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笛野
很久很久以前,狐狸不会追着母鸡跑,母鸡还不会咯咯叫着生鸡蛋。因为那时候,蛋蛋随处可见,满地都是,它们会咯咯叫着乱跑乱动,喜欢互相磕碰,蹦出一个个不喜欢咯咯叫,而喜欢喔喔闹的小孩。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喔喔闹的小孩随处可见,满地都是,但只有一个爷爷——我的爷爷。
他是我的爷爷,是一只秃鹰,头上光光的,人瘦瘦的,眼神像针尖一般锐利。村里所有的小孩都怕秃鹰,除了我,只有我不怕他!他用100%来爱我,所以我能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我说:“秃鹰,把你戴的破草帽脱了吧!”
秃鹰有一顶无论什么时候、见什么人,都舍不得脱掉的破草帽。但我让他脱掉他就会脱掉,还会把头低下来,让我踮起脚尖就够得着。秃鹰的头总是油光锃亮的,我喜欢用我的小手摸它。这时候,他总会眯缝起双眼,笑得满脸起皱。
我摸着他的头,总会好奇地问:“以前,上面是长满了头发的吧?”
秃鹰笑着露出了他的一口黄板牙,说:“以前啊,那里就是一片草蓬蓬,有一群小鸟住在上面哩……”
“那后来呢?”
“后来小鸟飞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每当秃鹰说到这儿,他总是会收敛笑容,拿出他的长烟斗,一点一点地填上旱烟,“吧嗒吧嗒”吸起来,只有等他吸完了,他才可以和我说话。可我不管,我喜欢和他说话,我轻轻地说:“可你还有一只小鸟。”
他只是“吧嗒吧嗒”吸着旱烟。
“我知道,小鸟长大了就会飞走。”
他只是“吧嗒吧嗒”吸着旱烟,不知道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觉得我会永远长不大。”
他只是“吧嗒吧嗒”吸着旱烟,不知道有没有听我说话,自己也不说话。
终于,我忍不住了,站起来,嘟着小嘴,扑到他耳边,大声喊:“秃鹰,你听见了吗?我飞不走!”
是我喊得太大声了吗?他全身抖了起来,烟斗“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他揽过我的头,把我搂入怀里。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小孩像我这样知道一只秃鹰的胸怀是多么宽广,多么暖。
我依偎在秃鹰的怀里,仰着头,小眼珠滴溜溜转着,有些事我要赶紧问清楚,比如小鸟飞走了,头上怎么就不长草了呢?
“因为长出了一堆毛毛虫呗,它们天天啃啊啃,我头上就變得精光了!”
“那毛毛虫呢?一定全变成蝴蝶飞走了,因为蝴蝶就是毛毛虫变的!”
“真聪明!这里的蝴蝶都是我头上的毛毛虫变的。不信,你去抓一只问问,问它小时候是不是啃过我头上的草。”
那些蝴蝶我怎么抓得住?它们总是隐匿在一抹夕光中,如一抹夕光翩跹而来又迅忽而去……
一抹夕光停留在秃鹰光秃秃的头上,那圆圆的泛着光芒的头,永远像谜一样深深吸引着我。我忍不住又站了起来,伸出勾起的小指头,一下下地敲:“咚,咚,咚。”
多么清脆的声响!我忍不住喊道:“这是一颗鸡蛋!”
“你是怎么想到的?”秃鹰怔了一下,但马上又笑开了,露出了他的黄板牙,“对哦,现在它就是一颗鸡蛋!里面还藏着一只小鸡崽呢。”
“那以后呢?”
秃鹰突然又沉默了,好久好久后,他才拉起我的小手,温柔地看着我说:“总有一天,我也会走的。但在我走时,我希望能给你留下一只小鸡崽,你要好好爱它。”
那时候,我还太小,对于秃鹰说的那些话,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即使这样,秃鹰也会很高兴。他又一次把我紧紧搂在他的怀里。
秃鹰,是这世上最好的爷爷。即使在“总有一天”的那天,他突然走了,我也永远记得他。我永远记得那天,他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我拼命地哭喊着找我的秃鹰,直到妈妈把我揽入怀中:“秃鹰走了,他追着一只小兔子,跑啊跑,‘扑通一声跳进了一个很深的洞,他就这样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快乐啊,因为只有快乐才能等到他回来!”
可是,这以后无论我多快乐,都无法等到他回来了。现在,我宁愿去相信,从不会飞的秃鹰那天是飞走了。因为我相信,总有一抹最美的光芒,会让他不顾一切地飞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狐狸会追着母鸡跑,母鸡会咯咯叫着下蛋,我也会渐渐地长成一只母鸡,咯咯叫着下蛋,也会拥有一只小鸡崽,我会带着小鸡崽满世界快乐地跑,我会告诉他: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里,我有一个爷爷,他是一只秃鹰。在我学会用100%来爱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走了,让我把100%的爱留给了你。
我的爷爷就是这样一只秃鹰。
一枝梅摘自《少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