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锋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在西安与国民党展开国共合作、联合抗日谈判。会谈期间,国民党空军第6队奉命多次接送周恩来等人往返西安和延安两地。一次,时任第6队飞行员的李学炎在护送周恩来回延安时,有幸得到毛泽东、朱德、林伯渠、林彪、罗瑞卿、徐向前、罗炳辉、萧劲光等中共党政军首脑人士的接见和留言纪念。延安之行,彻底改变了李学炎对共产党被“妖魔化”的认识。
全民族抗战爆发后,李学炎先后在作战部队、空军军官学校、中美空军混合团、中国空军第二路司令部等任职,积极参加对日作战。他多次经历险情,九死一生。
出师不利遇险情
李学炎,广东梅县人,1912年出生,毕业于中央航校第3期。1937年7月1日,奉命至杭州笕桥的中央航校(空军军官学校前身)任教官。几天后,卢沟桥事件爆发,李学炎随即加入暂编大队第32中队,准备对日作战。暂编大队由航校教官担任飞行员,下辖第32中队(轰炸)、第34中队(战斗)、第35中队(侦察),驻守杭州。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中国空军迅速向华东各机场集结。次日,出动飞机76架次,分九批轰炸上海敌军司令部、弹药库以及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敌舰,予敌以沉重打击。这一天,暂编大队第34中队出动战斗机6架,对敌军设在上海公大纱厂的阵地进行攻击;第35中队分两批,出动侦察机8架,每机携带35公斤炸弹4枚,对公大纱厂进行轰炸。
当晚,航空委员会发布《空军作战命令第3号》,李学炎所在的第32中队将于次日协助陆军攻击上海虹口方面的敌军。接令后,第32中队向嘉兴机场转场。
8月15日下午2点30分,第32中队正在机场加油挂弹,忽闻敌机16架向嘉兴机场飞来,立即起飞疏散。在空中盘旋一个小时,不见敌机飞至,才纷纷降落,当天出击计划流产。
8月16日拂晓,嘉兴机场上空突现不明飞机6架。为防止意外,李学炎与后座机枪手卢惠民赶到停机坪,发动飞机。顷刻间,敌机已俯冲下来投弹和扫射,而李学炎的飞机已滑行至机场跑道中央。这时,李学炎看见一架友机与他交叉而过,在起飞不及数十米,即中弹起火,机毁人亡。事后得知,这是同队一架编号为“118”的轻型轰炸机,驾驶员为分队长黄保珊,后座机枪手为吴纪权。
李学炎驾机起飞后,遭敌机追击。当天嘉兴下雨,云层较低,李学炎将飞机驶进云层,才躲过追击。其后,李学炎转飞南京,随友机飞往上海完成任务后,奉命飞往安庆机场。
是役,在嘉兴机场仅有暂编大队第34中队的1架霍克Ⅱ战斗机,分队长杨慎贤驾驶该机升空迎战,击伤敌机数架,他的飞机亦中数弹。
晚上12点,航空委员会发布《空军作战命令第4号》,令暂编大队除了第34中队驻杭州警戒外,第32中队、第35中队撤至湖北孝感机场休整。
由于暂编大队的作战效果不理想,同时为保存航校的后续力量,航空委员会不再给暂编大队安排作战任务。不久,暂编大队解散,所有飞行员返回航校任教官。
此后,李学炎在柳州和昆明从事飞行员培养和训练工作。
飞机跑警报的日子
1939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李学炎调任中国空军第2大队第11中队副队长。他由昆明出发,乘卡车经贵阳到达重庆。在重庆滞留一周后,到成都所在的部队报到。
