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鑫
算上各種版本(包括简体字、繁体字和重印的),豆瓣读书在张佳玮名下出版的图书多达45本,数字远超他的年龄。最高纪录是2014年,连新写、重印和翻译在内,一年出了8本书。
“作为一个没有单位也没有背景的自由撰稿人,出书是我的工作。”高产的秘密,他轻描淡写地总结为“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勤奋是事实,张佳玮有多爱写字,从他微信公众号的更新频率可见:从2015年5月19日启用“原创”功能开始,截止到2020年6月27日,1866天内发布2546篇原创文章,日均发布1.36篇。每篇文章少则近千字,多则几千字,阅读数动辄数万,赶上个热点还能刷个10万+。这些数字足以令许多写公号的营销团队自愧不如。
他的书涵盖了篮球、美食、艺术、小说、历史等诸多领域,兴趣涉猎广泛。
他是许多网站的早期用户,在虎扑上写球评,在豆瓣上聊文艺,在知乎上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他没车没房,有很多书。
“张佳玮是谁?”2012年,有人在知乎上提出这个问题。作为知乎第一大V,张佳玮亲自回答:
我1983年夏天生,无锡人。
父母是典型的江南小市民。
……
我从小算是衣食无忧,父母甚是宠爱,不打不骂,我要看书就给买。
……
初中时打篮球很热切。
……
成绩一般般,偏科很严重。文科好,理科差。
初中有位语文老师对我意义重大……她教我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张季鹰的话:“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张佳玮的名字第一次广为人知是在2002年,那时他还在读高中,参加了第四届新概念作文比赛,拿了二等奖。
上大学后跟父母定了个协议,上学的一切费用自理,条件是父母不要干涉他的自由。结果用自己的稿费租了房子交了押金后,一度钱紧,“后来等来了稿费,可以买点鸡蛋炒饭吃了,加了点青豆和火腿肠切片,觉得算打牙祭了,吃得特别香。”为此他总结了一条经验:“饿了之后,油的吃了最解馋。”
2004年至2006年,张佳玮先后出版了四本长篇小说。尽管后来自己觉得“都不成器”,但起码他的写作生涯看起来顺风顺水。只是在当时写小说挣不了多少钱,养活自己还得靠杂志或报纸的专栏稿费。
21世纪初正值国内体育媒体空前繁荣,张佳玮喜欢看篮球,于是就尝试写篮球评论。2006年他开始给一些体育杂志写专栏,有了稳定收入。一写就是十几年。
BBS时代的张佳玮十分活跃,早在2004年他就混迹于天涯社区的篮球公园以及当时还叫“hoopChina”的虎扑。他之前在网易叫过“信陵公子”在虎扑为了让老友们认识,ID是“张佳玮·信陵”,因而被人称作“张公子”,一直叫到豆瓣和知乎。
“当然,其实大家叫我涨工资居多——因为听着比较吉利?”
张佳玮的球评在体育写手中属于文采华丽的,经常东拉西扯引经据典,而且对NBA的历史典故、数据熟稔于心,动不动就砸一系列N年前的数据出来佐证他的观点,让人叹服。更让人佩服的是他太能写了,重要赛事一场不落,有时一天两场大比赛,他可以连写两篇球评。比赛结束后等着看他的球评是虎扑网友的一大乐趣,而他往往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端出质量不错的球评以飨网友。
他的勤奋很快便征服了球迷。
从2004年起,张佳玮总共在虎扑上发布了1768篇主题帖,其中有468篇精华帖。2010年4月张佳玮成为虎扑第一个达到100级的用户,论持续高产他是独一无二的“虎扑大神”。
豆瓣和知乎则让张佳玮找到体育之外的用武之地。文学的、历史的、艺术的、美食的、社会热点的,大多发到这两个平台。尤其是知乎的问答式互动,似乎刚好承接了他富余的表达欲,玩起来如鱼得水。从2011年7月5日至2020年6月29日,他总共回答了3560个正经的和不正经的提问,获得7330052次赞同,粉丝数超过240万,是知乎第一人气王。
