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江
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五条沟中,亚东沟位于最东面。亚东沟因地处亚东县境内而得名,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从亚东沟进入藏南,并一直向北延伸到江孜县境,暖湿气流加上高山上的冰川融水灌溉,将这一带的河谷变成了丰饶的“米粮仓”。从亚东到江孜,还形成了一条生态地理带,那就是古代所称的“红河谷”,后来,这一地名成为一部电影的片名。
特殊的地理位置,不仅造就了亚东沟沿线奇美的自然风光,也使之成为商贸、文化交流的天然通道,而那些发生在此的激烈战争与故事,则是其最厚重的歷史片段。
亚东沟是一条南北狭长的河谷,海拔2400~4300米。其南端在亚东县下亚东乡的乃堆拉山口和亚东河出境处的中印边境线上,关于它的北端,学术界一般认为,亚东沟到了帕里镇就停止了。但是,如果从更广义的生态范围来说,亚东沟一直“走”到了江孜县的年楚河谷地。
亚东沟是一条狭长的气流通道——它切出深深的裂缝,南来的印度洋暖湿气流便由此一路北上。跟随亚东沟行走的轨迹会发现,当它出发后,先要越过亚东河的分水岭,之后便来到了帕里——亚东县东部的一个小镇。这是一块海拔4000多米的南北狭长地带,为印度洋暖湿气流继续北进打造了一条安全走廊。由于海拔较高,这片区域基本不长庄稼,但却成为了优良的高山湿地和草场,视线所及几乎被绿色所覆盖。帕里背靠海拔7000余米的卓木拉日雪山,暖湿气流到达这里的时候,的确遇到了一些瓶颈,但并没有受到过多阻碍。
亚东沟越过帕里镇和卓木拉日雪山后,邂逅了多庆错。这种情形就好比人刚刚翻过一座大山,正在口干舌燥之际,突然遇到了水源。于是,多庆错扮演的角色是暖湿气流加油站。多庆错周围水草丰泽,为日喀则地区最大的高山草原之一,每年春夏至初秋,这里便成了牧民的天堂和马儿的乐园。
卓木拉日山顶终年积雪,雪山脚下是多庆错。在西藏古老的神话里,卓木拉日雪山和多庆错被誉为“神山”和“圣湖”。湖与山浑然一体,妩媚动人的山峰和明镜如洗的湖泊镶嵌在绿色如茵的草原上,构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卷。
在多庆错补足了水分后,由于没有高山的阻挡,亚东沟携带着印度洋暖湿气流加快了北上的脚步。一路上不仅有美龙湖接应,到了康马县最南边与亚东县北部接壤的嘎拉乡,又出现了一个大湖——嘎拉错。从这里开始,海拔高度下降至4000米或以下,大片农田出现了。再往北是冲巴雍错,即年楚河的源头。康马县境内还有江日曲与康如普曲,两河在康马县少岗乡汇合,在南尼乡境内注入年楚河,年楚河过江孜,继续前行100多公里后汇入雅鲁藏布江。
一路上遇到的这些河流、湖泊,成了印度洋暖湿气流的接应者,年楚河两岸也因此成为西藏土地最肥美、气候最湿润的米粮仓。生活在这一带的农牧民每年4、5月就开始耕种了,主要农作物有青稞、油菜、豌豆;房前屋后和零星地块上还可以种土豆、白菜、萝卜等。7月份,上一年种的冬小麦进入收割季节;9月是繁忙的秋收时节,全年的农作物和蔬菜进入丰收季。
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五条沟中,印度洋暖湿气流在亚东沟行走得最远。至此,完成使命的印度洋暖湿气流,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水间、苍穹下。
大自然在亚东为西藏打开了一扇进出窗口,让这里成为茶马古道的终点站。所以,历史上的亚东是著名的商贸重镇,而亚东沟也扮演着贸易通道的角色。
乃堆拉山口是亚东沟南端的起始地,也是中印边境的最前沿地带。这里的海拔高度为4300米,比30公里外的亚东县城驻地——下司马镇高出了1000多米。“乃堆拉”在藏语中的意思是“风雪最大的地方”,即便是盛夏,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习习凉风。
从乃堆拉山口下行,不远就是仁青岗边贸市场。每天上午10点开关后,中国和印度的商人便汇集到这里。市场上,西藏本地的羊毛、奶渣、毯子、服装、中草药等很受欢迎,印度的工艺品、香水、香皂、香烟、饼干、方便面等也是热销商品。
继续下行至下司马镇,也就是亚东河流域的沟谷地了,这里到处是湿地性高山草场,牛羊成群,人欢马跃。下司马镇是亚东县城所在地,一条落差极大、水声隆隆如雷的亚东河穿镇而过,将县城隔成两半。河上建有3座水泥桥,把县城连接起来,人们便从这里东来西往。在我看来,亚东沟的下司马镇应该是中国最清静祥和的小镇了。街上车少人少,偶尔有年轻人骑一辆摩托车经过,就算是最大的噪音了;在街口小市场,地摊也不多,不论是卖者还是买者,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即使讨价还价,也像是在合计一件已经约定好的事;老妪在家门口搬个小凳,坐着晒太阳,时间在她这里似乎没有成本;姑娘媳妇们围坐着打线织衣、描眉画凤,时而有唧唧嘎嘎的声音,也不觉得刺耳……