在重庆暂住的日子里,李学炎目睹了日机的大轰炸。他在回忆录《蓝天飞虎九十回忆》中描述:“但见市内民众对逃警报已习以为常,每日早餐后即携带茶水、便当或干粮,手挽一张小扎椅往城郊预逃警报,留在市區民众,警报时就逃往市区防空洞躲避。”
李学炎还记录了一件趣事:由于重庆当地人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导致了一场误报敌机来袭事件的发生。“有一次,川东监视哨报告有日机1架西飞,重庆防空指挥部询问确定数量是几架,监视哨回答:‘是1架。指挥所人回应说:‘11架吗?监视哨说:‘不是11架,只是1架。指挥所人再回应:‘是71架吗?监视哨颇不耐烦地回答说:‘不是71架,就是1架。指挥所人说:‘91架,知道了。于是对话终止,市区随即发出敌机91架来袭的空袭警报。”
中国空军第2大队下辖第9、第11、第30中队,原驻防地为成都的太平寺机场和双流机场。因成都累遭轰炸,该大队于1939年8月1日移驻宜宾。
自9月28日起,敌机趁中秋满月之际,每夜出动飞机,对重庆的白市驿机场、广阳坝机场,成都的凤凰山机场、太平寺机场,以及周边的梁山机场、遂宁机场、宜宾机场等中国空军基地进行轰炸。
10月2日深夜,敌机48架分五批对宜宾和泸县进行轰炸,在宜宾机场投弹180余枚。宜宾机场原本停有轻型轰炸机13架、战斗机16架,幸好事先被转移至机场外掩护起来,仅有6架E-15战斗机的尾部受炸弹破片损伤,均可修复。
10月3日中午,敌侦察机一架飞至宜宾上空侦察,我战斗机起飞拦截时,敌机已飞远。不久,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到宜宾机场视察。听取汇报后,决定将机场的所有飞机进行疏散,以防被袭。周至柔令战斗机立即起飞,转移至遂宁机场,轰炸机转飞云南昭通机场。
周至柔对李学炎颇为关照。李学炎夫人的家族,曾将位于四川灌县蒲阳镇的私家院落借给航空委员会创办中国空军幼年学校。李学炎结婚时,周至柔还特意派其夫人到场祝贺。因此,周至柔想让李学炎率领轰炸机队前往昭通。不过,超过一个中队以上的飞机,交由一名副中队长带队,显然不符合中国空军管理体制。李学炎婉言谢绝了周至柔的好意。
因大队长、副大队长不在,周至柔又令第2大队第9中队中队长梅元白领队。梅元白曾参加1938年5月19日中国空军远征日本的军事行动,具有长途飞行的经验。
梅元白也没飞过昭通,遂令队中曾去过该地的赵文瑞领航。下午3点30分,各机编队向目标飞去。缺乏领航和带队经验的赵文瑞起飞后,竟顾自向前飞,很快将全队飞机抛在身后。梅元白不见领航机,只好冒险前进。跟在身后的李学炎,感觉梅的航线有些偏左,但机上没有通讯设备,双方无法联系。飞机进入昭通上空,始终找不到机场的具体位置。梅元白带领的分队飞机,渐渐消失在李学炎的视线中。
已是日落时分,李学炎一边飞,一边向四周观察,东望视线辽阔,尽是崇山峻岭、连绵不断;西望阳光照射,视线不清,朦胧中隐约可见群山中似有一盆地。李学炎判断,此处应为昭通机场所在地,遂朝该地飞去。李学炎降低飞行高度,发现机场内到处是积水。为避免落地危险,他决定改飞昆明。他的僚机也跟着飞,半小时后,他们在昆明附近的机场降落。
梅元白率领分队始终未找到昭通机场,决定返回宜宾。此时天色已晚,四川各地误认为他们是敌机,并发出空袭警报,实行灯光管制,致使梅元白等无目标可循,只好盲目迫降。其中,两机迫降宜宾江安,一机迫降合江上北沙江中,一机迫降泸县蓝田坝江边,一机迫降江津金刚沱长江中。梅元白、韩金榜等八位飞行员及机组成员不幸遇难。
