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慧娟
关键词:《典仪》;深层生态学;生态中心主义平等;生态自我
一、希尔科和深层生态学
莱斯利·玛蒙·希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1948-)是著名的当代美国印第安小说家。她身上兼有普韦布洛族、墨西哥和白人多重血统,这使得她更了解多重文化之间的异同,从而造就了她文学作品的独特性。希尔科的长篇小说《典仪》(ceremony,1977)一经问世便取得了巨大成功,并获得了“纽约书评奖”,因此,确立了她作为印第安作家在美国文学界的重要地位。希尔科的创作植根于印第安传统部落拉古纳、普韦布洛的文化传统。《典仪》中随处可见美国印第安人的口头传说、创世神话、西方历史史实以及诗歌等。小说主要讲述了拥有印第安和白人双重血统的混血退伍士兵太尤在二战结束之后,身体和心灵备受折磨,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白人的世界,最终通过美国印第安文化中的“典仪”一步步得到治愈的故事。
深层生态学是西方生态哲学提出的一个与浅层生态学相比较的概念。由挪威著名哲学家阿伦·奈斯( Ame Naess)在1973年提出。将生态学发展到哲学与伦理学领域,并提出生态自我、生态平等与生态共生等重要生态哲学理念。深层生态学的基本准则是建立在认为地球上人和人以外的生物的繁荣昌盛有它本身的内在价值,不取决于它是否能够为人所用;生命形式的丰富多样有助于这些价值的实现,而它本身也是一种价值;除非出于性命攸关的需要,人类无权减少生命形式的丰富多样性;各种生命形态能够与其他生命同甘共苦等理论基础之上的。“生态中心主义平等”和实现“生态自我”是奈斯的深层生态学的基本准则,这与《典仪》中所蕴含的印第安人的生态智慧是高度契合的。本文旨在通过分析太尤与自然的疏离,来解构和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并通过分析太尤回归自然最后得以实现“生态自我”来指出现代人类只有基于印第安人所蕴含的生态智慧,建立“生态中心主义平等”,才能真正唤醒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自觉维护我们的生态平衡。人类才能够实现我们所赖以生存的地球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类“生态自我”的真正实现。
二、太尤的疏离
美国印第安人的部落神话、传说和祭祀典仪中充满了他们拥护神圣大自然的精神和生态伦理。印地安人极其尊重和崇拜动物,甚至把某些动物看作是世界的创造者和人民的救世主。把蜘蛛神话为宇宙的创造者正是美国印第安人尊敬动物的最好证明。印地安人温和平等地对待一切生命,这充分体现了他们的生态思想。他们猎杀动物只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如果有动物被猎杀了,印第安人也会举行某种仪式来安抚动物的灵魂。当他们在接受和享受大自然馈赠的时候总是怀着无比珍惜和崇敬的心情。美国印第安人珍视和尊重包括植物和昆虫在内的所有生物之间的合作和互不侵犯,他们从来不会认为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为低等生物,他们尊重所有的生命形态。他们甚至把所有形态的生命都看作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印第安人相信动物和人类是平等的,他们也拥有在地球上生存和繁衍的权利,而不是任人类处置和宰割的低等物种。印第安人所拥有的这一原始生态智慧和深层生态学的生态中心主义平等,即人类没有权利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除非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是相契合的。
然而,自从启蒙运动以来,西方世界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极大地提高了西方人了解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他们开始認为自己是大自然的主宰,认为自己比其他生物优越。此后,他们以自我为中心,坚持认为人是自然的主人和统治者。由于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西方人认为他们可以从自然界中获取一切,并控制其他生命形态的生活。他们甚至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剥夺动物的生存权力。在许多情况下,人类社会的疯狂扩张违背了自然规律,破坏了自然环境,摧毁了生态平衡,透支甚至耗尽了自然资源。白人世界所信奉的人类中心主义世界观深深地影响了太尤,使太尤异化出了孤立而狭隘的自我。这个孤立的自我是一个“小我”,也是深受深层生态学所批评的西方“自我”的映像。西方的自我强调个人的欲望和行为的自由,以及对享乐主义的追求。
