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山古茶

钟治德

茶圣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延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两人合抱的茶树是茶树家族老祖宗，在江津四面山曾经就有生长。

四面山是川渝黔缓冲地带。抗战时期，重庆有一种特殊商人悄然进出四面山，以黄金收购一种古茶叶，名曰猴茶。

百两黄金一两猴茶，好茶比金贵。猴茶树藏于雾罩悬崖之间，一道危崖只生长一株，在与之对应的另一座山上危崖处，同样生长了一株。此乃猴茶生长的“雌雄说”。哪两座山是雌雄山？哪两道危崖是雌雄崖？藏于采茶人的秘籍里，藏于茶叶史的山海经。

采茶人豢养有三五只猴子，平时用食物和玩具供奉着，也操练它们专业采茶的技能。猴儿们穿着红袄绿衫，在怂恿鼓动中悠然攀上峭壁。黄猴、红袄、绿衫、白雾、青嶂、碧茶、蓝天，宛如一幅如梦如幻的奇美画卷。不久，猴儿们就从云天相接的高处捎回三五片满身绒嘟嘟、欲开未开的新叶，或呈乳黄色，或呈紫红色，放在红袄绿衫的肚兜里。

猴茶源自深山，山野却消受不起。置换了一阕让山野人惊喜的黄金梦后，它悄然走进了都市，随同它而去的是挥霍殆尽后历史附加的一段惆怅记忆。

古茶树在四面山原始森林的实证发现，姗姗来迟于1954年。那时，支援西藏是一项政治任务和经济任务，其中有援藏茶叶。因交售生茶叶价格不菲并能获得奖励，山里人捷足先登，山外的农民成群结队进山，背着大背篼外加一把厚砍刀。竭泽而渔的采集，最终导致古茶树灭亡。

而今，四面山偶尔邂逅的老荫茶树，或许是古茶的前世今生。老荫茶树大的如水桶一样粗，小的径如碗口，高者十多米，矮者数米，树干灰白，树姿直立，分枝稀疏。老荫茶树遗世而独立，山腰灌木丛中立着一棵，鹤立鸡群;危崖峭壁上站着一棵，高遏流云。

老荫茶的采摘依然粗野，连枝条一并砍下。粗放制作后，搁置在杉木箱里，任其被茶虫蛀蚀。一段时间后，木箱里的茶虫竟神秘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半茶叶茶梗，一半虫屎粉末。

深山春来迟，粗野采撷过的老荫茶树，准时在每年农历三月发出青枝绿叶，通过顽强生命表达新陈代谢的深沉感恩。

山里人大碗喝山野茶，沾濡着大山靈性的老荫茶则是横亘古今的农夫山泉，其味厚重、回甜。醒目群山，仰望白云，大象无形，大言无声。喝够了，热祛了，燥除了，沉静如大山。如此这般吃茶，请莫牵扯品茶。其实，茶最初进入国人肚腹，纯粹是一种身体需要，这种需要直接跟劳动有关。大碗吃茶，正是对扎根云峰峻岭的茶树生命本原的坚守。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