1940年,第2大队仍留守宜宾机场。全大队仅有六七架轻型轰炸机供飞行训练,无作战行动。此时,李学炎已升任第30中队队长。11月,全大队移驻温江机场。由于日本研制出零式战斗机,中国空军使用的战斗机均不是其对手。每当零式战斗机出现,中国空军被迫采取“避战”策略,疏散飞机,与老百姓一样“跑警报”。
参战以来,李学炎一直没有机会建功立业,这让他感到窝囊和不甘心。1940年6月,航空委员会筹办空军参谋学校,李学炎报名考试,被录取为第一期学员。
率队赴美训练飞行
1941年11月,李学炎突然接到调令,提前毕业。他作为领队,带领空军军官学校第12期的50名学员(第一期)赴美国训练飞行。12月1日,李学炎一行从香港飞菲律宾的马尼拉。
12月3日,李学炎登上美国大来公司的总统号克鲁兹邮轮。同行的,除由他带队的第一期学员外,还有由赖名汤带队的第二期学员,以及翻译、随从人员等。为了防范日本海军发起袭击,邮轮启航后并没有按常规航线直航夏威夷,而是绕道澳洲,再向东行驶。
12月8日,由船上无线电广播得知日军偷袭美军珍珠港消息后,船上的人都陷入一片恐慌。邮轮继续行驶,船上人员不分昼夜,不论工作或睡觉,均穿上救生衣以防发生意外。入夜后,门窗一律紧闭,不许有丝毫光线外泄,以防敌军侦察。
李学炎对这次航行记忆犹新:“在这段航行期间,不分日夜曾几度举行邮轮遇袭逃生演习,每遇警报发作,真假莫辨,使人人惊恐异常,几至于精神崩溃状态。”
12月20日,邮轮抵达珍珠港。由于陆上尚未完全恢复秩序,乘客不得下船活动。同时,邮轮得到美军通知,空出部分舱位,装运被日机炸伤的伤员回国治疗。邮轮在燃料、食物和水得到补充,并在伤员登船后,由3艘美国驱逐舰护航,终于在圣诞节前夕抵达旧金山港口。下船后,李学炎一行被安排乘火车直奔凤凰城,当晚到达目的地——雷鸟机场。
中国飞行员首先进入预备班学习语言、数理知识、美国人文历史、美国陆海空军制度等,时间为2个月。预备班课程结束后,学员转到雷鸟机场开始初级班飞行训练,时间为3至4个月。初级飞行训练结束后,学员转入威廉姆斯基地接受中级飞行训练,时间为2个月。中级飞行训练结束后,学轰炸机的学员留在威廉姆斯基地接受战斗训练;学战斗机的学员前往路克基地受训,时间为3个月。
1942年11月,第一期赴美学员完成学业,其毕业典礼成为当地的一件盛事。航空委员会专门派副主任沈德燮少将到凤凰城主持仪式,当地的州长、市长、各界名流、华侨代表等受邀参加了毕业晚宴。毕业典礼在市政大厅举行,贵宾致词祝贺后,李学炎以学员领队的身份登台致答谢词。
李学炎回国后,就任航空委员会组织训练科科长。
迎来战斗的高峰
1943年10月中美空军混合团成立后,李学炎出任第1大队中方首任大队长,率队进驻桂林二塘机场。这是他第三次调入作战部队。
中美空军混合团第1大队的主要任务分三类:一是对所负责区域(华南地区)内的重点目标进行打击,如机场、交通运输中心、码头、船坞和特定作战目标等;二是协助地面部队作战;三是捕捉敌海上目标的出击。
因资料欠缺,笔者无法完整地还原李学炎在这一时期的情况,只能通过零星的记载,一窥他蓝天作战的英姿。
1943年11月16日上午10点45分,中美空军混合团第1大队的美方大队长布兰奇(Lrving Branch)和中方大队长李学炎同乘一架B-25轰炸机,与另一架由柯瑞特(Corrat)驾驶的B-25轰炸机,自桂林起飞,袭击敌军海上运输线。中午12点20分,我机在距离广东阳江东平镇外约12海里的南鵬岛附近海面,发现行驶的敌油轮和敌商船各一艘。我机俯冲下去,将油轮击沉,重创商船。
