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天是怎样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

2020-08-28 11:26张家康
红岩春秋 2020年2期
关键词:张闻天

张家康

青年张闻天在南京河海工程专门学校(今河海大学)读书时,接触和传播了马克思主义,并以社会主义者自命,以为自己的认识“与马克思所主张有许多共同的地方”,立志“努力求人类的解放”。他义无反顾地表示“我要加入共产党”,并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

“《新青年》的出版给了我很大的影响”

1917年9月,17岁的张闻天来到河海工程专门学校读书。河海十分重视英文教学,要求学生能够达到“译读写作”的水平。张闻天受益于此,不仅阅读了英文版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后又能大量译介外国文学作品。

在校期间,张闻天还阅读了进步书刊《新青年》。他说:“‘五四前《新青年》的出版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我的自我觉醒也于此开始。”自此,科学与民主的种子播撒在他心田,唤醒了他的思想觉悟,“开始对中国旧社会的一切发生了怀疑与反抗”。

1918年寒假,他兴冲冲地回家后却十分沮丧。原来,父母为他筹办了一桩婚姻。虽然愤怒、反抗,可面对母亲的眼泪,他只有束手就擒。这桩不幸的婚姻产生了反作用力,推动着他更加积极地投身新文化运动。

这一时期,受《新青年》传播苏俄十月革命思想的影响,他对科學社会主义表现出兴趣和认同,志向由工程技术转移到了社会问题、社会革命。

五四运动爆发时,张闻天积极投身其中,参加请愿和罢课。那时的许多讲演稿都出自他手,他由此在南京的学运中颇有影响力。当时,学运领袖、北大学生许德珩来南京鼓动学生,认识了张闻天,并留下很深的印象。60多年后,他回忆说:“那时张闻天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很活跃,所以我的印象很深。”

1919年6月,《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创刊。作为编辑和主要撰稿人,张闻天在日刊上发表了多篇文章,针对现实社会和政治问题笔锋初试,鞭辟入里。他认为要推翻军阀统治,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釜底抽薪”,将“武力政治、强横的中央集权、卖国贼、安福系、腐败的政党”一概废除,然后“建设这健全的民主共和国”。他说,与反动政治的斗争,“空头鼓吹”“切实劝告”“奔走呼号”“奔都请愿”都是徒劳无用的,唯有真的直接行动才能改造中国、改造社会。

8月19日至21日,他撰写的《社会问题》连续在《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刊载。他在文章中“按马克思唯物的历史观”观察“社会的变迁”,把“社会变迁”的时代区分为“第三时代”和“第二时代”。辛亥革命后一度存在的共和制为“第三时代”,可很快被袁世凯、北洋军阀废弃,社会又倒退到“屈从性质”的“第二时代”,即封建专制时代。这些理论分析和批判,十分贴近当时的中国实际。

张闻天还将辛亥革命和十月革命作了对比,认为辛亥革命只是“去了一个满清皇帝”“其余支配阶级的人还是那种腐败已极的士大夫”。他认为中国革命应该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劳农界人”推翻“士大夫阶级的革命”“实行普选的民主政治”;第二步是社会主义,实行“劳动者有自己的组织”“生产机关收归国有”“各尽所能,各取所值”。

他又认为社会主义的实行方法可以“各国不同”,但“若是很进化的国家”,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第二章中的十条纲领是“很适用的”。于是,他在《社会问题》一文,以肯定的态度全文摘录了《共产党宣言》这十条纲领。

对于《共产党宣言》文献的早期传播,李大钊主编的《新青年》“马克思主义研究”号,因印刷延误于同年9月面世,而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中文全译本,出版于1920年5月,显然,张闻天是五四运动时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者之一。

“在实现社会主义的历程中做一个小卒”

张闻天在回顾五四经历时说:“1919年下半年,思想更左倾,觉得学工程不是出路,即离校入上海留法勤工俭学补习班。”不久,他又认为自己不具备出国留学的条件,因为学问根基还不扎实,要“对于学问方面,尽力预备”。