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名士兵,太尤已经“远离了植物和动物”(Silko,1977)。在跟随哥哥洛基走向战争的过程中,太尤已经失去了对动物的尊敬。在战争中,对他来说,苍蝇已经变成了“肮脏”的东西,他像白人一样粗鲁地对待丛林里的苍蝇:“太尤机械地拍打着这种昆虫”(Silko,1977)。洛基死后,太尤更是把他所有的悲伤和愤怒发泄到了苍蝇身上:“他不停地诅咒苍蝇那黏糊糊的脚和湿漉漉的嘴”(Silko,1977),直到咒语变成了吟唱,他用自己的熊掌杀死了无数只苍蝇。太尤对动物的尊敬已经消失在血腥的战争中,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约西亚曾经教导过他,苍蝇作为人类和宇宙创造者之间的使者应该得到尊敬和保护。自从失去了对动物的尊敬,太尤被各种疾病缠绕,他的精神和肉体饱受痛苦的折磨,这正是太尤疏离动物和自然的外在表现。白人医生认为太尤患了战争疲劳症,他们不了解太尤过去的经历,也无从分析太尤的心理创伤。白人医生的误解和内心的挣扎煎熬使太尤陷入了痛苦的泥沼,他一度认为自己是虚幻的,无生命的,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无形地死去了。当他伸手到嘴里时,发现他的舌头“已经干死了,那是一只小型啮齿动物的尸体”(Silko,1977)。他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就像烟一样”,而且“随着烟的消失而死去”(Silko,1977)。“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否死去”(Silko,1977)。以人类为中心的“自我”和白人的行为受到了深层生态学的批评。深层生态学家们认为人类并非处在生物群落的顶端。动物在生态系统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们和人类一样都拥有其内在价值。尊重和保护动物正是印第安人的原始生态智慧和深层生态学共同的核心思想。为了恢复健康和实现自我,太尤必须摒弃人类中心主义,恢复对“自然”的认同。这个“自然”不仅包括自然环境,还包括和谐的社会关系和平静的精神世界。通过回归自然,人们可以恢复对社会的认同和对自我的认同。
三、太尤的自我实现
事实上,太尤的治愈过程就是他的自我实现之旅,而实现自我正是深层生态学的两个基本准则之一。在奈斯看来,一个人要想实现自我必须经历三个阶段,即从“小我”成长为“社会自我”然后发展为“大我”。这个“大我”一般被认为是“生态自我”,也就是一个能够与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生命产生共鸣的自我。更确切地说,这个自我能够感受得到周围生命的快乐和悲伤。
长久以来,太尤一直期待着自我的认同。在母系印第安文化中,母亲是赋予孩子身份和归属感的人。因此,母亲的遗弃剥夺了太尤明确的身份。太尤的自我认同是在两个印第安女治疗师的帮助下完成的。印第安女治疗师象征着来自母系氏族的力量,这在太尤的治疗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夜天鹅,一个混血的墨西哥女人,确认了太尤的身份及其重要性,并鼓励他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勇敢地做自己。她是太尤命运的预言者,并预见了他将完成典仪,并帮助美国土著居民探索一个独特的文化身份。Tseh拥有创造和恢复生命的超然的力量。太尤通过性爱与她结合则象征着太尤与印第安血统的重新联系,这有助于太尤对自己的身份和内在自我的认同。在两位女性治疗师的帮助下,太尤摆脱了精神危机,找到了内心世界的和谐。
