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天使

刘丽丽

大学期间，我被安排去一所医院实习，指导老师是医院的牧师。实习任务并不繁重，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工作是，我需要看望特定的病人，然后向牧师匯报我与病人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在这方面，我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对陌生人进行自我介绍更不是我擅长的。

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昏暗的房间，发现一位老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应该是在睡觉。结果，当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时，才发现他其实正睁着眼睛，脸上流露出满满的困惑和焦虑。我看得出来，他非常想和我聊一聊，可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看起来虚弱不堪，不知道是在忍受疼痛的折磨，还是仅仅被内心的恐惧所扰。对他的现状和过去，我一无所知，无助的感觉疯狂地涌进我的脑海。他显然不想我离开，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当时的情况，浑身充斥的不自在感让我在几分钟后便逃离了那间病房。

几天后，我被派去随访上次那位老人。我暗暗祈祷，希望这一次与他的会面能像上次一样简短……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尝试与一个内心茫然无措的人交流，除了给自己增加挫败感之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出乎意料的是，那间病房的灯居然亮着。这一次，老人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的女儿来看他了。他坐在床上，看上去状态好多了。我向他女儿做了自我介绍，并解释说我不久前来看过她父亲。然后，我又转向老人，笑着说：“您肯定不记得我了。”

没想到老人立刻接话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在我感觉最黑暗的时刻给我希望的天使！”我本以为他在说笑，但他随后准确地描述了我们第一次会面的细节，让我不得不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又一次，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告诉老人我很高兴他感觉好多了，之后便离开了病房。

整整25年过去了，与老人的短暂会面依然清晰如昨日。回想起那次相见，除了逃离，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帮他任何忙，却在无意间做了一回“光明的使者”——驱散了他眼前的黑暗，他在我身上找到了他生命中关键时刻需要的东西，仅仅因为我出现在那里。

与老人的会面短得不能再短，却从此塑造了我看待生活的方式，改变了我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态度。它不仅影响了我的职业道路，也对我每天所做的决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它让我尽自己所能地对别人施以仁慈，更试着去认识和欣赏别人给予我的恩惠。

我不知道老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之后他发生了什么。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意识到，他送给我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

一位病体虚弱的陌生老人用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余生。那么，到底谁是谁的天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