1919年12月,经左舜生等介绍,张闻天加入少年中国学会。因旧式婚姻,他与家庭脱离了关系,稿酬成为他的主要经济来源。他的文章很受欢迎,《时事新报》副刊《学灯》编辑宗白华,晚年谈及张闻天时说:“文章很锋利,但人很文雅。”时论、短译、书评、散文、新诗、通信等,无不涉及,所发表的文章对中国现状和革命有着广泛而具体的思考和探索。

1920年7月中旬,张闻天与沈泽民一起东渡日本,进入一所私立学校学习日文,并自学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他在东京结识了田汉、郑伯奇、康白情等文学青年,促使兴趣爱好由哲学转向文学。

1921年1月,他与沈泽民回到上海。4月中旬,因沈泽民到芜湖中学执教,张闻天移居杭州。此时,人生之路依然迷茫,但他没有气馁。他创作的白话新诗《赠×君》和《西湖滨的早晨》,是他心境的写照:“这灰冷的人生,偶然想起了你……那无名的荒岛,也激起一股春的暖气。这惨淡的世界上,因为有了你,惨淡中,也带有一点儿甜滋味。”“西湖的真面目,都被这白茫茫的面幕遮住了……我将用我底心,默数伊的声息。”“猛烈的太阳出了,他猛力把这面幕揭了,伊这无限的娇羞,把我也惊呆了。”

《小说月报》主编沈雁冰向他约稿,他翻译完成了《托尔斯泰的艺术观》一文,发表在该刊9月号上。他推崇托尔斯泰的泛爱和无抵抗主义,在《民国日报》上发表了《无抵抗主义底我见》。指出世界上如果没有真爱的存在,“人类底理想总不会达到,人类伟大的使命总不会完成,人类的真意义也总不会了解”。这种爱是“对于全宇宙一切有生之伦的泛爱”,实现这种泛爱的唯一可行的道路就是“无抵抗主义”。

沈雁冰、陈望道读完这篇文章后,对他提出了批评。沈雁冰表示,自己“只信着”马克思主义,人类达到“自由之路”只能走“俄罗斯”十月革命的道路。而陈望道以阶级的观点辩证地阐述:“不抵抗善,使善滋长固是爱,抵抗恶,使恶消绝也便是爱。”“对于压迫阶级,抵抗便是爱,对于被压迫阶级,协助便是爱。”如果“在这世界而主张弱者不抵抗”,那不就成了“另一方面的残忍者”吗?

张闻天对好友的批评,表示真诚的感谢和接受,说“见雁冰兄的批评,快甚”,对“晓风(陈望道)先生的质问”也“非常感谢”。同时表示:“我不是绝对主张无抵抗主义的人,如其有更能实现爱和更容易爱的方法,我自然会抛弃我现在的主张追随诸先生之后。”

后来,张闻天经左舜生介绍,到上海中华书局担任“新文化丛书”编辑。他由此接触到欧美最前沿的新思潮,为其思想信仰的选择,提供了优先筛选的条件。

经过短暂的苦闷与彷徨,张闻天摒弃了空想社会主义、无抵抗主义,转而信奉科学社会主义。1922年1月6日,他在《民国日报》上发表《中国底乱源及其解决》,文章谈到了自己的“思想变迁”:

我们对于这种不合理的社会,情意上早感到不安。因不安也早产生了改造的决心,不过用什么办法来改造呢?应该改造成什么样呢?这些问题常常横在我胸前而一日不能去的。无抵抗主义呢?反抗主义呢?无政府主义呢?社会主义呢?如江河流水,不绝地引起我的烦闷。但永久不决定是不能生活的。那么,取其长,舍其短,自然不能不走社会主义一条路了。自今日起,我希望能在实现社会主义的历程中做一个小卒。

“用开明专制的办法实行国家社会主义”

从1921年到1924年初,张闻天在《小说月报》《创造周报》《东方杂志》《少年中国》《民国日报》等发表了许多文章,粗略计算达50多万字。个人专集或与他人合集的单行本,有《笑之研究》《柏格森之变易哲学》《狱中记》《但底与哥德》《近代文学》《狗的跳舞》《倍那文德戏剧集》《盲音乐家》《琪珴康陶》等。译笔清新、畅达,评介具体、中肯。