这是李学炎在抗战时期第一次亲自驾机摧毁敌军目标。他在回忆录中专门提到这次行动:“另一批由我和美方大队长Branch同机率作战官Corrat上尉所驾一机同往东京湾外海马来与海南岛之间海面活动,配合当天多云天气,在云层下面约800呎高度飞行,果然发现一艘日本商轮,这正是我们所猎取的目标,便毫不犹豫的低飞离水面约50呎接近目标,以超低空加速对准轮机部位投弹后掠过船桅脱离,迨回首观察时,只见目标中弹后水柱高达船桅之上,人员纷纷落水求生,此情此景,真是一幕最生动刺激的场面。”
11月19日凌晨5点35分,李学炎再次与布兰奇合作,同乘一架B-25轰炸机,与另一架由美军飞行员驾驶的B-25轰炸机一道,前往南鹏岛附近海面搜寻目标。他们在南鹏岛西北发现两艘敌军轮船,立即展开攻击,予敌重创。
11月20日,李学炎再次出击,在海面上未发现目标,却遇见敌运输机一架,由香港向西南飞行。李学炎接近敌机,机上的6挺机枪齐射,将其击落。此时,敌战斗机两架从后下方向李学炎袭来。李学炎迅速爬高,躲进云层,甩开了敌机。其后,李学炎驾机飞至南鹏岛上空,对敌军仓库进行投弹,炸毁敌仓库一座。
11月23日,中美空军混合团奉命支援坚守常德的中国陆军作战。早上6点30分,李学炎率领7架B-25轰炸机自桂林起飞,经衡阳机场加油后,于10点40分抵达岳阳上空,对敌军车站和仓库等目标进行轰炸。
12月1日,李学炎率领17架B-25轰炸机,在中美空军混合团第3大队24架P-40战斗机以及美军10架P-51战斗机掩护下突袭香港,对九龙码头及船坞进行重点轰炸,予敌以沉重打击。我机群返航至广东中山上空,遭到10架敌零式战斗机攻击。空战中,击落敌机两架,我方担任掩护任务的P-51战斗机被击落一架、重伤迫降一架,其余安全返回基地。
12月15日,李学炎率领两机于凌晨4点50分自桂林起飞,于6点40分在海南岛西海岸发现敌军商船和货轮各一艘,当即发起攻击。敌商船中弹两枚,起火下沉,敌货轮受重创。
1944年5月3日,李学炎率7架B-25轰炸机于上午10点05分,自梁山机场起飞,分别轰炸河南许昌以西郏县、高县、密县一带敌军阵地及中牟附近的桥梁,支援陆军作战。由于采取低空投弹和扫射,我机5架被敌地面炮火击伤,射击手李东润、机械士蔡元德、通讯士张国庆等受微伤,但全部安全返回基地。
7月7日,李学炎率6架B-25轰炸机分六批从桂林起飞,对岳阳敌军军火库、油库和仓库进行轰炸。这是李学炎在抗战时期最后一次亲自驾机执行任务。当晚9点15分,他在桂林起飞,轰炸岳阳城南敌补给总站及器材库。
为适应战局的变化,从1944年4月起,中美空军混合团第1大队逐渐从桂林转移至梁山机场和白市驿机场。在重庆期间,李学炎领导的第1大队发生了一次严重空难事件,成为他一生的伤痛。
6月7日,3架B-25轰炸机从白市驿机场飞往梁山机场,突遇天气骤变,在大雾中迷失方向,相继在长寿麒麟寺附近撞山,机毁人亡。杨天雄、陈国英、李颂英、曹光桂、陆钜熙、胡曦光、林汝澄、褚台夫、易莹贞、黄汉儒、郝德荣、梁兆琛、刘毅、赵凤歧、张钜熙、夏訓典等飞行员和机组人员不幸遇难。
8月1日,李学炎接到航空委员会调令,辞去中美空军混合团第1大队大队长职务,出任中国空军第二路司令部(桂林)参谋长一职,直至抗战结束。
李学炎因在抗日战争中作战有功,先后被国民政府授予胜利、云麾、忠勤、乾元、河图、一等宣威、陆海空甲等25座勋、奖章,并获美国政府颁发的“Flying Distinguished Medal”一座。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