《爱情故事》插画:何月婷
再到后来的微信公众号,无论换了哪个平台,都是变换着方式写作。
对张佳玮来说,写作意味着自我表达,如果还能顺便谋生糊口,就更好了。“小时候认为写字就是最高级的表达,后来发现也只是众多表达的方式之一。强行将自己所做的行当神圣化,是件挺奇怪的事。所以现在随遇而安吧,每天写点自己觉得喜欢的就好。”
张佳玮觉得,饮食比NBA更难写,“因为球赛人人都看得见,用文字传达饮食的感觉则比较难。”
最初写吃的是刚离开无锡老家、在上海读书时,“当时离家远了,吃不到自己想吃的,于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后来的许多文,大概都是这样:本来是自我慰藉用的吧,然后越写越多了。”
张佳玮自称,“我属于会从看的书里找吃的那类人,比如《金瓶梅》里的猪头肉,《儒林外史》里的虾丸和云片糕,《基督山伯爵》里的阿尔勒腊肠和鳗鱼,《骆驼祥子》里的老豆腐……”他的第一本美食文集《无非求碗热汤喝》便是用书本上的美食熬成的汤,有许多天马行空的引用描述作为汤料。
最新出版的书仍与饮食相关,书名《尝一口人间烟火》,他解释说:“因为年纪渐长,越来越发现自己喜欢的,不只是吃,还有吃本身的情景。大概每个人记忆中都有这么个坐着吃东西格外舒适的店,或者某道吃了就觉得真回家了的菜。越是到冬天晚上,越会想这些。说到底不为了吃那口,是喜欢那点人间的烟火气。”
这本书没有配图,甚至连个序或跋都没有,“因为我也不是做美食导航书,写的也不是什么珍奇美味,更多是人情,这个没法靠图片表达。”的确,像书中《汤圆与丧葬》《八千里路云和月》《快手菜和慢工活》《一人一半》《白酒有什么好喝的呢?》等文章,人情多于美味,写的都是普普通通的食物,却总能带出小人物的小幸福,给人会心一笑的感动。
张佳玮的博闻强识在《尝一口人间烟火》中亦有体现:《天妇罗》一文非但指出日本人吃的“天妇罗”起源于葡萄牙,也帮台湾的“甜不辣”溯了源;《巴黎的咖啡馆》科普了好几款咖啡名字的由来,并指出咖啡馆在巴黎流行的关键;《布鲁塞尔与布拉格:啤酒的惺惺相惜》则把精酿啤酒的“鄙视链”捋了一遍。
写到《尝一口人间烟火》的时候,张佳玮对饮食的理解更深入,写作风格却反而收敛,变得举重若轻起来,少了些引经据典,多了些普通人的故事,真如书名写的“人间烟火”,接地气了许多。张佳玮说:“可能就是经历到了”。
他喜欢外出觅食,也喜欢自己在家折腾。
在上海时,听说复兴路一家红烧大肠面好吃,就专门去了。到了巴黎,圣日耳曼大道那边有一家号称巴黎史上第一个咖啡馆的地方,听说他们家牛头肉好吃,也跑去吃。
出去吃的时候张佳玮不太会去做攻略。往往是去到当地,就吃当地特有的东西。“举个例子,我去捷克的卡罗维发利。许多游客会去当地温泉街最有名的一个法式餐馆吃,我倒乐意去旁边的小店,吃当地的炖肉、面包和啤酒——捷克的啤酒和面包是真的一绝,肉分量极大。世上许多吃的都这样:最堂皇的饮食,容易千篇一律,最当地的普通馆子,吃得出差异。”
“我对吃的要求不太高。我是觉得饿了,什么都好吃;渴了,什么都好喝。……大概我比较喜欢味道扎实有趣的,讨厌花里胡哨为了排列食材炫耀技艺的吃食。”张佳玮原来就没有忌口,出国之后,他越发意识到好吃的东西所在多有,只要放开,什么都好吃。“在无锡时还是喜欢软香甜糯的,当了重庆女婿就更能接受精细复杂的调味和江湖菜风味了,到欧洲后就真的无所不吃了。”
在味觉的探索上,张佳玮喜欢挑战和冒险。“我自己就经常尝试奇怪的搭配,比如豆浆配味增来作为面汤底,比如鸭油炒鳕鱼之类。时不常做点类似的黑暗料理试验是下厨的的大乐趣。”
写每一个地方的美食,总会带出一个地方的文化。“一个19世纪英国人吃的(份量),够六个希腊人吃的。”张佳玮用法国学者丹纳的这句妙语来解释两者的关系。“希腊人因为在欧洲南方,靠海,温暖,就是吃鱼吃洋葱吃葡萄吃橄榄喝水,相对清淡,所以从雕塑到艺术都追求典雅朴素,喜欢白色。英国人因为在北方,阴冷潮湿,所以吃大量糕点腌肉薯条喝烈性酒如威士忌,所以艺术就更重视色彩,更极端,更喜欢黑色。地缘气候决定当地人饮食习惯,也能折射出文化差异来。”