亚东沟向北经过多庆错后,在204省道略往西偏北方向,是岗巴县昌龙乡乃加村。这里南北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山谷中夹着一片美丽的草原,在涓涓流淌的枯曲藏布岸边,一座小山的断壁上有几个不起眼的洞窟。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或专门造访,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藏地常见的修行洞。但其实,这是一处耀眼的人文景观——乃甲切木石窟寺。乃甲切木石窟寺是继拉萨查拉路甫石窟寺后,在西藏发现的第二座石窟寺,有“后藏莫高窟”之称。据考证,建筑年代为吐蕃时期。
乃甲切木是一个令人玩味的名词,它在藏语中的意思为“朝拜完100个神山圣地后才能朝拜的地方”。的确,乃甲切木石窟寺是神圣而神秘的。这里共有5座洞窟,由西向东分布。洞窟四壁布满了塑像和图案,尤其是4号洞窟保存最为完整,其洞内有密宗金刚界中的大日如来佛像,还有狮、象、马、孔雀等动物和花草浮雕。石窟造像笔触大气,刀工洗炼,风格古朴,带有明显的犍陀羅艺术风格,是吐蕃时期雕塑艺术与外域风格交融的典型。
站在石窟内,仔细端详这些历经千年的塑像和壁画,会觉得距离历史如此之近。
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亚东沟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是我国著名的古战场。
18世纪70年代,英国人通过侦察发现,亚东沟是侵入西藏的天然缺口。1892年12月,中英双方签订了《中英会议藏印条款》,亚东被开为商埠,清政府在此设立海关,西藏的南大门被彻底打开。
1902年至1903年,一位英国人的身影频繁出现在亚东沟附近,他有一个中文名字——荣赫鹏。集地理学家、探险家、军人于一身的荣赫鹏,带领他的“探险队伍”经过多次测绘,完善了行走西藏的向导——一幅西藏地图的绘制。1903年7月,对亚东地区颇为熟悉的荣赫鹏率领侵略军开始大规模侵略西藏。凭借先进的武器和狡诈的战术,英国军队最终穿过亚东沟,进入西藏腹地,攻入了拉萨城。
在亚东沟这条狭长的河沟里,一群群手拿大刀长矛的中国西藏军民与侵略军短兵相接。其中,曲美雄谷战役和宗山玉碎战打得最英勇,也最惨烈。
曲美雄谷位于多庆错畔,东侧是一片开阔的高山草原,无路可退,西侧是一座不高的山包,向北连接着起伏的群山,易守难攻。1904年3月,英军入侵到此,1400余名守关藏族军民在武器落后的情况下,进行了有序布防,英军屡攻不克,最后提出谈判要求。但就在双方谈判时,英军完成了作战准备,他们在离谈判地约800米的地方架起大炮,步兵则从3个方向形成扇面,包围了藏军阵地。藏军首领拉丁色、朗色林出阵与英军谈判。英军首领荣赫鹏说道:“要谈判,双方必须停火,解除戒备。”纯朴的藏族军民不知是计,遵守约定,熄了火。随后,一名英军军官拔出手枪射向拉丁色和朗色林,由于藏军使用的火绳枪从装填、点燃到引发要几分钟,而英军的机枪、来复枪和大炮瞬间密集扫射轰击,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就这样发生……
荣赫鹏导演了这场屠杀,并将这种行为描述为“和屠宰牲畜没什么两样”。事后英国人并没有掩埋尸体,700多名藏军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周围顿时血流成河。100年后,这里竖起一座“曲美雄谷抗英纪念碑”。纪念碑是一组暗红色的建筑,看起来很像远古时代的某种祭祀场所,又像是某个部族的图腾标志。在当年的浴血之地,这座纪念碑与雪山相伴,与长空相望,默默地倾诉着曲美战役的惨烈。
宗山玉碎战则发生在江孜县宗山。江孜是通往拉萨的大门,而宗山是江孜县城一座山势陡峭的岩石山,荣赫鹏认为,占领江孜宗山就等于拿到了开启拉萨大门的钥匙。1904年1月,英国军队翻过帕里唐拉山口,当时荣赫鹏下令:3天之内不惜一切代价占领江孜宗山。但中国藏族军民誓死抵抗,硬是将战争拖了3个月之久。
1904年4月10日,当荣赫鹏的军队占领江孜城区之后,西藏军民手中就只剩宗山堡了。宗山堡是宗山顶上的一座城堡,有着500多年的历史。相传,江孜人当年想仿造一座布达拉宫,但到拉萨去的工匠拿不到建筑图样,于是塑了布达拉宫模型回来,因为当地气候干燥,模型回到江孜早已变形,建成的城堡和布达拉宫相去甚远。
当时,英国侵略军抵达宗山堡下,藏军、僧兵、民兵和农牧民全都加入了战斗,他们凭借原始的大刀、长矛、火药枪、石头等落后武器死守城堡,坚持了三天三夜,但山上的火药库不幸被英军炸毁,他们只好与英军肉搏,最终战败。宗山堡一战,英军清查现场时,没有发现一名俘虏,西藏军民全部阵亡,堪称一场“玉碎之战”。上世纪90年代的电影《红河谷》,即根据这一战役改编而成。
如今,宗山堡依旧巍然肃立着,周围是光秃的石山和峭壁,在远处雪山的映衬之下,古堡散发出阵阵寒光,尸横遍地、血染岩石的惨烈状况,仿佛历历在目。