张闻天同当时两个著名的新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的许多人都有交往。文学研究会以“为人生的艺术”为口号,是为现实主义的人生派;创造社以“为艺术而艺术”为口号,是为浪漫主义的艺术派。他虽是文学研究会会员,但对文艺创作的两个流派——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采取的是平等宽容、兼容并蓄的态度,肯定两种流派都可以“引导我们向理想方向进发”,运用这两种方法的文学家、艺术家的努力都“不是空费的”。

张闻天影响力较大的评论文章,是两万多字的《歌德的浮士德》。这篇文章自1922年8月10日起,连载于《东方杂志》上。他特别推崇浮士德所说的“投身到生命的海洋中,去体尝人生真味”,不断进取,以替别人谋幸福争自由为快乐。他把这些概括为浮士德精神,这种精神一直鼓舞和鞭策着他。

与此同时,张闻天的才华远播到大洋彼岸,在美国的少年中国学会会友向他发出邀请。1922年5月,以少年中国学会旅美会员为核心的“美洲中国文化同盟”与“致公堂”签订了合办中文报《大同报》协议,张闻天虽然远在中国,仍被推定为《大同报》编辑。

8月20日,张闻天从上海乘远洋邮轮“南京号”启程,经过20多天的航程,终于抵达旧金山。可在美国的生活并不如意,报社月薪低,且经常拖欠薪水。当生活无着时,他不得不去餐馆打工,以赚取微薄收入。更主要的是,他对美国的物质享乐,有一种本能的抵触,现实使他失望和不满。他给好友去信说,“觉得中国是可怀的”,美国的一切“都看不惯”,“我恐怕在美国是永远孤独的人”。

张闻天一直关注十月革命后的苏俄。1923年1月,他撰写的《苏维埃政策之发展》发表在国内《民国日报》上。并特地向读者说明,此文经过列宁审定,这是他在文章中首次提到列宁。

他认为,“在为了一种理想或是幻想贡献一切的中间,生命才达到最高潮,人生才有意义”,立志要“投到人生的急流中去奋斗”,这个人生奋斗的急流自然是中国。1923年底,他毅然告别了旅美的中国朋友,乘林肯号邮轮,于次年1月回到中国。

回到上海后,张闻天再次到中华书局担任编辑,积极投入文学创作。他创作发表了长篇小说《旅途》、三幕话剧《青春之梦》。这些作品把革命与爱情结合起来,鼓吹妇女解放的自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产生了一定影响。作品中不乏革命与武装斗争的描述,尽管尚显肤浅,但可以看出他的政治倾向性。

1924年5月,他在《少年中国》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说:“要解决中国现在的一切问题,只有革命!”这个革命就是“打破现状,这就是说我们须用社会的政治活动,把一般的平民团结起来,推倒现政府,获得政权,用开明专制的办法,实行国家社会主义。”在这里,“开明专制”即指民主专政,“国家社会主义”指的是科学社会主义。

革命已成為他的向往。他的理想信仰的变化,与其共产党朋友的帮助分不开。他后来回顾说:“此时,因沈泽民的关系(当时沈已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开始同共产党人陈望道、李汉俊、施存统、董亦湘、沈雁冰、俞秀松、杨贤江等接近起来,我开始阅读《向导周报》及《中国青年》等刊物及一些社会科学书籍,我很快接受了社会主义思想及中共反帝反封建的政治主张。”

“此时我有了加入共产党的动机”

张闻天因埋头写作,不免与正常的编辑工作发生冲突。中华书局对此啧有烦言,于1924年9月将他辞退。此时,原在旧金山《大同报》任总编的康纪鸿回到成都,成都聚集了许多少年中国学会的会员,他们热情邀他入川。10月,他离开上海,溯江西行,到达重庆。由于重庆朋友的一再挽留和推介,他被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聘为英文教师。

