部屋里的窗台上偷了一个刮脸刀,回去对父亲说是我在路上捡的。

每隔三朝两日,我看见父亲对着刮脸刀里的小镜刮脸时,心里就特别温暖和舒展,从来没有为那一次真正的偷窃后悔过。又过了多年之后,我看见病中的父亲还在用着那个刮脸刀时,心里才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升上来。我对父亲说:“这刮脸刀你用了十多年,下次回来我给你捎一个新的吧。”父亲说:“不用,还结实呢,我死了这刀架也还用不坏。”

听到这儿,我有些想掉泪,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谁与争锋摘自《土黄与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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