太尤的社会认同过程主要是在两个印第安药师库奥什和贝托尼的协助下完成的。库奥什为了治疗太尤而举行头皮典仪,这是在古代为了净化从战场上归来的战争英雄的灵魂而举行的仪式。通过库奥什的典仪,太尤重新与印第安的传统和过去的经历联系起来从而使自己更加接近本民族文化和人民。与库奥什的传统治疗方法不同,贝托尼采用了现代的治疗方法。在贝托尼的耐心指导下,太尤逐渐打开了心扉,开始讲述他努力想要逃避的记忆。贝托尼还强调,太尤的病是群体性的。他不仅看到了太尤与印第安人建立和谐关系的必要性,还看到了他与白人和与地球上的其他种族建立和谐关系的必要性。贝托尼的世界观是一个整体的世界观,包括地球上的所有元素,符合深层生态学的“整体观”的概念,即把世界看作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太尤的仪式是为世界上所有的生命而举行的,他有责任为整个社会完成仪式。贝托尼引导太尤用辩证的思维去判断所有的人和事。一个人的自我实现与其他生物的自我实现密切相关,因此,如果其他生命形式无法实现他们的自我价值,那么人类的自我实现也将无法完成。然而,在没有重新建立对自然和整个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生物的尊重之前,太尤的自我实现之旅是不完整的。因此,太尤还需要进一步扩展自我认同对象的范围,从“社会自我”扩展到“生态自我”,最终超越整个人类,从而实现包括非人类生物在内的整体认同。通过扩大自我认同对象的范围,认识到我们每个人都是更大整体的一部分,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和谐关系,建立“天人合一”的和谐生态世界,从而实现人类自身的价值。
深层生态学认为,“生态自我”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奈斯将自我实现解释为:“生命的意义和我们在生活中所体验到的快乐都是随着我们每个人所拥有的潜能的实现而增加的。”动物在太尤回歸心理平衡的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太尤的健康与他对待动物的态度有关。在拜访完库奥什之后,太尤开始留心到他周围的充满活力的动物和生动的世界,而不再把这个世界看成一片死寂。“这头骡子越来越瘦了,他的髋骨看起来足够锋利,甚至就要穿透他那灰色的皮囊”(Silko,1977)。除了看到了生动的世界,太尤开始与动物产生情感共鸣,他“想到了马和骡子,以及它们随风漂流的方式”(Silko,1977)。贝托尼的仪式帮助他重新发现了自然和动物的灵性。太尤还增加了对自然动物的认同。在他眼里,动物们现在活了起来,不再是战争时所感受到的死物,他们和太尤拥有共同的人类特征。太尤对动物日益增长的同情心是他实现自我的一个里程碑。正如奈斯所坚持的那样,“当我们越来越多地在他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时候,自我就会被扩展和深化,这是在他人身上实现自我潜能的自然过程”。通过重新获得对动物和其他生物的尊敬,战争中冷酷无情的士兵也变成了一个即使对简单生物也表现出尊敬的人。太尤对小昆虫的关心越来越强烈。在拜访完贝托尼返回家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确保在他的脚落地之前蝗虫都飞走了”(silko,1977)。他对昆虫的关心和同情表明他重新建立了对动物的尊重,这是印第安社会最重要的价值观之一。太尤成功地和自然建立了一种和谐的关系。太尤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变。这种“大我”属于“生态自我”,它不仅包括“我”这个个体和人类,还包括所有的动植物以及山川、河流、土地等。
四、结语
太尤与自然的融合充分体现了深层生态学思想。他对动物和土地的尊重反映了印第安人的生态中心主义平等,这是深层生态学的两个基本准则之一。在完成了治疗之旅之后,太尤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生态系统中的千百万物种中的一个而已。自然界中一切形式的生命都与他有着平等的地位。太尤与其他生命形式一样,作为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具有同等的内在价值。太尤不再认为自己比动物处于更高的地位。自己更没有权利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太尤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也符合深层生态学的另一个基本准则——自我实现。太尤通过认同自己与自然界其他生命形式的关系,逐渐接近“自我”的实现,自然的平衡与太尤的幸福密切相关。自然的利益等于太尤自己的利益,反之亦然。因此,人类与自然的和谐是人类可持续繁荣兴旺的关键,也是人类解决目前所面对的各种生态环境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