当时,萧楚女为中共四川特派员,公开身份是《新蜀报》的主笔,同时是二女师的国文教师,因此与张闻天是同事。他们以《新蜀报》为阵地,鼓吹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抨击旧思想、旧文化、旧道德。张闻天在一篇文章中说:“中国的旧礼教是向来不把女子当做人的。”“中国女子在这种旧礼教下所处的地位差不多是一种长期卖淫的地位,因为她们除了陪丈夫睡觉,生小孩子,理理家事之外,什么事也不过问。”

萧楚女也在《新蜀报》发表了《本报普告读者》,指出:“本报的这种洪水猛兽的思想,是要一般女子都起来反抗旧礼教,实现那自由恋爱而成立的,真正平等的,另一新式的‘明婚礼娶,正名定分的一夫一妻的‘人的两性结合。”

萧楚女、张闻天在闭塞、黑暗的重庆点燃了一把火,使死水一潭的山城沸腾起来。然而,此举引起四川军阀杨森、王陵基及一些顽固保守势力的憎恨。他们以“萧楚女拨弄风潮”“张闻天提倡自由恋爱”之名,制造谣言,蛊惑人心。最终,萧楚女被迫离开《新蜀报》,张闻天也难以在二女师执教,后被聘为川东联合县立师范学校国文教师。

张闻天来到川师后,即将不定期的油印刊物《南鸿》改为铅印周刊,并任主编。他在发刊词中表明:“我们要冲破这种闭塞的、干燥的、腐败的与沉闷的空气,我们为得要鞭策我们的生命不使他们朝着死的路上走去。”“我們提倡自由思想、自由批判与活泼的新文艺与新生活。”

张闻天在《南鸿》发表了多篇文章,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鼓励青年学生“把你的生命变做狂风,变做暴雨,把世界上一切肮脏的东西扫荡一个干净”“大踏步的向着赤道之上,光明之途冲锋去呀!”这些文章中,《生命的急流》《认清我们的敌人》和《追悼孙中山先生》最能表明他的政治信仰。

他把孙中山和列宁领导的革命作了对比,提出:“为什么列宁是成功了,孙中山是失败了?”他回答,列宁所领导的“是代表农民、工人与士兵利益的共产党。他们有信仰,不对资产阶级妥协”,“以这样有组织,有信仰的颠扑不破的结实的团体,不论做那一件事,没有不成功的”。而孙中山不一样,他的理想信仰却要“依赖快要分裂的国民党”。不言而喻,革命要想成功,只有依靠共产党。

在重庆的半年时光,斗争的实践告诉他,与旧社会的彻底决裂,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而他与共产党人的相处,使他“有了加入共产党的动机”。1943年,他在谈到是怎样加入共产党时说:“在重庆时期,我同共产党人萧楚女、杨闇公、廖划平(1931年夏被国民党当局逮捕,随即叛变)等熟悉,他们到处动员青年团员支持我的斗争,同我结成了反对学校当局的统一战线。我们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这斗争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使我思想上又起了新的变化。我深深觉得要战胜这个社会,必须有联合的力量,单靠个人的文艺活动,是做不到的,而共产党是反抗这个社会的真正可靠的力量。此时,我有了加入共产党的动机。”

1925年5月中旬,重庆卫戍司令王陵基以“败坏风俗,煽惑青年”的罪名,查禁《南鸿》等刊物,并限令萧楚女、张闻天在两周内离开重庆。

5月下旬,张闻天告别重庆,重返上海。一天,他和好友郭绍棠在路上不期而遇。闹市的喧嚣,难以详叙,郭绍棠只是握着他的手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参加国民党?”张闻天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加入CP(共产党的英文缩写)!”郭绍棠回去后就把消息告诉了沈泽民,沈泽民随即告诉董亦湘。6月初,经沈泽民、董亦湘介绍,张闻天加入中国共产党。

8月,张闻天受命到苏州建立党的组织,这是他入党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10月,受中共上海地委的委派,张闻天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后担任翻译兼教员。次年9月,他进入苏联第一所党的新型高等学府——红色教授学院深造,并任共产国际东方部报道员。

1931年1月,张闻天奉命回国,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成立时,他被指定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从此,他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并成为中共主要负责人之一。

编辑/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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