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堂嫂

◎文/古沙

堂嫂为大，我喊她“大嫂”。

大嫂高个子，有点胖，人高马大。相比之下，堂哥矮一些，也瘦点。

大嫂本事大：大嫂会使耕牛，能摇辘轳；大嫂能爬树捋榆叶，会和泥垒土墙；大嫂抓过贼，和男人摔过跤；大嫂上厕所，出来抱着个孩子，说她生了。

大嫂一辈子的生活圈子，没出过小县城。

大嫂故事多，她问过我：“火车有几个轮子？”我说不知道。大嫂笑话我：“常坐火车，连几个轮子都不知道，还上大学呢！”岳镇通小火车，大嫂跑去看，回来有人问：“火车路有多宽？”大嫂按一个铁轨的宽度伸出四个手指头，弄得人家一头雾水。

灾荒年月，大嫂走娘家不放心半路又返回，果见大哥在家偷做稠饭吃。大嫂一声不响地端来盆水忽地倒进了锅里，说：“我叫你吃稠的，不说过日子。”堂哥理亏，加上力不抵妻，也只好忍了。

去年回国我去看大嫂。大嫂87岁了，拄着拐棍，还在喂猪。

“大嫂，窝窝头熟了吗？”我跟大嫂开玩笑，这是个故事。

大嫂年轻时，丈夫被抓丁。婆婆有病，桃子熟了，大嫂要看桃园，又要回家做饭。大嫂麻利地揉好窝窝头，盖上锅坐下就烧火。火候烧到了，大嫂掀开锅一看锅是空的，原来，篦子上的窝头没有放到锅里去。

大嫂节俭是出了名的。大嫂钉过盆、箍过碗，说能省点钱；大嫂把死蛇提回家，说能剥一张皮；大嫂把梳掉的头发、穿破的烂鞋攒起来换针线；大嫂用三块不等白的布拼接做汗衫，说是新样式。

孩子们都相继成家另过日子，堂哥去世，大嫂一个人仍住在熏黑了的旧屋里。大嫂要自己过，说是不想和孩子们掺和，图个方便。

“老弟，你从外国回来，还到这穷窝里来看我。”说着大嫂擦眼泪，“看你嫂子我过得这算个啥？”把礼物放下，我掏出些钱给大嫂，大嫂对着门神爷作揖，求神保佑我。

农村经济发展了，孩子们都住上楼，大嫂说：“我这儿还是旧社会。”大嫂这一说，我环视屋子。三间房，床铺、灶台占一角，剩下的空间里，杂乱地放着各种老式农具、旧家具，犁、耙、杼，锄头、风箱、织布机，纺车、木桶、牛笼嘴，长鞭、竹筛、牛索子，柳圈椅、脸盆架、驴夹板，辘轳、镰刀、火钳子、马车轮子……

看着这些旧物件，我感到大嫂留住了历史。眼前这些熟悉的农具，让我感到牛郎织女男耕女织的历史并不遥远。

大嫂说，这些旧物件她用了一辈子，舍不得抛弃毁坏才弄来放在这儿的。我看这些东西是宝贝，是农耕家纺社会发展的见证。对于耕纺用具的沧桑与情缘我也难于割舍。从我孙子一辈的后代人，是不会再看到也不认知这样的工具了。

年轻人都在忙挣钱，一个农村老太太竟如此地保存着历史。可大嫂快90岁了，这些“文物”眼看再无主人，怕是要失传了。

办个“农耕历史博物馆”？我在想，但我在摇头。

哎，历史虽厚重，但缺乏效益谁会办这种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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