尽管已经出了三本书,对于美食,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个门外汉,“我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懂了,所以我写吃也是没有结论,只有体验。吃的世界太宽广了。”
2007年,女朋友跟张佳玮说毕业后想去巴黎学艺术,希望他一起去。为此他开始攒钱,同时为几家媒体写专栏,并且开始学法语。
2012年9月,张佳玮以“陪读”的名义开始在巴黎游学写作。
作为自由撰稿人,他的生活算是规律的了:每天早起,写短稿子——公号、专栏、约稿之类。下午有书稿写就写书稿,不写书稿时就看看书打打游戏。
春夏两季原本是巴黎人户外生活的热门时节,今年因为疫情有所改变。3月17日-5月11日,巴黎的“限行令”让街头的行人骤然减少,热衷于BBQ(户外烧烤)的法国人,也只能在自家院子里过过瘾。
“在巴黎的好处是,你不用特意适应当地饮食。就像在上海、北京可以吃到五湖四海的东西似的,巴黎也是如此。尤其是巴黎十三区,可以吃到很正宗的烧腊、卤水、川菜和江浙菜。”张佳玮庆幸自己所在的十三区华人众多,“购买食材和叫外卖都还方便”,端午节还能吃上味道不错的粽子。
“遇到中国传统节日时,巴黎华人相当热鬧,节庆吃食不提,过年了,巴黎十三区的华人还要舞狮沿店铺庆祝,吃年糕求节节高,吃鱼求年年有余。”今年2月份,张佳玮原本打算回国过年,可惜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计划,索性把原定买机票的钱捐给抗疫公益活动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NBA从今年3月12日停赛至今,张佳玮把原本用于看球的时间投入到读书上。
吃东西没忌口,读书也不怎么挑。“吃东西,甜的吃多了想吃咸的,冷的吃多了想吃热的,讲究个互相调剂搭配。读书也是。一段时候大闷书读累了,就想读点轻快的。像我这几天就是,白天有精神时稍微读点布鲁姆的论述,读累了就换本卡尔维诺的《马科瓦尔多系列》这种轻松的小说读读,到晚上就乐意看漫画了——樱井宽老师的《铁道便当之旅》。”他喜欢重复阅读,“许多东西记得住,大概也是重读多了的缘故吧。”
对自己的生活,他不去设定目标。“现在偶尔回看2006年自己写的东西,当时完全料不到十年后移动互联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同理,我现在也想象不出来2034年世界的样子。那么所谓短期与长期计划,也没什么意义。今年我们也看到了,人生规划得再周全,也赶不上意外的变化。那就每天做好自己就是了。”
图/受访者提供
巴黎“限行令”解除后,张佳玮第一次出门便去了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买了些奶酪、桃子酱、牛肉和酱油。
“中国人在国外都会练出一手厨艺来。”来自重庆的女朋友如今已升级为他的太太,虽然他来自无锡,两人口味却不违和。“做饭分工是一半对一半。我炒和炖比较好,所以炒饭、炒蔬菜、宫保鸡丁、鱼头汤、红烧肉、咖喱牛肉之类就我来;我太太调味和刀工比我好得多,所以做汤锅、弄甜品,甚至复杂如片皮鸭,就是她来。当然也经常配合:她备菜调味,我负责掌勺。”
张佳玮上一次回国是2019年8月,因为疫情,他不确定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能确定的是,“如果回无锡,第一顿一定是馄饨和小笼包;回到重庆,一定是机场附近的豌杂小面——我们都叫那里‘机豌,每次机舱里一说要吃‘机豌,重庆的诸位都是群情振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